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
既没做过亏心事，自然无须害怕。
默默良久，姜月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再次重申道：
“这段录音有过删减，我并没有答应对方定下代言人的事。”
缥缈的声音遮掩不住她眼里执拗的坚持。
“你拿什么让我们相信？”
不料，韩琇的质问却将她再次推向谷底。
“该不会以为动动嘴皮子，黑的就能被说成白的吧？”
说话间，韩琇扬起嘴角，挑眉朝她看来。
似是挑衅，似是讥讽，姜月感觉到对方的笑容中暗含着胜券在握的意味。
造谣易，辟谣难。
她意识到每拖延一秒，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只会每况愈下。
可是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清白的时候，她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呢？
对了……
望向对面，朱骏正取过保温水杯，表现得压根对此事无感，慢条斯理拧着盖子，丝毫不受当下情形的影响。
察觉有视线投来，他抬眸回看，捕捉到了姜月闪躲的目光。
此刻，姜月咬住嘴唇，垂头看着被攥到泛白的指尖，犹豫再三。
昨晚她向他如实汇报过情况，也明确告知自己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或许以他的为人，他能够帮自己讲句公道话。
“昨晚我跟朱副总谈及过此事，他知道我没有答应。”
话出口的刹那，朱骏举起水杯的动作明显一顿，随之成为了在座的焦点。
所有人都清楚，只需他应和一句，姜月便可获得清白。
然而韩琇早有预料般，开口打断：
“朱副总，您当时在现场么？”
不经意间，她已将需要回答的内容调换，也把姜月所有的希望捏碎在敲打桌沿的指尖。
长时间的静默里，朱骏喝了口热茶，慢悠悠地拧紧瓶盖后，才缓缓接过韩琇抛出的问题，给予回答。
“很抱歉，我当时并不在现场，只是事后听她例行汇报了一下。”
其实无论承认与否，他的回答都已经不能帮助自己脱困了。
姜月的心底仿佛撕开了一道裂缝，不断有刺骨的寒风顺着缝隙钻入，刮过她体内的每一处，留下冰冷的冻伤印记。
“我真的没有答应……”
指甲嵌入掌心，脑中混乱一片。
迎着众人的视线，她的解释苍白而无力。
尽管空调送来的风很温暖，她却已然感知不到，只剩下无助蔓延。
“是么？姜总监，我这可是有更有意思的证据呢。”
上翘的尾音愈发嚣张，韩琇显然不肯罢休。
她把平板递给老板的秘书，示意其把某张画面投影在幕布。
期间，姜月终于注意到玻璃窗外的动静。
不断挥手吸引她目光的段意霜发觉她看了过来，立马举起手机点亮屏幕，眉头紧皱，面色紧张。
见此情形，姜月立刻掏出手机查看。
[段意霜：你的邮箱确实被人动过，很多需要回执的未读文件变成了已读！]
[段意霜：而且有人对你的回执做过手脚。多加小心，别中了圈套！]
……
短短两句话，姜月意识到麻烦大了。
还没等她思索出应对的方法，韩琇的声音已然响起。
“大家请看。”
说着，她抻出食指示意着屏幕上的截图。
画面中，姜月在邮箱的回执里，面对对方负责人提议代言私聊的事回复可以，并要求吃回扣。
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着实惊呆众人。
连姜月本人看了都不禁大为震惊。
她明确记得自己压根没有回复过这些邮件，最多是提议对方在新产品上市时，按正常招募代言人的流程办事。
一定有人动过她的电脑！
目的自然是把她从市场部总监的位置上踢掉。
“姜总监，这个邮箱号码是你的，没错吧？”
在韩琇玩味的语气里，姜月迫使自己恢复理智。
眼下，问她如何知晓自己的邮箱内容已无济于事。
毕竟公司有一套专门的邮箱系统，只要获取相应权限的许可，就可以随时调取员工的邮箱检查。
“是没错，但我的邮箱近期被动过手脚。”
经过一番确认，姜月如实的回答并没有得到在座各位的同情，反倒收到了更多质疑的眼神。
“哦？”
红色的美甲在灯光下愈发鲜艳，韩琇抚弄着拇指边缘，对她的回答不屑一顾。
“可我们这是化妆品公司，又不是黑客公司，谁能轻易破解你的电脑密码呢？”
正是这一句，让姜月找到了破绽所在。
“您怎么知道我的电脑有密码？”
此细节一经提出，随即让在场支持韩琇的各位面面相觑。
韩琇本人更是哑口无言，张着嘴巴半天，又硬生生地别过头去，气恼尤甚。
整个会议室瞬间没人再敢出声。
很好，陷害自己的人似乎逐渐清晰了……
正当姜月以为自己抓住了韩琇的把柄，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一个声音倏然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发言。
“一般高管的电脑设密码不稀奇吧？”
循声看去，朱骏转动着指间的签字笔，玩得不亦乐乎。
见她眸中映出诧异，他微微一笑，耸了耸肩，便将头瞥向一侧，不再给任何对视的机会。
