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巴州
“起——”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推开,整齐划一的红衣军骑着马,等在大门后,蓄势待发。
“此去危机重重,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程立带着温柔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宋兰因握紧缰绳,一挥手,“出——”
浩浩荡荡的红衣军随着宋兰因出城,围观的百姓纷纷出声喝彩。
不远处的城楼上,莫道源站在角落,和身边的黑衣人道:“我说什么来着?皇帝会让她留在京城?她手里的兵没有一个该待在城里。”
那黑衣人不说话,莫道源自言自语:“这宋兰因,倒是谁也拉不过去,但你要说她是皇党,似乎更没道理。”
轻声的呢喃飘在风里,随着破碎的往事一同飞上云端,莫道源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一个亡魂在背后操盘。
寒风猎猎,一月初的天气依旧寒冷,风顺着衣袖涌进胸腔,宋兰因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顶着狂风,一路向西南边境狂奔。
太江自北盘岭发,一条长河将整个烄国分成了两部分。
宋兰因从京城到西南,一路要跨过太江,途径岳州,以及秦州和漳州的交界,才能到达巴州边境。
巴州富饶,每年的赋税即使收得比别的地方高一倍,百姓的生活也十分富足。
于阗就位于巴州西部,烄国历史上,于阗和巴州是最早通商的地区,每年的商贸往来十分频繁,一条条商路带起了无数真金白银。
烄国开明,所谓士农工商、女卑男尊此类,在烄国一向是不算数的。
你有金银,便是老爷,若有才能,便是官人,若会行军布阵,便是将军。
而于阗不同,于阗多山,常年的闭塞让整个于阗部族十分闭塞,生活自百年前慢慢通商才略有好转,而思想上,却没多少进展。
但险要的地形也是于阗的优势,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少有外敌来犯。
于阗祖上大多是巴州人迁移过去定居,只是在多年的战乱下,于阗的人渐渐和烄国断了联系。
宋兰因披着暗红色狐裘站在城墙上,远眺于阗部族最高的山顶。
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宋兰因丢掉手心折断的树枝,示意明悦凑过来。
“将军。”明悦小跑过来,腰间的剑随着步伐发出声响。
“大军安顿好之后,我要去一趟于阗。”宋兰因说得轻描淡写,明悦却吓得瞪大了眼睛。
城墙边还有守卫,所以两人都是压低声音说话。
明悦急得要死:“将军就一个人去吗?我不可以跟去吗?”
这么多年,宋兰因去哪里都带着明悦,明悦虽然比她大,还爱唠叨,但是在大事上,尤其是宋兰因的大事上,她一向爱着急,容易六神无主。
“不是不带你,”宋兰因垂头,“只是这次的事比较特殊,需要你镇住巴州边界。”
明悦死死皱眉,她是偏娃娃脸的长相,却杀人如砍瓜切菜,于是喜庆的娃娃脸就变成了喜庆的苦瓜脸。
宋兰因笑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将军说什么呢!”
明悦一脸不开心:“总是说些丧气话,快呸呸呸。”
寒风刺骨,宋兰因看了她半天,突然开口:“明悦,你在怕什么?你在动摇什么。”
“我对我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我们都是从李振那里出来的,你还不知道我吗?”
想起当年的宋兰因,只是生理的反应,明悦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而心里却早就变了。
“我,我不是……”
“明悦,”从城墙上支起身体,宋兰因打断她:“我是在放权给你,你看不出来吗?还是看出来了,但是不想拿?”
“我猜是后者,”宋兰因转头望着眼神慌乱的明悦,她第一次见明悦,明悦就是这个样子,看着她,向往又卑微。
“我不可能一直在。”
她的所有计划都建立在为程立复仇之上,等到把当年的仇人挑下马,宋兰因也就没了目标,那时候退下来,并且推一个可以替代她的人顶替她的位置,是最好的归宿。
“将军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明悦突然开口。
此时已经是傍晚,黄昏的光打在宋兰因的脸上,让她一半明,一半暗,看起来像一个不识烟火气的神明。
宋兰因被她突然的话打断,愣了一愣,最终点了头。
“将军记得小木吗?那个你救下来的小姑娘。”
想起那个小姑娘,宋兰因难得有点印象。
“记得。”
那时,她带兵路过,见到那个小姑娘被人欺辱,一种看到曾经自己的愤怒感让她第一次带军出了手,利用身份压下了那些江南富商。
只不过小木比她好,她还有阿母,还有等着她回家的人。
“将军对她很好,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吗?”
