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在彭冬怀的带领下，姜月跟他来到公司地下的停车场。
一出电梯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爱车。
“姐姐！”
伴随唤声响起，佟雾从昏暗的阴影里钻出，兴奋地跳到她的面前。
“会议进行得怎么样？”
他抬起帽檐，露出那双弯起的桃花眼，细密卷翘的眼睫毛轻轻眨动着。
他的靠近带着熟悉的甜橙香气，清淡却极富温暖。
扑面而来的瞬间，姜月鼻子一酸，压进肚里的委屈似是不受控制，源源不断上涌。
想向他倾诉自己的遭遇，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憋屈，想得到他的安慰……
想法接连从脑海中冒出，加剧了她眼底的酸涩。
直至望向他脸侧轮廓的边界模糊，姜月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深呼一口气，将这些没来由的妄想抹除。
“已经结束了。”
她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模样。
好像什么也伤不了她，她也不在意任何事。
“什么？怎么会……”
刚刚还笑着的佟雾这会面露错愕，无措地看向一旁。
眼见彭冬怀摇了摇头，示意无能为力，他抿紧嘴唇，重新看向姜月。
“姐姐没受什么委屈吧？”
如同本能反应，佟雾顺势弯下腰，贴近她的鼻尖仔细打量。
视线里，那模样简直像极了在检查珍藏的宝贝，生怕有半点折损、破碎。
直至发觉她眼角湿润的踪迹，他不禁皱紧了眉。
“姐姐哭过……”
几乎一瞬，他的声音放空，明亮的瞳孔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急迫的关切赫然浮现在脸上，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犹豫地望着她，似是在等待她的允许。
须臾，未能等到回答的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抬起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覆在她的脸侧，触碰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温热的触感一经贴碰，形同触电，姜月猛地收回视线。
“停职一个月，也不算是委屈。”
纵使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手，但细细麻麻的电流却残留在眼尾处，久久没能散去，甚至一度灼烧着她的脸颊，烫出了一道红晕。
一听姜月被停职的消息，刚刚还在为她避开自己触碰伤心的佟雾顿时难以接受。
“为什么？他们凭什么停姐姐的职？”
他拉下口罩，惊讶中夹杂着愤怒，仿佛受到遭遇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
姜月本不愿多说，可是见他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只好简述道：
“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违反了公司规定自然得受惩罚。”
她明白，在没有证据洗脱冤屈的情况下，如今能够得到停职一个月的处罚，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可是佟雾不这么想。
“姐姐是冤枉的对不对？姐姐压根没有做过违反公司规定的事，他们凭什么污蔑姐姐？”
连迟到都看作比天大的事，连相处都保持着的极高原则，他很难想象出姜月违反公司规定的样子。
任谁恐怕都不会相信。
等待回应期间，他咬紧嘴唇，垂落的双手握成了拳。
可是见姜月毫无作答的兴致，他越想越气，不禁在鼻间粗哼一声，迈步前往电梯处。
“我找他们评理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姜月不由地怔愣。
脑海里飞速闪回着过往辛酸，那些无助的时刻，委屈的片段，她曾经无比渴望得到一次疼爱。
可是除了母亲，她再也没有从别人那里获取过。
渐渐地，她失去了大部分对爱的需求，也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给足自己安全感。
她不再渴求旁人施舍的同情，不再苦苦等待爱的来临。
将自己困在忙碌的工作，是她习以为常的手段。
曾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然麻木，不会轻易感动。
却没想到，眼下她的心居然有了一丝动摇……
“佟雾！”
从惊异中回神，姜月转身喊住佟雾。
