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年
落雪最是无声,但是比起现在的将军府前厅,还是差点。
明悦:“……”不好。
王林:“……”完蛋!
手指缓慢地在桌子上打着圈,宋兰因打量着面前的两个护军,神色从容。
“说吧。”
明悦首先表态:“我是绝对不会让别人进将军府的,将军你还不了解我吗。”
王林瞪大眼睛,也不甘落后:“我为了将军的安危,快过年都不回去,我能让人进来?”
“嗯,”宋兰因微微点头,“那就是你们能力不行,让贼人进了府——还是暗卫送进来的。”
明悦眼神微微下移。
“明悦?”
“哎呀将军,”明悦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他说有很重要的东西给将军,必得亲自送达,让将军接收到,我们就……就怕误了事。”
宋兰因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似有一阵暖风吹过,虽然不能化冰,但是总归减了几分冷气。
王林和明悦同时呼出一口气。
将军这样,他们算是躲过一劫。
“没有下次。”宋兰因的声音警告性不太多,更多的是威胁。
“是。”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宋兰因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两人并排走出前厅,一路走到了后花园。
突然,王林嘴角慢慢上扬。
他的脸上最终定格在了傻笑的表情。
明悦嫌弃他:“好傻啊你。”
王林浑不在意,他兴奋地朝明悦道:“你没觉得,将军有点人气了?”
明悦一巴掌打在王林头上:“什么叫人气,死人才没人气呢。”
王林晃晃脑袋,“我就是不会说。”
明悦朝他哼了一声,眼中多了几分欣慰。
“她不是没人气,她是没活下去的念想。”
给一个死人报仇,即使最后大仇得报,死去的人也回不来。
他们将军,总算是等到了。
……
除夕正午,皇帝宴请百官,礼部忙了大半个月的成果显然不错,众大臣们互相道好,觥筹交错。
宋兰因坐在高位,仿佛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皇帝坐在最上面,正和三皇子侧头说着什么,三皇子一脸乖巧,两人一派父慈子孝。
而宋兰因斜对面的太子却神情憋屈,什么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无趣。
宋兰因垂下眼,浑身上下透露着“闲人勿近”的高冷。
“安平将军在京城住得可还适应?”
宋兰因抬头,面前是举着杯子的右相。
来了。
“我是京城人。”
这就是不想搭话的意思。
右相没被她这句话噎住,反而笑得很和蔼,他如果不在这个位置,倒有几分真。
“老夫年纪大了,有时很是羡慕将军啊。”
莫道源在宋兰因右手边的座位坐下,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将军年方几何?”
“十九。”
“那过了年,就二十了吧,”莫道源笑了笑,“不知将军可想成家?我朝唯一一个女官,还是个二品大官,想必,一定有不少人来求娶?”
宋兰因:“……”
这老匹夫,怎么和说亲的媒婆似的。
“霍将军说,匈奴未灭,无以为家,我,亦是如此。”
“于阗,东胡,犬戎,都还虎视眈眈。”
右相放下酒杯,面上全然是钦佩之色:“将军高义。”
宋兰因的衣摆垂落在地表,宫人贴心地为她垫了布。
他们在皇帝面前演了一场忠君的戏。
待那宫人退下,莫道源才重新拿起酒杯。
“不知将军家中几人?”
“独我一人。”
“哦?”莫道源神色惊讶,“那兵部尚书钱大人,是将军的……?”
“我的老师。”
“竟是如此,”莫道源仿佛是真的痛心,他的眉毛都拧了起来,“将军若有意,今晚可来相府守夜,我的几个孩子都想见见安平将军呐。”
宋兰因神色一动,似是被莫道源的话吸引,但是又很快恢复原样。
“右相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年一个人呆惯了,就不打扰丞相团聚。”
三皇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满面春风,皇帝朝宋兰因招手,宋兰因向右相点头,去到了皇帝身边。
“老师,怎么样?”
太子急切地问道。
莫道源眯起眼,一时没有搭话。
这个安平将军年纪轻轻就会打一手好太极,日后若成了对手,难免会成劲敌。
“太子殿下,”莫道源把酒替太子筛满,“我们得抓紧时间。”
“兵部和红衣军掌握的是烄国大部分兵力,我们掌握了武力,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兵部尚书,该换换了。”
太子面色苍白,“可,可兵部尚书救过我,我……”
莫道源打断他:“太子,皇位都是骨头摞起来的,最后就看谁摞得高。”
言至于此,太子明白大局已定,自己只能做下去。
“……好。”
“你家里没人,不如晚上来宫里守年?”
