第6章 接触
梦境总是光怪陆离，每个画面都具有生命力般跳脱常理，于是就有鱼生脚，鸟长鳞，一切记忆都开始倒退，泛黄的墙变成嫩芽的绿，破碎的琴键完好如新，惊涛骇浪中巨浪拍打礁石与岸面，搁浅记忆的碎片才开始悄悄的，冒出了个头。
柳默睁眼的时候医生正跟孟说解释着什么，他意识还不太清醒，只听到几个“心理创伤”，“应激”一些词语，他不想听，只觉得烦人。
他眉头微蹙，那边就噤了声，周围环境安静了下来柳默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深更半夜，柳默有些口干舌燥，腹中空空长时间没有进食他胃也有些疼，他刚想伸手够床边的杯子不远处啪的亮起一盏昏暗的台灯。
黑暗中他看清了孟说略显疲态的脸，他刚才撑着脑袋在一旁假寐，听到声响的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
“别喝那个。”
如常的语气，柳默却不知怎的觉得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孟说重新给他倒了水，看他喝下后又不知从哪变出了粥，支了小桌打开放在他面前，柳默舀了一勺入嘴，温度还是热的。
他吃了一半就没有再吃，孟说上前一言不发的收拾了碗筷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他这才
又重新回到柳默床前，眼尾低垂，连嘴角都微微向下撇着，感觉如果有耳朵的话，此刻耳朵应该也是耷拉着的。
“少爷。对不起。”
他先是捏疼了少爷，又是让少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记忆中他的少爷最喜欢的吃的就是糖醋排骨，就连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分给他的包子也是糖醋排骨馅，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味道。
归根结底是他没有保护好少爷。
柳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他们短短相识不过几日，孟说这就已经道了两次歉了，他也同样不理解比起从小生病带来的疼痛，手腕上的红痕几乎算不上疼，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要这么大惊小怪，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自己，懒得再想，他干脆问了出口。
“孟说，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了。”
孟说猛地抬头，又惊讶又期待的看着他，“您想起我了？”
“……没有。”
看他这幅表情，柳默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不忍，又替自己找补道，“你隐瞒的太明显了。”
“我没有想要隐瞒，我只是怕您赶我走……”
确实，柳默心想，如果当时孟说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估计就会觉得莫名其妙再冷着脸赶他走。
“我们怎么认识的？关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曾经借住在您家过一段时间，您身体一直不好，吃药也不见好，偶然听到过柳先生跟您的家庭医师讨论过‘如果再没有效果,就用‘那个’治疗吧。’，我不明白‘那个’指的是什么治疗，您开始治疗后就不被接受任何人的探望，再然后我就被迫离开了柳家。”
然后一别就是数十年，这几年内他从未放弃过联系柳默，像是被人刻意切断一般，他每次都无功而返。
“我怀疑，‘那个’治疗，就是造成您失去记忆的关键。”
孟说说时眼神略微躲闪了一下，柳默直觉他还是有所隐瞒，就见他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直直的目光让他莫名想到了虔诚一词，他缓缓开口，“我会替您查清楚所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您的人。”
“我也永远不会再离开您了。”
“……”
柳默：冷漠jpg
柳默面无表情，柳默垮着个小猫脸，柳默觉得他满嘴跑火车。
“那我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孟说一滞，看了一眼柳默又很快收回目光，“是我个人的私心，我希望您能自己回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孟说撇过来的那一眼柳默竟读到了娇羞、不好意思这一类的情绪，他脑内快速否定了自己第一次见人家就把人按在墙上亲这个可能，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摆摆手让他快走。
孟说自然看懂了，尽管面上稍显失望，他还是乖乖的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第二天孟说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他前脚刚走后脚柳呈就带着温枝进了病房，温枝是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深的烙印，即使是穿着最普通的白色的衬衣黑色裤子，她也是人群中较为显眼的存在。
怪不得柳呈会喜欢她。
在柳呈难掩喜悦的介绍下，温枝大方得体的冲他笑的温柔，“小默你好呀，我叫温枝，你叫我温阿姨就可以啦。”
柳默闻言温顺的喊了一声阿姨，视线往下，就看到温枝推着少年的后脑将他从自己的身后推了出来，“来，阿起，你也打个招呼。”
被称作阿起的少年有一双新生小鹿般怯怯的眼，他躲在温枝身后被突然叫到名字还小弧度的吓了一跳。