“你现在去，只会坐实我的罪名。”
本就是因私下联系代言人受到处罚，若是放纵佟雾上楼，那私下与明星暗中勾结的大锅，算是彻底扣在了她的身上。
话音落下的刹那，佟雾气势汹汹的步伐倏然停滞。
视线里，他抬手捏紧帽檐，压动的同时声音也随之下沉。
“我…我应该早点告诉姐姐的……”
尾音嵌入丝丝颤抖，他回过身面向姜月，眼眶忽地红了。
“其、其实昨晚姐姐下车之后，那个副总告诉过我，今天的会议会对姐姐不利……”
按耐住哭泣的欲望，佟雾蓄满泪水的眼角微微颤动着。
他稍稍抬眸，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打量姜月一眼。
此刻，姜月思绪混乱，只怔怔地望着他，始终没有开口。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姐姐就不会去开会了，也不会被人冤枉……”
他负气咬唇，隐约有几颗泪珠渗在细密的睫毛上，在停车场昏暗的光线里愈发透明而苍白。
“都怪我……”
大抵是过于自责，佟雾的语气加重，连带着眼泪一同倾泻而出。
泪如雨下，他捂住被泪水浸湿的脸，赧然背过身去。
原本瘦高的身材，在一次又一次地抽泣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黑影。
此情此景，仿佛一下让姜月回到了当初二人初次相遇的画面。
段意霜曾多次问过一个问题，当时的她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目的去帮助佟雾的？
每每问起，姜月总是保持着沉默。
现在想来，曾有过痛苦经历的自己，或许恰巧在那一刻感同身受，不想再看到另一个无助的人陷入绝望。
这种感觉就像淋过一夜暴雨，第二天浑身湿透地回了家却无人问津，之后发过一场持久未退的高烧，留下了永久性的后遗症。
她知道那有多痛苦，也尝过病重的滋味。
所以在看到有第二个人走进了瓢泼大雨时，她选择跟随踏入，在背后为他撑起一把伞，陪他等待彩虹出现。
静默许久，姜月摸了摸口袋，发觉没带纸巾。
一旁未曾出声的彭冬怀上前，适时掏出一包尚未开封的纸巾交付，便退后几步，让出了空间。
“就算你告诉我事实，我也会来。”
姜月上前，高挑的影子顷刻覆盖在佟雾的上方。
“可是姐姐至少会有准备，也会有所应对。”
佟雾一见姜月站在跟前，顿时慌张扯住帽檐，遮挡住了大半张脸。
这还不够，他顺带蹲在地上转了个身，生怕她瞧见自己的窘迫。
可惜这还是让姜月一览无余，甚至被他的行为逗笑了一下。
“别人害你，只要他有心你是防不住的。”
一边抽出纸巾，她一边俯下身凑近，予以安慰。
清淡的甜橙香气再次没入口鼻，好闻极了。
大抵是羞愧正浓，佟雾把头深埋进臂弯，自顾自地念叨着：
“早知如此，早上说什么我也要把姐姐拖住，哪怕锁在车里，也比现在蒙受冤屈强……”
近距离听到他的碎碎念，姜月才收敛的笑容顷刻再次显露。
虽然她明白无论如何提防，该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就算真把自己困在车里，对方照样会用其他方法把她从职位上拽下来。
但面对他幼稚又可爱的想法，姜月无奈摇了摇头。
或许是想起了她对上班迟到的态度，佟雾的哭腔愈发浓重。
“可是我要是真的把姐姐锁在车里，姐姐会不会恨我啊？我不想被姐姐讨厌的……”
说着，他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再次急促。
他抬头张了张嘴，大口呼吸着新鲜口气，顺便偷瞄姜月一眼。
看得出来，他满脸都写着不安，眼眶鼻端皆是酸涩的，催得泪水不断下坠。
“你不是说自己再也没哭过的么？那现在算什么？”
回忆着他曾说过的话，姜月将此当作安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将纸巾向前递了递。
孰料佟雾一听姜月提起这话，立马吸着鼻子，拿手指撇去脸上的湿润。
“我也不想哭的啊，可是一想到自己没能保护住姐姐，甚至让姐姐受委屈，我就……”
谈起这些，他的哭腔重现，可再一看姜月递来的纸巾，他瞬间跳起，脸红了大片。
“姐姐，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会对这件事负责的！”
他全程试图躲避着她的目光，却用郑重的语气向她做出承诺。
此举无疑让姜月感到好笑。
“不需要。”
拒绝一出，佟雾立马转过身，气鼓鼓地看向她。
“那不行，这件事我有一定的责任！”
他望着她，朦胧的泪眼很慢很慢地眨着，长长的睫毛让他的视线显得格外认真。
“从现在开始，姐姐停职多久我就养你多久！”
如同被蛊惑般，姜月的心脏似乎承受不住这段话语的重量，在胸腔内拼命鼓噪。
该如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呢？
她向来习惯对任何人说没事、不用管，每次收到的答案也不尽相同，无非是多加注意、路上小心。
