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第72章
程阙沉默良久没说话, 他睫毛微垂着,被夕照渡上一层暖色的剪影。
时间久到岐山众人以为他生气了,凑上来想要圆场的时候, 程阙这才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缓缓摇了摇头。
但那动作幅度却极为微妙,甚至不像是表示否定,只是下意识地轻轻摇头而已。
额前碎发随着动作小幅度飘起来,将红色的光亮剪成细碎的薄片。
“我先去山洞那边看看, 你们有什么事情再来找我。”程阙面上并无愠色,笑着说道,“好好休息。”
直到程阙走出好远,一群岐山弟子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些恍惚。
“程前辈那到底是摇头还是点头,是还是不是……呀?”
“我觉得可能有点点头的倾向。”一个弟子小声猜测道, “按照程前辈那种性子, 怕是霁寒真人也很难强迫他什么……”
程阙并未听见岐山众人对他的猜测, 而他也全然不在意。
他现在只想问问序沂,前世最后一段时间自己极为模糊的记忆。
重生之后, 他的心态的确转变许多。终于不再对之前的诸多事情耿耿于怀,也坦然面对自己心中的情绪,无论是喜欢亦或是憎恨。
喜欢一个人并非见不得人之事, 而若是对方也意识到这一点, 愿意与他坦诚相待, 倒也不必因为前世恩怨心存芥蒂。
因为那些不过是在惩罚自己罢了。
转眼间, 他已经走到了岐山弟子所说的山洞外,仅略微靠近,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扑面而来。
而在那庞大雄厚的灵力之间,程阙还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紊乱的气感。
他微蹙了眉头, 抬步向里面迈去。
身体接触到洞口的一瞬间,却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向后推去,他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很明显,对方在这里设下了结界。
一股莫名之火忽然从程阙心底升起,他知道重生之后自己本是能通过对方结界的,比如重生当日梵苍周围的结界,再比如无字室门口设下的结界。
而如今他无法进入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
对方故意不想让他进来。
程阙一怒之下伸手掷出一道符文,刹那间石洞口处剧烈地震动摇晃,同时碎石从上面扑棱棱地坠下来,扬起一片烟灰。
“让我进去。”他在洞口说道。
声音不大,但是他知道里面的人一定能听见。
此时,远处传来了一声不确定的询问,“程前辈,那边是发生什么了吗?”
想必是刚刚声音过大惊动了那边,但程阙又不想将两人之间的私事扯到其他门派去,便说道,“无事,一只野兽罢了。”
“序沂,你若是再不出来。”程阙真的有些生气了,语气完全不复刚刚的温和。
但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头颅处忽然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将剩下的话音全部堵在喉中。
眼前彻底变黑,脚下一偏,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地下石洞内。
漆黑的室内燃着幽深的火,一个男人面色阴沉地坐在中间的石台上,身体懒懒地躺在后面。有两个侍女一左一右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揉捏着小腿。而他的脚不断左右晃动着,似乎在拨动地面上的什么诡异的物体。
细看去不难发现——那正是白日里被他撕碎的女尸头。
邓琰似是累极了,连眼睛也不想睁开,晃着晃着,面上却是浮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来。
一侍女问着,“君上可是有什么开心之事?”
邓琰缓缓睁眼,那黑色眸子中却是半点喜色也无,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森寒冷意。
侍女浑身剧烈一抖,她怀疑下一瞬自己的身子和头也要分家了,刚想求饶。
却不想邓琰忽然笑说,“没错。”
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她们都知道邓琰性情的凶狠无常,纵使表面上泛着笑意,心里也不一定在琢磨些什么伤人的把戏。
“白日我把他的魂魄召回来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缓慢说道,“既然序沂能把他的魂魄强行拽回去,那必然是用了些……并不光彩的歪门邪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必现在的状态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侍女隐约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却不敢多问,只是低头默默听着。
却不想邓琰根本没想让她们好过。
他笑着点了点一人的头问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侍女支吾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如今才想起来。”邓琰似是心情格外好,并没在意这些细节,“程阙曾经可是被我穿过锁魂针的人,锁的是他的魂魄,可不仅仅是那具身体。”
他眯了眯眼睛,“只要还是那份魂魄,不管他重生千次万次,永远都只能重蹈覆辙。”
“那……霁寒真人他……”那个侍女颤声道。
“我说过,他不会杀我的。”邓琰笑得更甚,“你忘了?我们的师尊,可是个疯子。”
程阙意识有些昏沉,但他依旧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冰凉的岩石从身下源源不断渗透着凉意,令他濒临失控的神智缓和些许。
灵魂缓慢被抽离的感觉依旧存在着,却持续而磨人外面气温很低,他浑身依旧渗出一层汗。
那是一种惊恐到危险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不再是自己,但凡稍微松懈了力气,就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序沂……”他用着最后的几丝力气,沙哑着喊道,“你……”
极巧。说话的瞬间,他看见一席白色身影从洞口中走出,快步向他这边走过来。
他闭上眼睛,似是有几丝细微的血腥气飘进鼻息中,却又被那清寒气息很好掩盖着,微弱得仿若错觉。
他猛地抬眼。
就在两人对视的片刻,他忽然感受到体内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诡异情绪,又宛如熔岩喷发一样喷涌而出。
他看着对方那副无暇的俊美面孔,目光再下移到那被领口遮掩住的喉结处,忽然有一种极强的、充斥着恶意的、几乎无法控制的剧烈冲动。
他整个人宛如被弹起来一般极速起身,手心瞬间成符,猛地向对方颈间掷去。
序沂眼中闪过肉眼可见的惊诧,但反应却丝毫不慢,硬生生将程阙的手阻在了距离自己仅一寸的位置上。
两人呈僵持之势。
序沂将空闲的那只手缓缓抬起,轻轻拍在程阙的背上。
“怎么了?”