韩琇反应极快地接过话茬：
“的确，我们公司可不是宫斗和剧本杀解谜的地方，大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搞这些？”
重新占据优势，她勾起嘴角，主动向一言不发的老板请示，不再给姜月一丁点辩白的机会。
“老板，您说呢？”
长达一上午的会议终于收尾。
老板严肃宣布此次的研发项目作废，重新按原计划执行。
另外，在多位高管的带头提议下，他以姜月玩忽职守，工作态度有问题为由，命其停职停薪一个月进行深刻反省。
虽然刻意避开了最严重的问题，但姜月听到对于自己处罚时，人是懵的。
直至散会，各部门人员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大门，她才渐渐有了知觉。
身旁的韩琇见状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文档，起身潇洒离去。
姜月的双肩和脖颈仿佛受到重压，令她无法抬头面对眼前的现实。
丧态尽显间，一张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的肩膀，轻轻按了一下。
姜月一怔，转头看去，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不是旁人，正是帮助韩琇脱离困境的朱骏。
莫名的厌恶感包裹住了姜月，让她的脸色毫无半分缓和。
朱骏大抵也是察觉到她的态度，索性闭口不言，抬手离开。
“朱总。”
迈步间，姜月喊住了他。
“今天发生的事，您知情么？”
绝望的眼神与冰冷的语气，将这句话渲染成了肯定句。
她曾信过他，至少在工作上无条件信任过。
可是最终，自己所信任的人却在帮助陷害自己的人……
还真是闹了一出天大的笑话。
越是这样想，姜月的脸上越是冷若冰霜，连看向他的眼神也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
朱骏的语气依旧温和，可是却再也不能让姜月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避而不谈她的问题，他回身浅浅弯了弯嘴角，便径直走出会议室。
偌大的空间，顿时只剩姜月一人坐在座位。
油然升起的孤独感，将其的每一寸肌肤连同呼吸牢牢冰封。
这么多年过去，她原以为幼年经历所带来的痛会伴随着着经历慢慢消散于岁月，却不想得到了眼下更令她心痛的结果。
她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曾经为之付出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明当初的目标是奋发工作，忘却过去成就新的自己，然而现在……
呵，造化还真是弄人。
“姜总监，宋总让我转告您，做好交接之后请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片刻，老板的助理轻敲桌案出现，唤醒了失神的姜月。
“好，我尽快。”
目送助理出门，姜月一边拾起桌面的资料，一边深呼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酸涩的情绪，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这会临近午休，办公区的员工们加快处理着手头上的工作。
曾几何时，姜月也曾是他们其中一员。
勾起过往重重画面，她咬住嘴唇，竭力忍住泛酸的眼眶，加快脚步躲进了办公室。
谁知刚一开门，在室内来回踱步的段意霜便冲了上来，拉着她问道：
“情况怎么样？没对你产生太大影响吧……”
姜月听得出来，为了不在伤口上撒盐，她的问题已经足够委婉。
“我被停职了。”
浑浊的气体随着胸腔的起伏排出，姜月故作轻松走向办公桌，一并将手中的资料置于办公桌上。
“啊？不会吧！”
听到这则消息，段意霜登时火冒三丈，试图替她打抱不平。
“你对公司尽心尽力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办出这种事呢？肯定是被人动手脚陷害了啊！”
是啊。
自己是被陷害的。
然而在捏造的证据面前，没有切实的凭证，仅凭口头阐述又能怎样呢？
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
“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自然要承担过错。”
再三压下委屈，姜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坐回到座位上，搜罗着需要交接的各项文件。
“一定是韩琇，除了她我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自说自话间，段意霜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挥动拳头，真枪实弹地打在韩琇的脸上。
