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继承
洛承并不自觉自己是有多么善良的人。
甚至于他以恶劣来评价自己，对生命总是抱着消极的想法与态度，总认为万物总归于一抔土，一丘坟，一丛野草。然当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呼喊求救时，他总是忍不住伸出自己并不健硕的手。
他一方面对生命的旅程感到绝望，一方面又比谁都希望让苦难的人活下去，并且是幸福地活下去。
他真切地喜欢看到别人充实真诚的笑容，在这样的笑容中找寻自身仍然活着的实感——这点大抵要归功于在他看来善良到不真实的那位父亲。这样的做派大概也是受父亲感染的。
他由心地崇拜着早已死去多年的父亲，如今也要走上父亲曾走过的路。据陈七襄的说法，父亲曾是洛承身上祝福的拥有者，他怀着这个祝福参与凶杀案之中，那场莫名的案子也确实在他那里终结。
当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第二场灾难却沿着上一次的轨迹卷土重来。
这次的路，该由洛承来走。
早晨的阳光划过未合紧的窗帘，在被子上拉一条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的细线。
喧闹的闹钟声音吵个不停。
睁眼，是黑暗的天花板。
清晨。
绝望的窒息感。
洛承坐起身，套上衣服，下床洗漱，握着牙刷像往常一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摆出一副早已麻木的表情。
打开些许老旧的门。
潦草的旧街道的景色就在他的眼前彻底展开。
还没彻底融化的雪，还没彻底升起来的太阳。
得去上学，不单是因为通知的放假时间已经过去，他还得去调查一下校会会长死亡事件的各种细节。
毕竟留下的线索只有这么多，想要抓住背后的凶手只能从零零星星的情报中入手了。原本计划要跟着一起去调查的陈七襄此时睡得正香，在洛承出门前除了偶尔传出的一两声梦呓，再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洛承拽紧了双肩包的背带——里面是陈七襄昨夜临时交给他的一件黑斗篷，说是能释放出身为走阴人的本源，将在阳面行走的人拉到阴与阳相交的奇点。
“一旦穿上的话，你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活人了哦。”
她是这么说的。
尽管洛承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早晨的学校还没有多少学生，勤勤恳恳的老师们却都来得差不多了，虽然说是这样——
洛承敲开办公室的门，有几位困到不行的老师趴在办公桌上打着盹。
“啊……是洛承呀，老师刚好也找你有些事情，班上的班干部不是缺了一位嘛，没什么合适的人选，你看……”
洛承的那位四十上下的班主任似乎这两天苍老了不少，抬头看到是洛承后，她憔悴的目光里才算是有了些光。
“那个，老师，其实我是来办退学手续的。”
洛承走到她的办公桌前，低着头小声地说。
“……”
她沉默下来，低头又继续翻动教案，不再说话。过了很久，看洛承没有要走的意思，才扶了扶自己的镜框，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是什么意思呢？你成绩还算顶尖的，这么走了不是会毁了自己吗？”
洛承低着头不说话。
“……如果是转学的话转学申请表得拿过来啊。”
老师还是低着头翻看教案。
“不是转学，老师，我打算退学。”
“不准。有困难的话跟我说，你家庭状况我也知道，自己挨不过去了老师可以帮你……这样，我先跟领导申请给你批个长假，你冷静冷静，这样想回来了还能回来。实在挨不过去还是来找老师商量，好吗？”
老师把头抬起来，回绝得很干脆，那样直接的目光反盯得洛承有些羞愧了。
“我倒觉得老师说得很对啊。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说退学就退学了？”
陈七襄轻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你是？”
老师见这个年龄或许比洛承还要小几岁的姑娘有些诧异又推了推眼镜，以为是哪班的学生，可记忆里实在是没有这个小姑娘的印象。
“我是洛承的表妹，我妈叫我过来跟他体验生活的。”
说得就像确有其事一样。
“老师……”
洛承的嘴被陈七襄一把捂住了。
“那洛承现在还是有亲戚的对吧？那你看这个状况，还是希望能跟大人反映一下，如果能把洛承接到一起住那最好不过了。”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
陈七襄陪着笑，忙不迭地捂着洛承的嘴把他从办公室里拽出来了。
“怎么又成我的表妹了。”
陈七襄恶狠狠地敲了一下洛承的脑壳：“憨包。你在想什么啊？”
是啊，他在想什么呢——
如果说自己已经成为这种危险事件的争斗漩涡中心了的话，大概还是不要再到学校比较好吧。
只要调查清楚会长的事情然后悄悄地离去就可以了。
“嗯……所谓的‘苦杯自饮’吧。”
“听好了洛承，就算你现在已经死了，将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不如说正是因为你还活着，所以才有一种可能把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从绝望的未来中拯救出来。所以没有必要把什么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陈七襄确实被洛承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有这种明显还不死心的丧气话气到了，说话的时候火气就差点从她的嘴里喷出来了。
“你并不是累赘，更不会把身边的人拖下水，你是英雄，是把即将落水的人拖拽回来的英雄。而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所以，你不必过分纠结你在这件事情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你得往前看，然后为活着回来以后的生活做好准备。”
陈七襄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从像小孩子一样的嘴里说出来会显得很滑稽的话。
是这样的吗？如果这些话是从某个不谙洛承处境的人嘴里说出的，那洛承大概只是觉得是安慰自己的空头漂亮话吧。但是，从气到脸颊都有些发红的陈七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格外可信，也许是因为洛承目前能依靠的只有这个看起来不坏的小姑娘的缘故。
明明之前还扬言如果自己不合作就要囚禁甚至是杀死洛承的。
想到这层反差，洛承忍不住地笑出来了。
“再笑的话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的。”
陈七襄猛然觉得自己刚才所说的话确实有些难为情了，于是微胖脸颊上的红晕一直烧到了耳朵根部。
“只是觉得你确实比我想象的要可爱而已。”
“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