柳默看到他额角上还缠着绷带的伤口，认出了就是那天被他用烟灰缸误伤的小孩，他眉头轻轻一动，漂亮的脸就露出愧疚的表情。
“你就是尤起吧，我很抱歉弄伤了你。”
尤起应该是属于非常好骗那一卦的，他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儿，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偷偷看个不停，现在这个漂亮的哥哥露出脆弱的表情冲自己道歉反而让他有一种受了伤全是他自己的错的错觉，他连忙摆手，“没，没关系的！一点都不疼的！”
他都这么说了，面前这个漂亮哥哥却没有因为自己的话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而更加愧疚，他急了就在想转移话题说些什么的时候撇到了桌上开的妖艳的玫瑰，脱口而出，“哥哥也喜欢玫瑰花吗？”
他用了“也”，柳默眉头一挑，大胆的试探道，“听说温阿姨喜欢玫瑰，特地让人一早去买了最新鲜的来。”
他将新鲜一词说的理直气壮，说来也怪，这花自任瓷拿来那天到现在没有一丝要衰败的迹象，反而越开越艳，艳红的几乎有些奢靡。
“默默真是有心了。”柳呈笑的一脸宽慰，“走，爸爸订了餐厅，庆祝你出院。”
这么多年以来，柳呈似乎是第一次来接他出过院，带着他即将拥有的美好家庭，关怀的话到了在柳默看来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内心的愧疚，可他偏偏还需要这份愧疚。
啊，好恶心。
温枝捧着玫瑰花，她昳丽的面孔埋在鲜艳的红中竟毫不逊色，反而被这片红色衬托的尽态极妍，面对柳呈今日开了话茬的滔滔不绝，她小动作的掐了一把柳呈背后的软肉，示意他看柳默还稍显病态的脸色，让他少说点话。
柳呈心领神会，他连忙歉意道，“爸爸今天高兴，话说的多了些。”
“没关系的爸爸。”
柳默自然也注意到了温枝的小动作，他早就知道温枝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他神色如常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温阿姨这么喜欢玫瑰，是有什么故事吗？”
“啊。”温枝一愣，毫不避讳的笑道，“这是我已故的丈夫最爱的花。”
“抱歉。”
柳默下意识的看了柳呈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柳默笑着补充道，“玫瑰很衬您。”
柳呈订的是一家当地地道的浙菜馆，吃饭期间柳呈又喋喋不休问了他很多问题，在他说到明天就准备去学校上学时有些不赞同的问道，“要不要在家休息几天再去？”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
“对了，说起来小起跟你上的也是同一所学校，你们之前在学校说不定有打过几次照面呢。”柳呈看向尤起。
尤起正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一愣，他嘴里还含着东西说不出话，只鼓着腮摇了摇头，就被温枝戳了戳无奈道，“怎么吃东西还这个样子？”
柳呈看他好玩，抬手给他夹了菜，调笑道，“男子汉就该这么吃饭。”
柳默面上挂着笑，对待这幅在外人怎么看都是一副亲子间其乐融融的画面中，他只沉默着咽下一口白饭。
突然一双筷子夹着青菜放到了他盘子里，柳默抬头看去，看到尤起形状有些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道，“哥哥也吃。”
大家这才发现柳默似乎一直就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柳呈忙的抬手夹了菜放到柳默面前的盘子中。
“饭菜不合胃口吗？爸爸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尝尝。”
“没有不合胃口。”柳默浅笑着，众目睽睽下他伸着筷子夹起了柳呈刚刚夹给自己看着就十分甜腻的糖醋排骨，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放入了口中。
“那就好。”柳呈笑着看他吃下，又夹了一块给他，“多吃点。”
柳默强忍着不适咽下了那块糖醋排骨，他又灌了一大杯水口中的甜腻才稍微得到了缓解，尽管如此呕吐感还是强烈，烦躁间感觉自己面前一道残影快速的闪过，他下意识看去就发现盘子里的糖醋排骨不见了。
再抬头就看到尤起吧唧吧唧吃的正欢，嘴角还沾着一两点糖醋的汁。
……？
他肠胃一直不好，再加上他现在刚出院，桌上的油水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太大，这顿饭吃到最后他面前的菜也几乎是跟端上来没什么差别。
期间温枝倒是发现了，她贴心的又给他加了道粥，柳默吃着碗里的粥，一边觉得难吃一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孟说那天晚上端上来的粥，他漫无目的的想的道，那个倒是挺好吃的。
而除了回答柳呈偶然抛过来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也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在众人放下碗吃饱喝足准备回家时，他才扬着笑自然的问柳呈，“温阿姨跟小起什么时候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呢？”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柳默眼睫微颤漂亮的脸上就浮上一层薄薄的红，他肤色本就白，此刻晕上红色显得他本就漂亮的脸蛋更加无辜，更加的……我见犹怜。
“现在想想有人可以陪着我好像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