皇帝坐在高位,宋兰因跪坐在一旁,给皇帝行礼:“承蒙皇上厚爱,只是臣一介外人,不能参加宫宴,会乱了礼数。”
皇帝笑她:“看着是个年纪小的,内心还挺古板。”
宋兰因不好意思地抿嘴,皇帝把桌子上的两道菜赏给了她。
“谢皇上。”
就在这时,一封加密信件飞速送到了皇帝手中。
宋兰因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半晌,皇帝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骂了出来。
“混账!”
满朝文武全部消了声,大堂里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落针可闻。
宋兰因接过皇帝递来的纸条,神色一动。
——于阗要来和亲。
于阗的使者和公主现已经到了京城外,明日便会进宫。
而他们并没有和烄国商量。
于阗位于烄国西部,是除了东胡之外最大的部族,之前匈奴、于阗、东胡,三大部族鼎立,如今宋兰因把匈奴归入烄国,这个三角制衡便被打破。
两国都在静观其变,却没想,于阗竟率先派人来拉拢烄国。
他们不是把烄国当做对手,而是一个可以增加自己实力的筹码。
烄国朝廷里,谁人不知皇帝的愿望就是一统天下,只是碍于良将缺失,才一直受人欺压。
如今宋兰因平定匈奴,下一步便是两大部落,而此时于阗前来和亲,抓的就是烄国不敢和他们打。
烄国刚刚打完匈奴,正在恢复元气,是绝对不敌于阗的。
这次和亲没有和烄国商讨,直接带来了公主,完全没把烄国放在眼里。
“圣上,”宋兰因实话实说,“这亲,只能和。”
皇帝又何尝不知,不然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应对。
“明天于阗使者前来,礼部负责操持接待,安平将军和三皇子随行。”
皇帝呼吸很重,脸色发红,刚打了胜仗也压不住胸口的憋闷。
“是。”
……
百官宴就这么仓促结束,甚至最后皇帝都没有说一些国泰民安的套话。
“将军今晚可别睡太早,这过年可得守年,来年才能平平安安,反正明日也没事,将军可以好好睡一睡。”
明悦替宋兰因穿上狐裘,她还不知宋兰因明天要去做什么,正喜气洋洋地安排今晚事宜。
“明天于阗使者来和亲,”宋兰因叹气,“睡不了。”
明悦愣在原地:“于阗?于阗什么时候传信的?”
宋兰因叹气:“问题就是,我们都不知道。”
想通其中关窍,明悦神色很难看。
“这于阗欺人太甚!”
宋兰因翻身上马,雪白的狐裘让她看起来很显小,若此时抓来一个人告诉他,这就是安平将军,那,那人必定是不会信的。
“将军今晚依旧要去那里吗?”
明悦眼神担忧,将军每年除夕都会去程府的废弃院子里呆一个晚上,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做,就干坐着。
一晚上下去,好好的人都给冻坏了。
“……嗯。”
宋兰因垂眼,眼底划过一丝心虚。
只可怜了明悦太过担心自家将军,没有看穿宋兰因的异常。
“那将军可要多穿点……”
明悦的声音被甩在了马后,宋兰因朝着程府奔去,中途却拐了个大弯。
如果对京城的布局足够清楚,那么很容易就发现,这是上山的路。
苍山负雪,宋兰因的靴子踩在雪里,吱吱作响。
一路上没有多少灯笼,只有靠近寺庙时才隐隐约约有了亮光。
宋兰因在双手里呵气,吐出白色的雾。
寺庙的门已经关了,宋兰因思考一瞬,果断翻了墙。
我佛慈悲,应该不会怪她。
顺着房后的廊道走,宋兰因径直去了寺内的祈愿树。
不去看最上面挂了雪的牌子,宋兰因蹲下身,小心地总袖子擦拭着最下面的树根。
树根盘绕交错,一条伸出的树根下,一个小小的铁牌正挂在那里,还带着褪色的红绳。
宋兰因轻轻地摩挲着树根,神色难得柔软。
这是程立替她埋的,宋兰因这些年靠着这个小小的铁牌,度过了一个有一个难熬的节日。
突然,宋兰因摩挲铁牌的手停在了原地。
铁牌上多了字。
宋兰因内心突然一紧,她凑近来看,瞬间湿了眼眶。
“以后不会再抛下你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宋兰因蹲在地下,心脏酸酸胀胀的,连带着鼻子都酸地生疼。
“……程立,你无赖。”
她的语调破碎,泣不成声。
原来,他也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