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非要把话说得这样伤人么？”
视线里，佟雾那双漂亮的眼睛红透，积攒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苦涩抑在喉间，他深深地望着姜月，强忍着难过向她确认。
然而姜月面不改色，冷声应道：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那么的冰冷，冻得佟雾的心生疼。
他垂下眼眸，尝试着呼吸，缓缓地吐出压在胸前的冷气。
在此期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直至佟雾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才打破了良久的缄默。
“如果只为了让我死心，姐姐你用错方法了。”
他的笑里带着一丝自嘲，柔和的嗓音也藏匿着几分酸楚。
“我是不会放弃跟姐姐相处的。”
轻轻摇了摇头，他迎上姜月投来的目光，纵使毫无温度可言，他也全然不在意。
那眼神足够坚定，却不似太阳热烈，反倒极尽温柔。
轻轻柔柔地飘进姜月的耳畔，沿着她的血液一路盘绕，抵达她心间伫立多年的冰山。
那里空洞又漆黑，常年积雪，不见天日，山中经常伴有呼啸而过的寒风肆虐，似是在威吓着想要靠近的任何事物。
正如眼下，姜月微怔，随后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上车吧。”
她侧过身，示意爱车的方向。
昏暗的灯光为她周身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影，而她的脸融入黑暗，神情影影绰绰，佟雾看不真切。
眼看她迈步，不再打算停留，他快步上前，刻意挽留道：
“姐姐，你真的不记得了么？当初……”
生怕她不理会自己，佟雾扯住她的衣袖，倒也不曾用力。
只是话还没等说完，姜月已然皱了眉。
“佟雾，你的感激我可以理解，但你的行为让我倍感压力。”
车道两侧的灯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将她奋力抽离，拉远间距的身影映在墙上。
“请你停止这种自我感动式的付出，我不需要，这也会给我们彼此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脑海中已经有无数次类似的想法闪过。
冷静下来想，只为了当初那一句鼓励便寻上门来，说什么不会放弃相处的机会，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虚幻。
她早该了断这场是非。
即使她曾有过动摇。
“麻烦？”
望着她退后半步的动作，佟雾收回被抽空的掌心，暗暗紧攥。
他低头粗喘了几声，似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宽大的帽檐重新遮掩住他的大半张脸。
虽已是春天，可途径车库的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大肆刮过他的脸上。
本就瘦高的身影在料峭的冷风里摇摇欲坠，好像再挨上那么几下，他就会被风吹倒，不堪一击。
沉默中，姜月打量了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很重。
可若是不重，他一定不肯放弃，更不会善罢甘休。
仅是他出现以来，她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她开始渴望一些不应该奢望的东西，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不想再受到伤害，也不想被他影响，更不想对他产生依赖……
即使，眼下的情形如此的残忍。
等佟雾再次开口时，他平复情绪，抻开掌心举起，朝她索要着一件东西。
“好，我答应姐姐不再见面，但在那之前能否恳请姐姐，把当初我送你的钢笔还给我……”
似是触发了关键词汇，姜月一时怔愣，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的脑海突然浮现出多年以前的画面。
那年她还在上大学，利用课余时间找到一份在片场做杂务的兼职。
只是刚去没几天，片场就迎来了一个剧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明星团队，声势浩大，人山人海。
清净的片场一下子喧嚣起来，好不热闹。
也是在那天下午，她忙完工作，准备去清理片场留下的垃圾，恰巧遇到一位男孩。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岁出头，个子也不算高，才到姜月的腰。
比起其他的孩子，他的气质略显成熟一些，面容却格外俊俏。
不过，他没注意到姜月，只一心寻找着什么。
沿着设施探看，他一路来到附近的垃圾桶旁边。
盯着脏兮兮的垃圾桶瞧了半晌，他迟迟不愿走开，嘴唇淡抿着，似是在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
正当姜月疑惑之时，男孩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地果断扒开垃圾，不顾染上脏臭的风险，拼命翻找。
一时动容，难免不忍，姜月索性上前。
经过一番询问，她得知男孩找不到作业本，因此四处找寻，却始终没能找到。
为此，她陪男孩一同寻找，并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最终在某间储物室的杂物堆里找到了男孩心心念念的作业本。
“谢谢姐姐……”
接过作业本的瞬间，男孩泪眼朦胧，满目感激。
大概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一本正经地朝姜月鞠了一躬。
