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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兄 弟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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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瓜熟蒂落的季节,深城中学的队伍来到了孤水泡前。

    一年前,这里还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如今,却是门庭冷落蒿草丛生。偶尔有几只麻雀从园中叽叽喳喳掠过,幽草中的野花争芳斗艳。石板小道好久无人走了,深深地藏陷在杂草中。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坐在院门口,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一蹦一蹦的。明显老态。可眼睛贼亮,说话铜钟似的。

    老人叫老窝头,今年八十九岁。老窝头是他的外号,真名早给忘了。大人孩子都这样直呼他,是褒是贬他都毫不在意。

    听说学生们又来走访了,就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这楼是赖国安盖的,当年那也是忽通忽通的。这一前一后十里八村,提起赖国安的名字,八岁小孩子都知道!人这玩意一有钱就起高调,不知天高地厚。哈么秧底办起了离婚酒席——人家都结婚办酒席,他这给离婚办酒席,又是乡长的儿子。这咱的年轻人的心咱真摸不透!小两口也不知道庸乎啥要离婚,场面上看着好好的,酒席就要散了,送客时女的冷丁地一头扎到孤水泡里;男的紧跟着追进去。活死啦淹死了,白瞎个小岁数!这咱这年轻人也说不上咋回事,想一出是一出,好好的日子不缺吃不缺穿离什么婚?离婚不说还把命搭上了,你自己不想活了不说你让父母咋活?爹妈养你一回没得你济却闹个伤心!”

    “二爷,人那叫爱情!为了爱情献出生命。”旁边的地瓜皮咧咧着大嘴说道。

    “爱情,爱情还离婚?纯粹吃饱撑得!要是三根肠子闲两根半再也不离婚了。”

    老窝头自顾自地说个没完,学生们却没人感兴趣。

    “我给你们摘瓜去!”老窝头起身挎着土篮子走了。

    同学们有的采摘野花,有的扑捉蜻蜓、蝴蝶孙马列在石板道上踱来踱去,时而驻足望着关闭的店门回忆着往日的繁华。

    老窝头挎着一土篮子香瓜回来了,有七八十斤。别看他瘦骨嶙峋,骨瘦如柴,可身板壮着呢!挎着一筐瓜不呼哧不喘。孙马列拎起筐试了试,笑问:“大爷,都吃啥吧身板吃这么壮实?”

    “苞米面大饼子,大葱蘸大酱;风吹雨淋日头晒!”老窝头说着看着孙马列,小说:“孙老师,我说这你信不信,这大饼子、大葱蘸大酱长力气,风吹雨打日头晒更长身板。干活累不坏人!”

    孙马列点头,“那是!那是!”

    “你看你们那手又白又胖,我这手又粗又砬八,净茧子赶猪蹄子了。”老窝头说着伸出自己的手。

    “你那是劳动人民的手,是一双创造财富的手,比我的手有用多了。”孙马列说。

    老窝头拿了一个挂到水边洗了洗游泳衣打进擦了擦,递给吴英:“孩子,吃这个,这个甜!”

    “爷爷,您自己吃吧!我这有。”

    “你这孩子,我给你挑这个甜。你那个是青大头,我这个是白糖罐!信爷爷话,爷爷不诓你。”老窝头一辈子没闺女,喜欢女孩儿。吴英接过瓜,“谢谢爷爷!”把瓜放在身旁的草窠上。

    “这孩子不但长得好,还会说话。一辈子生个好孩子比啥都强!”老窝头又洗了一个,用衣襟擦了擦递给成真,成真接过瓜到水边洗了洗又用手绢擦了擦一掰两半,大口麻天地吃起来。

    老窝头最后洗了一个瓜,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孙马列一半给了自己,咬的嘎嘣脆。

    “牙口还好哇?”孙马列笑眯眯地问。

    “好!就掉两个槽牙。你看?”老窝头说着张开了嘴。

    老窝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吃瓜也断不了说话。

    “孙老师,咱这也算是老熟人。前年你来过。这里是啥情景?门前大车小车,人来人往;现在,车也没了,人也没了。赖国安这小子听说跟戴盖摇去了老鸹窝,老鸹窝那国家可穷啦!听说在咱们这西南方向,连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赖国安戴盖摇就是去包修路——”

    “不是老鸹窝,是老挝。”孙马列纠正说。

    老窝头的嘴挺不住了,“孙老师,我说这话你信不信?人这辈子三穷三富过到老,多咱别瞧不起穷人!”

