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坟墓（三）
转眼就到了清晨，阳光从芝花市东边群山的夹缝间射来。
然而这片故土不复往日的生机，那些横死的人们带着一贯怨恨又惊悚的表情四处漫步，它们播撒的恐怖噪音不断轰击着外界。
它们好似要把仅存的色彩都吞噬个一干二净。
而那抹添彩的阳光没有发现的灰白街道里，人影攒动。
肖烨走了四个小时，从二仙公园的山洞一直走到建筑林立的印象城。
他途经的路上都很安静，很冷清，比平时的芝花小城还要寂寞。
“它们都去哪了”肖烨不禁自问道，四周确实少有丧尸走动，偶尔几声怪叫也离得很远，以至于肖烨可以一路顺着人行道走来。
印象城广场上杵着几只出神的家伙，它们衣着不算整齐，但能从耷拉的装饰物上判断出它们生前的体面。
肖烨懒得理睬，径直往路边最近的铺子里靠去。
这间早餐店算不上整洁，桌椅瘫倒且胡乱丢弃了一地杂物，拐角墙上被撞出了一大片坑洼。
不过与隔壁几家血肉成堆肚肠满地的场面一比较，倒干净得赏心悦目起来了。
肖烨也就那样，随手捏了几个蒸笼里凉透的包子，合着一地垃圾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肖烨该是很饿，邦硬发酸的面皮混合为数不多的口水在他口腔中被强行碾碎，喉头也尽是奋力地吞咽。
“猪肉大葱馅的。”肖烨依旧靠着冻麻的舌头知晓了它的味道，不过一晚上的寒风侵袭，鼻子里的涕液理所当然地灌了进来。
肖烨大抵是感冒了，但好在没有胸闷和咳嗽。
就在肖烨努力进食时，大路上飙过一辆摩托。
肖烨停止动作注视了一会，得知没有丧尸跟来后起身出门。
可那辆摩托并没有停下，他以近一百码的速度前往远方，远离了灰蒙蒙的肖烨。
肖烨看得出来怕是有什么急事催促着摩托，不然五六十千米每小时的速度足以甩开任何丧尸的追逐。
迷途的肖烨不在意，他只求那家伙的摩托噪音别吸引来尸群，别将自己置于绝境。
然而肖烨再偷偷摸摸走出了五六公里才发现，事情俨然导向了自己最不希望的那边。
尸群和废弃车群堵在道路间，它们蔓延了整片城华大道和解放西路，它们组成了一片海，一片涌动死亡的尸骸之海。
“去你妈的摩托。”肖烨又自言自语道，措辞低俗而情绪激烈，面对尸群盛宴的他理所当然地感到胆怯，他实在想不出办法与之抗衡。
肖烨需要另找出路。
“现在？”肖烨明白，他只能做出选择，并极力去实现。
迷途的他要抵达的那个地方，自己和伙伴约定见面的位置——“芝花老城区”赫然印在肖烨大脑里逐步组建的地图之上。
任凭芝花市的小路巷道如何蜿蜒，常年混迹于此的肖烨也能挑明那条必经路线，它所指的目标无论路途遥远与否，肖烨也将抵达。
他做完心理准备，长呼出一口气。
“我岂能在这停下脚步！”然后难得一次为心底打气。
肖烨终于独自决定了生平的第一件事。纵使选择错误的结果是死亡，是被残忍分食，他毅然无所畏惧。
现在的他已经忍受够了那些所谓理智的谗言，疯狂世界里的自己应该更加疯狂才对。
肖烨选择继续前进，他攀附在车底，磨破了膝肘，呼吸进了沙尘，口腔里出现了剥离似的干痒，而他仅仅吞咽下勉强分泌的唾液，半睁着眼睛，继续前进。
肖烨不断前进，混合于一次次尸潮带来的窒息与哮喘中央，撕破曾经背负的一切懦弱和自恃其高的妄想，不断前进。
肖烨暗自发誓要回到那处许诺的小区里，亲眼验证他突破自我的冲动和勇气。
肖烨朦胧听见了周身相交的噪音，力竭的脑内竟然以丧尸们突兀的叫声作为鼓点，谱写出独属于此刻自己的赞歌……
熬到了黄昏渐至，太阳惜别前，迫切需要休息的肖烨终于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里瘫倒，又勉强咽下了一杯冷水泡面。
肖烨也不知道他竟然有力气爬一整天，从那茫茫尸海里挺了过来。
回想之后，肖烨不禁笑了出来，他终于承认以前自己的腐朽，以及“人必胜天”的定论，那简单的四个字里，压缩了多少觉悟与勇气。
虽然不乏运气，但此次斗争会永远铭记在肖烨心头，在他仅剩的人生里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城华大桥附近的加油站里，稍作休整的肖烨避开呆滞的丧尸们，拖着稍有休息却还是疲惫的身体悄悄远离。
短暂供电的路灯终于在这一晚彻底熄灭，芝花市丧失了最后一点星光，永远沉寂在了黑夜里。
危机爆发的第二天入夜，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肖烨断不可能摸黑突破大桥，更不会蜷缩在加油站等着途经的丧尸把昏睡的自己吃掉。
早在休整时便做好计划的他闯过绿茵公园的草坪，直接扑进一艘游玩用的单人塑料船。身后丧尸们也是应声追来，它们通通跳进平静的花江，接连沉底喂了鱼。
肖烨的目标远不止如此，他为船蒙上帆布和塑料遮掩自己，使得外界看来的船犹如一块浮木，丧尸或是别的什么便不会被其吸引。
花江宽阔且平静，之上的水库因为最近的雨水紧缺而一直处于关闭状态，肖烨就是凭借这些敢于下水一搏。
城华桥所处花江和芝花河交汇之处，而芝花河的上游没有阻拦，全凭山溪水汇集，所以相较花江更加湍急。
那股湍急的交汇水流会迫使肖烨的小船靠到另一侧岸边，然后在水流相对静止的漩口减速。紧接着就是浅滩，肖烨怎可能不熟悉江边的浅滩分布……
江边和桥上的丧尸显然对那一块浮木毫无兴趣，也就放任肖烨漂了很远。
直到小船停靠，反射月光的江面有人跃上浅滩并快步远离，尸群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沸腾起来。
又经过肖烨的几番拉扯，那些追逐的大部分丧尸不了了之，零散几只肖烨并不在意，随便几个巷道穿行过后便脱了身。
再度经过几个街区，绕过如今地狱般的杨柳街，如释重负的肖烨停在了小区门口。
看着零散尸体搁置，依稀亮光留存的小区大门，溢出血来的字眼有序组合，肖烨知道心底已经无数次呼喊过这个名字。
“真是绕了好大一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