这个动作让程阙浑身剧烈一抖,几乎出窍的神智又回来几分。
两人离得近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又显得有些浓重起来,他不禁蹙了蹙眉。
在无人注意到的暗处,程阙的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艳红。
“别怕,我在。”序沂的声音贴着他的耳侧,气息宛若云絮,温热而柔软。
序沂双指并拢,在程阙的太阳穴处缓缓贯入一股灵力,下一瞬怀中的人忽然全然失去意识,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
他将人拦腰抱起,缓缓放在石洞内铺盖着的裘衣上面。
程阙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面色失去血色一般苍白,但紧闭着的眼底却充斥着刺目的红。
序沂的心仿佛被针刺一般,剧烈地痛了一下。
这无可避免地又让他想到八年前,也就是程阙前世死前的最后那段时间。
世人都知道他道法无情,淡漠清冷,觉得他白衣长剑应携天宫,不会为俗情所动。
可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一向薄情的自己会对那个少年沦陷至此,在内心的私欲与身份戒律的禁忌中挣扎矛盾,只有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才会偷着对那个人好。
就像破戒的火烛,珍贵的丹药,以及那在深夜中躲藏又难以启齿的深沉目光。
追随着树上玄色的衣角,在空中微微摆动,最后凝结成宣纸上一道深重的线条。
可在那人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他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有心无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明明自己愿意用一切去救回来的人,愿意放弃一切所谓的清规与正道去偏袒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生机,再无转圜的余地。
哪怕是灵魂被天雷劈碎,骨肉被猛兽撕扯,大抵都比不上那时心底痛楚的万分之一。纵使他拥有无尽的寿元与时间,都将永远忘不掉那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
这与眼前的景象何其相似。
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允许程阙有任何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他长久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终于下定决定一般翻转手掌,掌心竟出现了一副玄黑色的冰冷铁`链。
生铁互相触碰的清脆之音响起,在石洞内不断往返回荡着。
程阙再次醒来的时候,境况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
他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其中仿佛蕴含着一股陌生的憎意,他身体不断在裘衣上挣`扎着,四肢却被沉重的铁`链压制,无法有大幅度的动作。
只是铁`链过于沉重,没过一会,程阙便有些力不从心。
由于剧烈的挣扎,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已经有了松散的趋势,苍白的领口勾起一个圆润的弧度,依稀可见由于用力而近乎痉挛的颈线,以及那转折深陷的直挺锁骨。一半点缀在雪白的裘衣上,宛若朱笔点遒墨;一半隐没进玄色的布料中,仿佛曲径探苍松。
四肢脆弱的皮肉已经被沉重的生铁磨得泛红,有几处表皮已经破开,氤着血丝的擦伤仿佛雪地间马蹄撩起的红`梅,随风起倏止。而偏偏那浸满着盈盈水雾的勾`人眸子还泛着几分不清`醒的红,像是一盅醇烈的酒,蛮不讲理地拉扯着天上的谪仙,缓缓倒进红尘气的俗世中。
整个石洞的气息都在斥烈地阐抖。
序沂低垂着眼,黑暗完美敛去他眸底的汹`涌神色,但却隐不去他透过白色衣衫显露出的、紧`绷着的肩头。无边汹`涌的灵力从他身上难以抑制地释放出来,带着几分扣人心弦的重。
他长指微抬,隔着那浓稠的空气,一寸寸地点上对方的肩头。
冰凉指尖触到温热皮`骨的瞬间,两个人都微微颤了一下。
指尖下移,隔着衣`料在对方胸`前蜿蜒盘旋,感受着指尖下跳动的血液,最后停留在那道略微凸起的、心口泛红的贯穿伤疤处。
身体缓缓前倾,铺天盖地的威压感便宛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想杀我?”几个字间夹杂着沉重的气息。
“我让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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