    “那是!”孙马列应和着。

    老窝头受到了鼓励,“人这玩意,该井死河死不了。”

    孙马列不回答只是笑。

    “孙老师,你不信?我今年八十九了,眼瞅着要九十了。这屯子文品三早年是屯子里的头等户,到了品三这辈儿,不到五年地卖了,大骡子车也卖了,不到五年把个家底儿败霍个流光。土改时划个中农;要是不败光再轻也得划个富农。赖老大那是拔小麦,拔小麦那活累不说埋汰,脑袋身上全是土。在裤裆河洗一回了,他觉着没洗净,到孤水泡又洗,一个猛子扎进去就没上来。王金屋你知道吧?那是咱这一前一后有名的大老板,蝇子撂个蹶子也要住院。可是还是死在医院里。再有钱也买不来命。你说是不是?就是命”老窝头说得信誓旦旦。

    同学们打着饱嗝吃完了瓜。有的去水边洗手,有的坐下休息,有的去苞米地上厕所。吴英的鼻子尖上沾着一粒瓜子,淘气的小鸡一蹿高叨下瓜籽。吴英顺手抓住。那小鸡并不怕人,反倒乖乖地趴在手心上,肚子一鼓一鼓得热乎乎的,很是讨人喜欢。

    “娇鸡子,十多个呢!我吃啥它吃啥;我走哪儿它跟哪儿”老窝头说。

    穾——一只小鸡飞上老窝头肩头,伸嘴去衔他的耳朵。衔起多高又松开,又衔起它在跟他玩。

    “不疼,痒痒的。它不真叨,叨着玩。”老窝头说。

    吴英放在指肚上一摊瓜籽,小鸡立马伸头去叨,痒的吴英直闭眼睛。地上的几只正在悠闲地捡拾瓜籽。水边草甸的一只长了老翎的交交地叫了几声,就去追逐一只飞虫。

    “爸!——”老窝头抬头看时,是老儿子齐国良、媳妇文兰和小孙子齐文一家三口。他起身走了过去。

    “啥时来的?还没吃饭吧?”

    “都啥时候了还没吃饭,再呆一会都快吃完饭了。我大嫂叫你回去吃饭呢!爹,你是不是总不按时吃饭?”齐国良问。

    老窝头心里纳闷儿,自打干上这看院子的活,基本上就是自己起火做饭,早上的大饼子还在锅里馏着呢。今天不年不节地大儿媳叫去吃饭是咋回事?莫非国光回心转意了?

    “你打个回没回来?”老窝头问。

    “回来了,我们就是坐他的车回来的。那个车上还有个女的。”

    “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就回去,你们先走。”

    “爸,我们还得到文兰她妈家去一趟。我们先走了。”齐国良说着和文兰齐文走了。

    老窝头辞别孙马列急忙回到家。只见齐国光绷着脸,家珍流着泪。不用说,老窝头心里都明白了

    “国光,你小子出息了,知道不要媳妇了。给你这么长时间还没回心转意?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呀!”

    “没你事,这是我和家珍的事,你别管也用不着你管!”齐国光满脸怒气带着不耐烦。

    “我是你爹!要是两方世人你花钱请人家人家惜不惜的管,我是没办法。自古就有‘休妻毁地头等不义!’好人谁休妻?家珍是扔柴了还是撂米了?家珍自打嫁到咱们家来那是一心朴实为这个家操劳,有为你生那么大个儿子,你也舍得?”

    “你不懂,别跟瞎掺和,啥休妻呀?那叫离婚!”

    “离婚是两个人不愿意在一起过了,各奔东西。——过去叫‘打把刀’;现在是你不要人家家珍,这不叫休妻叫啥?你小子以为我啥也不懂啊?做人得有人味,有人心——”老窝头没鼻子带脸数落着儿子。

    “中了,没你的事,我还要和家珍谈,今天务必利索。”齐国光说完把脸转向郝家珍,把他爹晾在了一边。

    “家珍,这婚姻本是两个人的事,你说两个人七扭八增,一点爱也没有过得啥意思”

    家珍不说话。

    齐国光又说,“强拧的瓜不甜,离了吧,嗷!你看我一年不回来一趟,你一个人独守空房啥意思,放手吧!”

    家珍仍不说话。

    齐国光说:“要不,我给你一万块钱,孩子抚养费每月七百照给不变,咋样?”

    郝家珍抬起头,“国光,你就是给我十万我也不走!我就赖在这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郝家珍横竖不吃。

    齐国光抬起屁股往外走,扔下一句:“那你就守下半辈子活寡吧!”

    老窝头看儿子那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唉声叹气地对家珍说:“家珍呐,我看小光的心是变坏了,不干啥离了吧!你还年轻,犯不上!”

    郝家珍叫了一声“爹!”,“我是说啥不能离!嫁到这家那天我就没想过离,我不能让别人家孩子说奇迹他爸妈离婚了。我不能让小燕窝掉地下,只要我不吐口,这个家就散不了。至于齐国光回不回头,能不能回心转意无所谓。我不能让孩子缺爹少娘”

    正说着,齐国良文兰领着齐文进来了。家珍叫齐迹领着齐文到外面玩,三个大人说起了家中事。

    老窝头唉声叹气,说:“你大哥变坏了,知道这样我说啥不能供他念书。人家那读书识文断字,懂得人恭道理,他这越长越回楦,不用说人恭道理连人味都没有了。好人他不学非学陈世美,作孽呀!”

    郝家珍抽泣着说:“国良文兰都在这儿,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奇迹今年都五岁了,这些年我是扔柴了还是撂米了?还是不守妇道扯仨拽俩了?凭啥休我呀!”