可是自从佟雾闯入她的生活起，忽然间，所有的回答都变成了“我不管姐姐怎么行”，“姐姐在我心里最重要”……
他绵延不绝的热情，一寸一寸地，缓缓地，将她心上的寒冰焚烧出了一个小小的窟窿。
不，这只是看似美好的表象罢了。
她不能且无力再去点燃内心熄灭的希望。
她还是喜欢保持孤独，没辜负，没牵挂，没感动，也没失望……
“先擦擦眼泪，别再哭了。”
经不住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逐渐恢复理智的姜月借机举起纸巾闪避。
佟雾接过纸巾，刚把眼泪擦掉，一旁的彭冬怀上前。
“抱歉，打断一下。”
与姜月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他随即抬起手腕，对照起手机上的行程表。
“订好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起飞，从这里到机场需要预留出半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你们好好把握，把该说的话说完，毕竟下一次见面估计就是半年之后了。”
“半年之后？”
仿佛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佟雾看向彭冬怀，满脸不可思议。
为了能帮姜月脱离不利的会议，他选择告知经纪人自己的位置，并承诺事成之后会乖乖跟他回去工作。
可是一听到再次相见要相隔半年，他有些反悔了。
“佟雾，你这次获得的奖项可是最佳男演员，是影帝！找你合作的项目比比皆是，尤其是寄来的剧本，质量比以往翻了一倍，你难道不想把握住机会么？”
当着姜月的面，彭冬怀没敢发太大的火，时刻克制着恼意，也算是给足了佟雾面子。
“现在这个结果，难道不是你当初梦寐以求的么？”
他压低声音，盘手抱胸，试图对佟雾进行着规劝。
然而佟雾闭目咬唇，双拳死死地攥着，似是极力压抑着心绪。
“是，影帝是我日思夜想的奖项，可是我渴望的不是工作的增加，我想要的是……”
倏地一顿，他抬眸转向一侧的姜月。
才消散的泪水这会又决了堤，在他眼底卷起一层层的波澜。
“真的不能再让我从这多待了么？一天都不行么？”
“牵扯到工作的事，没得商量。”
彭冬怀的严词拒绝，让他眸中的光源仿佛一下抽空，瞬间幽深如黑洞。
昏暗的光线里，他垂眸望向鞋尖，失声地站着。
凝结在眼角的泪珠不堪重负，接连砸向地面。
那模样若是被他的粉丝看去，恐怕要心疼到明年。
可是他身前的两个人却无动于衷，皆是冷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半点动摇的念头。
打断逐渐凝固的气氛，姜月向彭冬怀示意：
“需要我开车送你们去机场么？”
“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当是佟雾帮我的回礼，还个人情。”
二人谈论间，已然走向姜月的爱车，只留下佟雾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正当姜月打开车门时，一声怒吼响彻了整座地下停车场。
“我不要回礼，更不要你还什么人情！”
拉开车门的手不由顿住，姜月深吸一口气，循声抬头。
视线里，佟雾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大概也是光的作用，他干涸的嘴唇失去大片血色，微启的唇片颤动着，久久未曾闭合。
“果然，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陌生的过客……”
他愤怒地瞪着她，满目绝望。
而那眼神是姜月从未见过的，蓄满了哀伤和落寞。
先行转头，示意彭冬怀上车，姜月闭合驾驶室的门，一步步走向佟雾。
“姐姐，你真的好冷漠……”
望着她的步伐渐渐向自己靠近，表情却逐渐冰冷。
佟雾痛苦地呼吸着，仿佛每呼吸一次都要用尽全身力气般，令人感到难熬。
“你没说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冷漠、无情也无义。”
随着姜月停步，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
没有半分温存，只有无尽的酷寒。
“你为我付出过的一切，在我眼里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冰冷的口吻在此刻化作一根根滚烫的刺，扎进了佟雾的心里，烙下一串密密麻麻的痛感。
她好像深知他的弱点，每句话都重重地刺中他的要害，痛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登时，佟雾的胸口如同被重锤狠狠地砸穿。
直逼心脏的痛楚，几乎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