“她到底要闹哪样啊？自己没能力保不住总监的位置，就嫉妒你，这个老女人真是坏透了！”
越说越来气，她翻了个白眼，随意拿起一沓资料朝自己的脸上扇风消火。
另一边，姜月从笔筒取出唯一的一支钢笔，一一在需要确认的项目上签下名字。
她不打算把工作在交接后任由对方处置，她要把工作落实下来，交给对方去处理，想办法去解决。
这样也算是尽了最大程度的努力，保住接手的人不会对项目做更多的手脚。
“那现在该怎么办？”
发觉自己只顾着泻火，段意霜赶忙凑到姜月跟前，询问着老板对她的处理方案。
“老板有说过你停职到什么时候没？”
“一个月。”
听到姜月如此说，段意霜顿时吐了口气，算是吃下了一记定心丸。
“就是嘛，当初etoile系列上市前，整个市场部都是你跑前跑后的安排，你帮了宋总那么多忙，他慧眼识珠，自然不会亏待你的，说不定他还想帮你洗脱冤屈呢！”
经过刚刚的教训，姜月已然不想对任何事抱有的幻想。
“或许吧。”
签下最后一个待办的项目，她扣上钢笔盖，轻轻将其放回笔筒，转而又去翻找新的交接文件。
“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换我都要急疯了。”
段意霜这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围在办公桌前团团转。
然而姜月并不理睬她的焦虑，只一心放在准备交接的工作上。
“之前做出的那份市场调研表呢？你有看到么？”
说着，她弯下腰拉开抽屉，不停在各种堆叠的文件夹中寻找调研表的踪影。
“工作、工作还是工作！”
被她毫不在意的表现激怒，段意霜瞬时扯住她的两只胳膊，迫使她看向自己。
“我的姑奶奶，你都停职了，怎么还有心思在工作上？你真把自己当成工作机器了？”
作为能躺平绝不内卷的典型代表，段意霜这会被姜月气得半死。
要是她被停职，这会早就找不着人影，跑回家去享受生活了，哪还有心思工作啊？
“不然能怎么办呢？！”
被强行打断的姜月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此刻，她双眼通红，带着满腹委屈的怒火，直勾勾地盯着段意霜。
段意霜未曾预料，久久愣在原地，说话也不说，不说话也不是。
印象里，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姜月情绪失控。
“有些事急不得，我需要冷静一下，对不起霜姐，你先出去吧。”
本想借工作的事短暂压下焦躁的心绪，却没能想到这会彻底倾泻而出。
意识到不妥，姜月将凌乱的短发挽回耳后，迅速吸着鼻子转过了身。
“好，我不打扰你了，有事叫我哈。”
打量着她颤抖的背影，段意霜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暗暗叹息，轻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重回寂静。
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姜月跌坐在靠背上，呼吸粗重。
这会她的心绪极度焦躁，连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也令她觉得格外心烦。
她把手遮在眼前，强迫用黑暗笼罩模糊的视线，阻挡着刺眼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传来叩响的动静。
“姜姜，有人来找你，说是佟雾的经纪人，我怕别人传闲话就让他去会议室等着了……”
带着一丝疑惑，段意霜踏入办公室。
“好，我马上来。”
一听是佟雾的经纪人，姜月立马起身，抹掉了眼角溢出的泪痕。
“你跟佟雾还有联系啊？”
作为曾经唯一见证过姜月安慰过佟雾的人，段意霜难免八卦。
只不过再看姜月当下的情绪，她顿时正儿八经道：
“幸亏这会韩琇那老女人不在，不然你就彻底完蛋了！”
“谢谢，这些是需要交接的资料，在我回来之前劳驾霜姐帮我看好。”
说话间，姜月将需要交接的材料放进纸箱。
“放心吧。”
段意霜拍了拍胸脯，目送姜月离开了办公室，转身守在需要交接的文件旁，啃起了没来得及送到她手里的苹果。
小型会议室。
一位身材健硕的男人独自坐在会议桌前。
姜月推门进入，他随即起身，没有任何分辨的时间，大方地进行着自我介绍。
“姜总监您好，本人免贵姓彭，佟雾的经纪人。”
说着，他带着一丝试探问道：
“会议…结束了？”
“嗯，彭先生来找我，一定是跟佟雾有关吧？”
姜月并未起疑，只按照自己的推测给予回应。
“我之前略微了解过一些明星的管理，也清楚地知道明星被造谣的后果和严重影响，但我之后并不打算跟佟雾再见面，这点还请彭先生放心……”
话未说完，只见男人摇了摇头。
“姜总监多虑了，我急着要见你，是因为要帮佟雾的忙。”
见她蹙眉，满是疑惑，他叹了口气，遗憾道：
“不过，好像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