“解决问题不能只靠哭，下次再弄丢作业，一定要先学会冷静。”
那时的姜月不比现在，谈不上热情，却也不算冷淡。
她半屈着膝，俯身望向男孩，浅浅笑了一下。
“好，我答应姐姐。”
男孩应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咧起嘴角。
“我保证不会再弄丢作业了。”
说着，他挺直身板，昂了昂头，眼中的泪痕随着他的承诺烟消云散。
“嗯，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及着工作，姜月点头打算起身，却被男孩拦下。
“姐姐！”
男孩的嗓音奶声奶气的，叫得她心里顿时软绵绵的。
“这支钢笔送给你，谢谢姐姐陪我找作业！”
见她面露疑惑，男孩吹了吹沾染太多灰尘的双手，甚至大力拍了拍，等白皙的肌肤一览无余后，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钢笔，塞进姜月的掌心。
深黑色的笔身沐浴在阳光里，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宛如星辉，璀璨夺目。
即使不知价钱，但仅瞧着钢笔表面细腻的做工，以及精致的点缀，姜月便知其价格不菲。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连连摇头，试图将钢笔归还，可是却被男孩拒绝。
“是有点贵，但姐姐配得上！”
他扬起笑脸，眉眼俱弯，给予了十足的肯定。
“因为只有我最喜欢的女生，才能拥有这支钢笔。”
“新来的，需要核实的资材你确认过了么？”
男孩说话期间，恰巧有领导寻来，姜月没细听男孩的发言便径直前去汇报工作。
等她折返，男孩已然不见，反倒是她的口袋里多出了一支钢笔。
见笔身缠绕着一张纸条，她疑惑展开，板正的行楷字迹随之映入眼帘。
谢谢姐姐！
……
是他？
回过神来的姜月难以置信，倏地对上佟雾的视线。
她本以为那支钢笔的主人已然消失于茫茫人海，却不想辗转多年，如今居然就在自己的眼前。
甚至，她居然没有认出他……
“那是我当初存钱买的第一支钢笔，也是我最喜欢的钢笔，姐姐把它还给我，我就再也不纠缠姐姐了。”
似是严肃承诺，似是赌气试探，佟雾看着她，映满光晕的瞳仁里盛满沮丧。
“好，我正有这个打算。”
物归原主，这样算是了却多年的心事，也能彻底斩断她与佟雾之间的联系。
纵是思绪混沌，姜月仍面若冰霜。
在佟雾错愕的眼神里，她径直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不行！”
几乎一瞬，姜月的手臂被一股力量拉扯住。
她措手不及，顿时跌进了佟雾的怀抱，属于他的甜橙香气顷刻将她包围吞没。
发觉被他圈进臂弯，姜月的呼吸猛地一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不要和姐姐分开！”
语气倔强地像一个孩子，佟雾垂头抵在她的脖颈，紧紧把她箍在他的怀里，一刻也不肯撒手。
“你刚说过不会再纠缠我的。”
背后贴过来的灼热让姜月有些心猿意马，忘记了挣扎。
“姐姐好记仇！”
说着，佟雾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悄悄捏了一下，倒也不敢用力，算是小小的惩罚。
“我说了那么多次不会放弃和姐姐相处，姐姐却次次要把我推开，我就说了这么一次要放弃，姐姐就放在心上了……”
越说越是委屈，他撇撇嘴，带着撒娇的意味，执拗地将环在姜月身前的手臂收紧了些。
“我就是说个气话嘛，姐姐不许当真！”
清淡的香甜气息伴着他的体温包裹住了姜月，烘得她脸上一阵发烫。
而她的心跳也在不知不觉中漏掉几拍，然后越来越乱，再也找不到本来的节拍。
越发不适应这种感觉，她落力挣开佟雾的怀抱，转身望向他。
“佟雾……”
一看到他的脸，姜月不知怎的，脸颊倏然发烫。
想说出口的决绝也通通卡在了喉咙，再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红的很早，惹人艳羡，可是我为此付出的努力却经常被人忽略。”
大抵是明白自己失了分寸，佟雾不再靠近，反倒真诚地看着她，向她讲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爸妈管得很严，尤其是在我上学期间，他们不允许我在上学的时间拍戏，甚至警告我如果成绩有半点闪失，我就要告别自己喜爱的演艺生涯，所以很多时候我需要周末在片场完成各个科目的功课。”
“可是那天我太忙了，刚提笔在作业本上写了几个字，就被叫去拍下一场戏，来来回回几次，我的作业本就丢了……”
谈起那天的遭遇，他黯淡的眸光里渐渐映出熠熠色彩。
“还好那天遇到了姐姐。”
他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嘴角也扬起了清浅的弧度。
“其实就算不遇见我，也会有其他人帮你找作业本，所以这件事是举手之劳，你没必要记在心上。”
滚烫的脸颊仍未消退半分，姜月避开他的目光，试图解释当初帮助他的动机。
“不，在我找不到作业本急哭了的时候，负责我的经纪人和助理哄着我说不用管作业，拍戏才是最重要的，还有其他的工作人员来安慰我，说就算不那么用功，我也照样可以在演员的道路上发光发热……”
否认间，佟雾再次上前。
这一次他没有逾越她的界限，而是弯腰贴在她的额前，轻轻勾起她的指尖。
“他们根本不懂，我为了保住自己喜爱的演艺生涯有多辛苦，又要承受多少压力。”
她指尖的冰凉在他温热的掌心消融。
“至少那个时候，姐姐真的有在听我的需求，也在帮我维护小小的梦想……”
周围的嘈杂一切在耳畔远去，姜月始终不敢看他，只能听到胸腔溢出的混乱节拍。
“只是偶然罢了。”
她试着抽出指尖，却未能如愿，甚至被佟雾握得更紧。
“姐姐有没有想过，一次又一次的巧合，其实是我们的缘分使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