    文兰道:“大嫂,你是大好人谁都知道,可现在这人他不一样,你本本分分过日子他看不上!相反那些擦胭抹粉会美会浪会说会笑的女人更讨男人喜欢。我大哥一定是外边有人了。”

    “别瞎说!”齐国良吆喝文兰。

    郝家珍看了一眼齐国良,“还瞎说啥呀?我都看到了,就是车上坐那个小婊子。国光原来不是那样的人,架住她这么勾引了!这老爷们就像那馋嘴猫,闻着腥味就喵喵,要是尝到嘴里你打都打不下来。”

    “大嫂说这不假,这男人有几个靠得住,多数都是花心大萝卜!国良,你可别向大哥学呀!”

    “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些年你还没品好我?坐怀不乱贞节男!”

    “人家国良可不能,当老师的还能有花花心歪歪道?”家珍说。

    “大嫂,我可不能像你这么老实,我要是听说他在外边有人,抬腿就去找他们教育局,连他们学校我都不到,他们学校立马就把他开除,随后就跟他离婚,让他鸡飞蛋打!”文兰狠狠滴说。

    郝家珍意味深长地说:“文兰,你说这些我何尝没想过,也曾向找过他们单位。可让单位知道,一定把他开除。国光要是不开车他能干啥?种地不挣钱不说,就他那小身板两天还不累趴下。书白念了,人也废了。”

    “大嫂,你还寻思这些?寻思这些还能离婚吗?他都有心抛弃你,你还给她考虑、为他着想,真不知你是善良还是缺心眼!”文兰气道。

    郝家珍无可奈何说道:“国良媳妇,你说过光是不对,不是人,可他还是齐迹他爸呀!孩子长大,人家说齐迹他爸因为搞破鞋被公司开除了,这孩子还咋见人了?人言可畏,大伙都这么说,再往下一发展,不就是没那好根长不出那好苗,啥爹啥儿子!不就把某齐迹整完了吗,还说不说媳妇了?”

    “大嫂,你想的还挺多,还真的多想想。这大人咋样倒不值得可怜,影响了孩子可是大事,一辈子为的啥,不就是孩子吗?”文兰说着指向国良,“你快劝劝大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别再执迷不悟。别因为自己贪花恋色,伤着孩子。这可是大事——是齐家的大事。”

    “大哥走了吧,在哪儿?”

    “没走,咱们不是还得坐他车吗?你看看他在不在地瓜皮家。”

    齐国良找到大哥齐国光,他正在友杰家和友杰唠嗑。见国良来,以为要回城,起身告辞。

    “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齐国光心中十有八九知道国良说啥,推托道:“有啥话回城再说。”

    “不!必须现在就说!”

    “那你说吧!”

    “你非要和嫂子离婚吗?你可要想好了,嫂子要是找到你公司去,非开除公职不可。现在因为作风问题,城里城外开除公职的可不少。”

    “你嫂子不能,他能忍心让我身败名裂吗?就因为个离婚闹到这种鱼死网破的地步值得吗?她要是那样,我们俩那就真的是恩断义绝了,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就带着浮云远走他乡,让她连个影都找不着,别说抚养费呀,一分钱也捞不着!”齐国光发着狠。

    “你还要私奔呗?人家都是女的私奔,没看谁家老爷们私奔。哥,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想一想,你要是丢了公职没了工资,浮云还能跟你了吗?即使退一万步讲,浮云对你不离不弃,跟你背井离乡,去了荒漠,去了穷乡,就你这小身板是能下矿井还是能撸大地?三天两头累趴下,浮云能养你呀!再好的爱情也不能喝西北风活着啊!哥,我没说错浮云该是你车上的那个小卖票员吧?该比你小二十岁。你想想,她到底图你啥?年轻?——肯定不是,你是五十的人了,谈不上年轻;漂亮?——哥,恕弟弟不敬。又瘦又高,跟个旗杆似的。要不是有个国营职工城市户口,谁能看上你?磨不推的自传,睡不着好好想想,五十多岁的人了,别像小孩子似的想地天花乱坠脚下一地鸡毛。到那时,回头就晚啦!屯中人咋看你!家珍咋看你!齐迹咋看你!你还有脸见江东父老吗?”

    齐国光道:“浮云不会变心,她当我说过,‘光哥,你受穷有病躺炕上那天,我伺候你!’说的我心里热乎乎的,这才是人生知己。至于屯邻的说三道四冷嘲热讽无所谓;到老那天,奇迹能不能养活我随他的便,再说浮云也会生孩子。”

    “哥,你是真让浮云迷住了,他说那话你也信?你没真躺炕上呢,怕是到那天,人家抬屁股走了,你连个影都抓不着。你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你想想,你给孩子造成的影响,心灵的伤害就不用说了,外边的影响可是罄竹难书。有你这样个爸爸感到耻辱。奇迹别说养你怕是看都不会看你!再说,爹都八十九了,眼看过年九十。还能活多少年?你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就不能让他死那天闭上眼睛!”齐国良越说越激动。

    齐国光喘出一口长气,“国良,你的话我也听明白了。你们谁也别劝,我也不用你们劝,我今年五十五了,不是三岁五岁小孩子。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让我自己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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