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边界线（四）
“哟。”庄源见房门打开，进来的是肖烨，便笑道，“叶子哥回来了。”
可肖烨却没回应，无视了刚刚结束热烈讨论的几人，在他们纷纷投来的目光中缓慢挪步。
那是一种惆怅……难以抹消的失落，现在悬在肖烨低垂的脸上，他只是几步，来到会议室的边角，一屁股靠墙坐了下去，容表间难掩憔悴。似是竭尽了全力却又那般无可奈何、百感交集、怅然若失……
“怎么了！”
“叶子，说句话啊！”
“出什么事了！”
“到底发生……”
肢体被心急如焚的几人摇晃间，肖烨才寻得片刻清醒，偶尔听清了他们的询问。
但他难以发声。
被什么东西牢牢掐住了脖颈。
“喂！”任叶寒从未关的门外探出身体，一脸焦急，“两仪快去楼下看看吧，那个……”
他的目光在扫过被众人围住的肖烨这里时，刺痛地哆嗦起来。
而暨离连忙起身，随任叶寒侧身出门，下了楼去。
“你在这里看着紫叶！嘁！”何坤的话不慎咬到了舌头，一丝丝鲜血滑了出来。可他却没再停留，捂着嘴急忙跟去。
庄源没有答复，只是眼中有些许诧异，面庞上堆着疑问并强压着嘴角的抽搐。
“我也去看看。”应宇泽一同离开了。
最后罗小明与连连看也走了。
庄源挽着肖烨的手，瞥见他的背上湿漉漉的，混着许多泥与尘的聒噪，又携着许多雨和血的斑驳。
最温柔的不过是何坤残留的一丝血。有些许甜蜜的芳香。
庄源的心里堆着一堵墙了，不知道如何翻越，也不知道如何推倒。
便畏手畏脚地站在一边了……
何坤转进车库便直直跪了下来。
眼里的热泪一齐滚落下来，大滴大滴地湿了眼前人再无声息的面庞。
何坤将手揣进向承离的身下，将沉重的躯体缓缓支了起来，在昏暗的车库里艰难地看清了满是伤痕的他。
“离哥……”
庄源走在拖沓的楼梯边角，倚着若即若离的钢铁扶梯，阵阵阴冷直入沉底的心。
肖烨的眼角才挤出一点泪水，在庄源的步步紧逼下，撕出零碎的声音。
“表哥死了。”
庄源的腿脚发麻，又从楼梯上摔落下来，颤颤巍巍地摆正身子。
他拒接了帮扶的暨离与任叶寒。
推开了靠墙痛哭的罗小明。
然后独自扶在门框上，凝着眼瞧向室内。
何坤转来了模糊不堪的侧脸，泣不成声地说着什么。
庄源怎么样努力都听不见，就只得迈步向前，拽起怀抱向承离的何坤，随后独自伏下身去。
那张过分早熟的脸庞再没有平日里的自信笑容了，一块块绽开的皮肉，一片片凝结的血渍，一层层重叠的泥土，一节节裸露的白骨。
尽数增添在不成人样的尸首上。
“你才二十七岁啊……明明人生才刚开始啊……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就这样死掉算什么，对得起爸妈吗……”
庄源越说越觉得不像样，可泪水止不住地倾泻出来，一滴接一滴地落满了兄长的遗容。
“从小到大……每一次都在让着我们，袒护着我们……现在呢，你打算抛下我们了吗……”
那般难以阻止的啜泣，以及逐渐喘不过气来的抽噎，就像每一次责备与抽打，落在了庄源的眼中，落在了无数次挡在面前的兄长身上。
那形象实在是太过光辉与伟岸了，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连山都会崩塌吗……”
应宇泽在室外听闻这一长段的哭诉也难免悲伤，拭了拭眼角的湿润，默默上了楼。
谁知六楼的天台也已经坐满了人。
何坤坐在花坛边，用些许滞留雨水浇灌着花坛里的菜苗。
肖烨躺在雨棚下，双手揽在脑后而嘴里似是咀嚼着什么。
罗小明伏在墙沿上，眼泪还没止住地往下落去，又在空中被风掠走了。
连连看埋在纸箱间，之前貌似什么画面刺激到了她，致使她逃上了楼顶。
暨离与任叶寒则正巧站在门口，持着刚开封的一包烟，见应宇泽进来便递来了一根。
应宇泽接了下来，又指了指背朝他们的罗小明，再要了一根。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罗小明闻言转身，见应宇泽靠上前伏在了一边，便顺手接过那支烟，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
“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真正的英雄。”
“你的评价很高嘛。”
“我们这里除了刚来的连连看，其他人都是这样觉得的。”罗小明借了应宇泽的火，而后继续道，“离哥是能为理想以及所爱之人奉献一切的男人。”
“嗯。”
“而且坚强勇敢，绝不认输……相比来说，倒不如牺牲的是我要好。”
“什么意思？你也在现场吗？”
“不，如果能选择的话，大家应该都不会让离哥死吧，而像我这种没用的家伙代替离哥死掉才最好吧……”
“大家对你不好吗？”
“没有的事！大家对我很好，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样，给了我从没体验过的家庭的温暖。”
“那你在说什么屁话……”
“什么？”
“他们绝不会情愿牺牲任何一个家人吧，既然你都说像个大家庭一样了。”
“可我有什么用……我在芝花时啊，只是想带他们出城，然后自己找个角落死死掉……那样就好了。”
“是啊，人一出生就是朝着死亡走去啊。”
“既然都把他们送到了这里，我这种破开车的司机还有什么用，为什么还让我在这里白白吃掉那么多粮食……”
“你啊……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说着都是一样的危险，一样的危机四伏，转头就把我丢在最后面，连庄源都比我靠前。”
“庄源？我们老大有那么弱鸡吗……让我很担心啊。”
“如果是我的话，是我的话……就算死了也不会有谁挂念吧！也不会有谁为我哭泣吧！”
“我不知道。”
烟抽完了。
应宇泽拍拍罗小明的肩，慢悠悠地走了，他摆摆手，“不过你死掉的话，现在的我肯定会为你掉眼泪的。”
罗小明目送着背影的离去，眼里又噙着泪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大家都是那么温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