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灰和白
周正走了。
结果还是不欢而散。
那本来不是洛承的本意——说不定从一开始就紧闭着双眼,什么话都不说,那大概还能讨得一个比较欢喜的结局。
外面的雪下大了。
洛承拿着伞,把周正送到门口,将伞递给他。
“……你……不用。”
他只看了一眼,像是要说其他的话,可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摆了摆手,然后顾自地关上门。
洛承不放心,走到窗台边看——周正已经手插着兜,闷头往前走,留下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背影了。
事到如今,洛承没什么好抱怨的。
后来,飘落的雪把周正的背影也给淹没。
“这样不是很好吗?”
陈七襄也站过来,头发乱成一团,几根很有想法的毛从短发里卷曲出来。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要说没有生那声“死婆娘”的气,洛承是怎么都不信的。
不过,就连现在,洛承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这样很好。
“对啊。”
洛承转过头看着陈七襄笑了。
“干嘛,你……根本没在笑吧?”
陈七襄为洛承这样的笑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何出此言呐?洛承自己应该是在笑着的才对。
不,一定是在笑着的。
却浑然不顾自己的眼睛里分明没有一点高兴的意味。
要是之后周正不再联系他,那就万事大吉啦!从此周正不必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危险的朋友而终日提心吊胆,恨不得每天举着盾面对将要到来的无妄之灾。
那当然是很好的!
突然,身后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再次窜出来,就像一只黑黑的大黑耗子,把陈七襄再次扑倒。
“我说!”
陈七襄的惊呼毫无阻拦地冲进洛承的耳朵里。
后来的几天竟然出乎意料地和平。一切仿佛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上去——除开洛承身边多了一个口是心非的女性和一个沉默寡言却善解人意的少女。
他抽空去了一趟会长的家里,这个念头是突然出现在洛承脑海里的。并非是因为眼下需要调查投影背后的那位走阴人,而只是单纯地站在同学的角度上参加悼念。
大概是避开了像是头七或者是什么的原因,洛承过去的时候人还蛮少的,说白了就只有他,陈七襄和告鸟三个人。
当然,如果告鸟不愿意,在普通人的视角下是看不见她的……所谓的鬼魂吧。
这场雪下了很久,那天也理所当然地下着雪,说不定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洛承总觉得闷得慌。
她家没有开灯,只有阿姨在家,就坐在会长的相框前,看着黑白相片一动也不动,防盗门也大开着,足以洛承把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很难想象在光鲜的城市里还有这么一个清俭到不像话的家,跟洛承的家比起来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本该是出现在旧街区的景色才对。
“你们是?”
直到洛承轻轻地用手叩响手边的门,阿姨才转过身来,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们。
“啊……是她的同学,因为前些天一直没空,所以想着今天……能不能来看看她。”
洛承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位母亲,而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念完自己的台本。
“喔……是同学啊。那快进来吧,快进来……鞋就不用换了,地上也没打扫的。”
阿姨反应了一会儿,看着洛承局促的样子,反而先笑出来了。她站起身来,招呼着洛承进来,自己反过身去摸了两个茶杯。
“失礼了。”
洛承还是低头把鞋子脱下去,静静地走到会长的相片前。
相片里的会长还在恬静地笑着。
“叔叔呢?他没在家吗?”
仿佛是为了缓解这样凝滞的氛围,洛承开始没话找话。
“他啊,他。还在外地打工。说实话,我丈夫他在家的时间也不算长,要赚钱嘛。就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脱不开身的。”
夹杂着阿姨轻声细语的,还有茶水落入水杯中的声音。
洛承不太敢去看阿姨现在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只没来由地想要道歉。
而陈七襄则站在他的旁边,合起自己的手掌,朝相框深深地弯下了自己的腰。
见到洛承还没有反应,直起身子来的陈七襄用手掌摁着他的背,迫使着他也朝相框弯下了自己的腰。
“真是的,你们太正式啦。要是那孩子看到你们这副样子,得嘲笑你们好几天呐。那孩子啊,虽然从小就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算盘打得比谁都清楚,背地里笑得比谁都欢实。”
阿姨把水杯递到陈七襄和洛承的手中,感叹似的说着。
是嘛。
洛承再次细细地品味着会长留下的那样恬静而意味深长的黑白笑容。
洛承想要反驳。
那对眼睛,分明就和已经腐朽长霉的老街道是一样的吧?
怎么以前没注意到呢。
“会长她,挺开朗的。”
洛承却只接嘴了一句。
“是吧?”阿姨偷偷地揩了揩眼睛,继续回忆,“她真的是好孩子。会体谅人的。就是生在了我们这个不算好的家里,唉……明明就已经那么辛苦了,我却还老是这样那样地要求她,这样那样地使唤她。她爹也是,要不是寄回来的那些钱,都快忘掉他还活着了。”
洛承没有办法回应,长吁短叹也实在不像话。只好在胡乱地应付了几句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他胸闷的环境。
原以为逃离那个地方会变得稍微轻松一些的,不说什么“空气为之一变”这种振奋人心的话,起码让压抑感减轻一点。
但是这种预料中的心态上的转变在洛承身上并没有发生。他心里还是堵得慌,虽说还不至于为这样的事情落泪。
他回味着阿姨把他们送到门口时,那副殷切的样子:“——过几天要再来啊!”
其大抵也知道是有些冷清了,是有些不正式地过了头的,并也为此对洛承他们感到歉意,希望之后作个补偿吧。
洛承打定主意,一定不会再来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他抵触“由善意组成的报复”。当然,也有些其他的感情,说实话,他对这样的氛围是有些害怕的。
“喂!洛承,伞。”
陈七襄蓦地开口。
可洛承已经走出去了,才注意到自己已不知何时身处在居民楼的屋檐外了,厚实的雪花正不留情面地往他身上落着。
他抬起头,往楼和楼之间那道名为天空的堑沟望去——满世界的雪向他飞来,满世界的风向他吹来。看着这样从高空中不停向他奔跑着的大雪,洛承有了一种错觉。
天空正在把他往怀里拉去,天空要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事啦,只是雪而已。”
他低下头,担心这样忧郁的天空真的会把他收走。
告鸟跟着他一起继续往雪地里走。
但身后却慢慢伸来了一把伞,挡在了洛承和告鸟的头上。陈七襄握着伞柄,不情不愿地跟过来了,并排地走到一起。
她的嘴巴张了张,很显然是说了些什么话。
没有听见。
“……你刚刚说了什么?”
洛承问。
“没什么!”
陈七襄把眉头一皱,将脸扭向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