“我想是的。”
明悦放低声音,用力捏紧剑。
“因为那也是我,是我的曾经。”
“将军,你,我,小木,还有万万千千的有这样经历的人,是怎么来的呢?”
风呼啸而过,明悦把掉下来的头发顺到耳边,
“是战乱不止,是官场的人不把百姓当人,是那些拿着大把金银的人从来不会施舍乞儿一碗粥。”
“将军,你不能只为了复仇活。”
望着对面沉默的宋兰因,明悦请求她:“你得为了自己活,你这些年过来,百姓都知道你嫉恶如仇,这都是你为百姓做的,不是你为程大人做的。”
“……”
“将军,程大人也希望你别这么累吧。”
程立从来都希望,宋兰因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每天吃个柿子打个鸟,又有什么不可以?
但是只有宋兰因把仇闷声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她迫切地想要替程立复仇,她自己内心早就原谅了程立,却又嘴上说着不会原谅。
这些年的面具戴在脸上,宋兰因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活着。
“将军,我不是怕接过担子。”
“我是在害怕,你最后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刀。”
“将军太理智了,有时不是什么好事。”
宋兰因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这次于阗之行,将军也是自己扛,程大人也说过,要和将军一起去吧?但是将军一定拒绝了。”
“程大人了解将军,却不知如何劝,但是我不同,我跟在将军身边,是因为将军救起了那个曾经的我。”
“其实将军不是冷漠,将军反而是一个善良又坚定的人,只是将军把自己变得冷漠……就像这次去于阗,将军也在担心,根本没有表面那么坚定。将军这样的心,去了于阗,我怎么不担心?”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说教。”
过了很久,宋兰因才眼神蒙蒙地回过神。
“让我考虑一下吧。”
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考量,明悦这才松了一口气。
“将军此去任务艰难。还是带着人为好。”
“……”
宋兰因扶额:“所以说到底,还是想跟着我去是吧。”
明悦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抠抠脸颊,点了点头。
她就是不放心。
天已经完全黑了,太阳落在了于阗的山峰后,转瞬不见,只留下了带着星子闪烁的天空。
宋兰因叹气,“那带着王林吧,这里得留个靠谱的人看着,以防于阗突然发难。”
虽然不是带着自己,但是总归不是一个人去,明悦还是很开心:“那我就替将军守着巴州,等将军回来了,我就立马跟着将军走,将军可不许抛下明悦。”
“给你权力都不要,是不是傻?”
宋兰因哭笑不得。
两人的背影并肩而立,本来是一幅岁月静好的图画,却被一只飞鸟打破。
宋兰因看着鸟腿上绳子的颜色,神色凝重。
明悦上前安抚住鸟儿,然后小心地把信拆下来,递给了一边的宋兰因。
信纸很薄,但却写得密密麻麻。
宋兰因拧着眉看完,眉目渐渐舒展。
行军将大半个月,此时已经是二月初,还有一个月,会试便要开始。
京城方面对此早早就做了准备,对进京赶考的举人们早已做好了安排。
而就在此时,一位三十多岁的举人吊死在了大多数举人居住的旅馆里,一纸血字投名状,状告当今礼部尚书透题给行贿的考生。
而投名状上写的题目,与接下来要考试的题目相差无几,甚至许多都是一模一样。
此事一出,大批穷苦人家或寒窗苦读的举人们纷纷炸了锅,几百举人跪在皇宫宫门处,要皇帝给天下士人一个交代。
皇帝最重面子,几百举人喊冤,让皇帝十分下不来台面,于是紧急关押礼部尚书,三堂会审。
京城因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而传书过来的背后黑手程大人,却在写完正事后没了个正形。
“不知小果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我最近学做了几个草编的小玩意,下次你回来,替你摆在床头。”
明悦看着自家将军从凝重到放松,再到眼中出现笑意,一时表情复杂。
自家将军哪里都好,就是一到程大人这里,就容易变成一个小孩子。
不好,不好,怎么能让程立占了主动权,明明将军还没原谅他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追求将军呢。”
明悦故意大声地嘟嘟囔囔,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宋兰因的耳边。
于是这种情况下,明悦发现,听见这句话的将军,似乎更开心了。
明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