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尤勉
拿着巨大镰刀的女人来救场了,她手中的丝线在最后一瞬间成功束缚住了校会会长,然后头也不回地把她拖走了。不,说是回收更为合适?她把会长回收走了。
毕竟在她的手中,那似乎并不是一个人,而更像是一件货物。再怎么说,总不会有人把另一个人拖在地上走吧。
但事实总是要比常识来得更加荒诞无稽。
洛承和周正呆呆地看着她消失在光触及不到的树林深处。
内心因为被恐惧占满而无暇再有其他的任何想法了。
“先去医院吧。”
因为危险的远离而重新拾起被弹簧刀刺穿手臂痛感的周正在此时终于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于是洛承这样建议道。
如是,洛承就骑着周正带着他的摩托车去了医院。
应当是到了本该休息的时间,医院走廊的人很少,只偶尔几个护士会推着小推车火急火燎地从布满消毒水味的走廊上穿巡而过。
这里很干净,一尘不染,与刚才晦暗的街道仿佛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哪怕这里每天要面对的死亡要比看似腐败的街道多得多。
戴着口罩的医生从诊疗室里出来,白色的手套因为处理周正伤口而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大约是经常处理这样的事情,医生并没有多少慌张的样子。
“刀刃很巧妙地避开了周正手臂里的各种主要血管,看上去严重,但多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医生的话给洛承喂了一颗定心丸。
“谢谢。”
医生摆摆手,走了。
可洛承还是很担心因为保护自己,周正从此会落下终身残疾或是半身不遂这之类的麻烦事的。虽然这也大概率只是自己吓唬自己。
他推开诊疗室的门,里面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大概并没有用上。周正此时正坐在床上,不停地端详自己用绷带紧紧缠绕着的手臂。
“今天那两个,是什么啊?”看到走进来的洛承,他才面对着洛承稍微有些试探地问。
如果说是人类,那像猫一样冲向他们的会长的速度也实在太过诡异了。
“不知道。”洛承很诚实地这么回答了。
刚刚在等待医生为周正处理伤口的间隙,他已经报了案,把刚才两人争斗的时间还有地点都明确地报给了接线员。当他提起校会会长的名字,说她是其中一人的时候,接线员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与其他人低声沟通的声音。
最后给出的答复是这样的——校会会长应当在下午独自回家时已经被杀害了才对。叫洛承不要报假警浪费公共资源。
是这样的吗,会长在这次争斗之前就已经死了啊。
“真是的……最近电视台上不是老报道什么凶杀案嘛,一起接着一起的样子,真不该这个时候大半夜的跑出来。”
周正懊恼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一点一点地把洛承从自己的思绪里拽回来了。
“说的也是呢。”
“不过我还得感谢今天的临时起意,不是这样的话,你大概就会死在这莫名其妙的事件里了吧?说不定明天我还能在电视上看到类似‘某洛姓男子死于连环凶杀案’之类的新闻报道。”周正的声音又变得高兴起来。
“那也不是你感谢,是我该感谢你今天的临时起意才对,不然倒霉的可能只有我了。”
“说的什么话,我们两个谁都没死在那里就是最好的情况。”
“也对。”
该说周正的心思大条吧,一旦脱离了危险就一副没心没肺的豪爽样子,此刻如果手臂没有受伤怕是要一把搂住洛承的脖子,把脸盘紧紧地贴在洛承身边然后哈哈大笑两声才肯罢休。
但洛承没有他这么豁达,他在想今天晚上的事情。
假如今天晚上之前会长就已经在凶杀案中死去,那他所看到的,和另一个手握双手镰对峙的会长又是什么?鬼魂吗?
但不管怎么想都还是太扯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嘛。
他亮起手机屏幕,中间正静静地躺着班级群新发的消息,只不过消息的发出者并不再是会长,而是年级主任。
假期延长一天。
洛承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他默默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死亡最终会拥抱一切,换个角度来说,是一切都在马不停蹄地往死亡这个终点旅行。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也是祈求活着的一切所要面对的最大悲哀。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让他们在活着到死亡的这个过程中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活着的实感,让行至终点的他们不留遗憾,继而发自内心地绽放出豁然开朗的笑容,萌生出“我真幸福”这一温暖的观点。
可是,绝大多时候我们连这都做不到。
我们不断地错过,不断地错过,然后在某一天,人或事物死去的时候,我们才报复性地把自己冰冷的善意一股脑地发泄在早已冰冷的尸体之上。
洛承想起来会长被拖走的时候望向他的麻木目光。
不带一丝情感的,不带丝毫留恋的,像腐朽的街道一样黑暗的目光。
如果会长那时当真是鬼魂,那这样麻木的目光可能是对她活着时的总结也仍未可知。
“洛承!”
周正忽然用尚且健康的那只手重重地拍在洛承的肩膀上。
“啊…怎么了吗?”
“吓傻了吗?我刚刚说话的时候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的确还没缓过神来。”
“所以我说死读书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就是不高。”
洛承稍微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刚刚你跟我说了些什么啊?”
“南正街那边打工的事情。我想了一下果然还是得继续去做。毕竟你看嘛,不是有某位伟人曾经说过……啊,对了!‘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人民停止劳动’。”
周正抱着胳膊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有如刚刚打架得胜而归的大公鸡一样骄傲。
“为什么我没听过这句话啊?而且光听听就不对劲,这绝对是什么应该吊在路灯上的大资本家说的吧?”
“咳咳…世界上伟人那么多,有你没听说过的这很正常。”
周正用拳头挡在嘴前,干咳了两声,目光有些心虚地瞟向了一边。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这是哪位伟人说的吗?”
“不要去管这些细节!”
周正大着嗓门理直气壮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最终那天晚上洛承还是没敢回去,在医院走廊中的长椅上睡了一夜,有时值班的护士路过时看见他孤零零地倚着自己的肩膀睡在这里,也会多打量洛承两眼。
也仅是多打量他两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