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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天姿国丑 气宇轩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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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屋内的淳于刺闻听此言,起身将门打开,一瞧小二手中的食盘上竟然又摆了三道菜。淳于刺也不拦着,径直让他将这菜放到桌子上,而后瞥了一眼对面的雅室,见那门仍旧关着,便也将自己雅室的门关上。

    淳于刺看着这菜对小二询问道:“说吧,这又是何名堂?”

    那小二点头哈腰,指着其中一盘道:“那位大人说,这道菜叫‘皆是虚’。”

    “皆是虚?”淳于刺拿起一根筷子,挑着这如同棕褐色毛发一般的东西。

    “对啊,这就是白薯须子,可不皆是须么。”

    淳于刺用筷子点着另外一盘,询问道:“这又是什么?”

    只见这道菜如同浸泡在油中的木屑一般,上面还放了几粒白芝麻。

    小二也颇为无奈道:“那位大人管这叫‘分心术’。”

    “怎么讲?”

    “这就是油炸核桃里面的分心木,再撒上白芝麻,不就‘木’上加了点变成‘术’了么。”

    淳于刺见第三道菜竟然是一颗完整的猪心,虽也是经过烹炒浇汁,但仍旧残存血迹,让人看着不由作呕生厌。

    “这又是什么?”

    “悔过的心。”

    “悔过的心?”淳于刺一把将手中的筷子插在这颗悔过的心上。而后冲着小二呵斥道:“你送这菜都能吃么?你们酒楼就是这般做生意的?”

    那小二只得低声下气道:“姑娘莫气,这皆是那位大人送来的。瞧着这模样,不像是让您吃的,反倒是有话要借着这菜名对您倾诉呢。”

    始终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白鹡鸰开口道:“瞧,连这位小哥儿都瞧出来了,这果然是叔公子有话对你说呢。”

    淳于刺看着桌上的这四道菜,心里跟明镜一般。这‘无根草’是讽刺白鹡鸰太监的身躯,‘皆是虚’则是暗示她眼前所为并非正途,‘分心术’是在暗指有人故意挑拨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这‘悔过心’自然就是在说眼下的叔易欢自己。

    淳于刺不由嗤之以鼻,而后对小二道:“既然这位大人如此慷慨,劳烦小哥儿去拿壶酒来,我要作为回礼。”

    “好嘞!您稍等。”

    淳于刺记得一山鸣中有云:“鞭首入液而饮可使周身麻痹,至多三更有余。”也就是说将这爻蛇的头直接泡在液体中,渗出来的毒汁饮用后,可使人最多昏迷三个时辰。故而淳于刺将手腕爻蛇鞭取下,径直泡入桌上残酒之中,而后抽出甩干擦净又藏回袖中。

    白鹡鸰见此颇为好奇,开口询问道:“这是何意于刺手中的又是何物?”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要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叔公子长点教训。”

    白鹡鸰似是猜到淳于刺意欲何为,便也不再追问,仅是看她要如何行事。

    待小二取来酒盏,淳于刺将这残酒交于他。而后在他耳畔低语几句,谁知那小二面露惊慌。

    “姑娘,这如何使得,若是那位大人真的怪罪起来,我们这酒楼恐怕就要关门大吉了!”

    淳于刺转身对白鹡鸰道:“这位柳公子,可否借我些银两”

    白鹡鸰颇为大方的竟然掏出了二两金子。

    待这散碎金块落入小二手中,他也不再犹豫,点头哈腰的便打算即刻去办。淳于刺又对他宽慰道:“若那位大人真的追究起来,你便说这人是我派的,事儿是我吩咐的,与你们酒楼毫无干系,让他有何仇何怨,径直来寻我便是。”

    “好嘞!您放心,此事小人定会办妥。”

    言罢便拿着这壶残酒转身离去,淳于刺则倒上小二取来的新酒与白鹡鸰对饮起来,打算等着看好戏。

    这坐在对面雅室的果然是叔易欢,只是这两个雅室之间隔着个迎来送往的前厅,故而全然听不见屋内所言。

    因城外破庙之事,七皇子已被软禁于首府衙门,安清营更是群龙无首。淳于昭虽是日日提防着叔易欢切莫暴露,却仍旧阻挡不住他对淳于刺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毕竟那日是淳于刺折返回来,将自己解困于生死之际,可见她对自己还是有情有义的。只是越如此想来,叔易欢越觉自己先前所行之事有愧于她。今日得了机会,便趁机跑了出来,打算来寻淳于刺。谁知,刚到白鹡鸰的外宅,便瞧见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往酒楼而去。

    叔易欢见状,自是醋意横生,故而尾随至此。见他二人入了雅室,便想着坐于隔壁,也好探听一二。谁想此处生意如此兴隆,竟是座无虚席,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寻了个对面的雅室坐下。

    独自一人在屋中的叔易欢简直是急得抓耳挠腮,夺步往复。眼下堂中嘈杂,任凭他再是耳力过人,也定然是不能听见屋中二人言语的。更何况白鹡鸰还关了门,竟是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见上菜的小二进来,便只得想出如此下策。既然不能探听,那便借菜寓意,表明自己的心志。只是叔易欢不知,他越是如此,淳于刺越是厌恶,越是想要与他撇清界限。

    待小二端着酒盏进来,叔易欢焦急询问道:“我教你的话,可对姑娘说了?”

    “说了,说了,公子安排小人报的菜名,小人皆说了。”

    “那便好,那便好。那姑娘可有回话”

    小二将壶中的酒倒在酒盅里,“那姑娘请公子喝醋。”

    叔易欢大为不解,“喝醋”而后端起这酒盏放在鼻前嗅了嗅,对小二道:“这分明是酒,为何说是醋”

    小二挠挠头,“这……不应该呀,那姑娘明明说这是送您的醋呀。要不您尝尝看”

    “好,只要是于刺送的,哪怕是毒药我也喝。”而后竟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那小二见状竟不由眉头一皱,咋舌起来。“大人,您可知方才您在廊中夺步之时,竟引得几位公子纷纷侧目,心生艳羡。像您如此这般风流倜傥,仪表堂堂的贵公子,想要何等姿色、地位的女子要不到,怎得会……会……公子恕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话。我瞧着对面雅室的姑娘,就是位再普通、再寻常不过的女子,这般身材样貌,街上随处可寻。您何苦来得!连我一个不相干的人都瞧不过去眼了。”

    叔易欢仰天长叹,哀叹道:“世人皆贪牡丹艳,怎知腊梅傲雪时。小二,这男女之事不过讲一个心甘情愿罢了。”而后又斟一杯,一饮而尽。

    那小二也颇为无奈的摇摇头,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既然公子都如此说了,那我就按照姑娘的吩咐给您安排上了。”

    叔易欢诧异道:“你这是何意”

    只听那小二对门外招呼一声,“姑娘们,别慎着了,都进来伺候着吧。”

    只瞧四个身形肥硕,粗手大耳,身着艳丽女衫的妇人纷纷夺入门内。这四人每人手中还端着方才他送给淳于刺的四道菜。

    那小二面目愧疚道:“公子,方才那位姑娘说了,您赠的菜她无福消受,还是请您自食的好。但又恐您孤影无趣,独饮寂寞,所以寻了这四位美貌的娘子来服侍您。小的只是传个话,别的就管不得了,公子您慢用,您慢用。”说着便急忙退出屋内,将门关上。

    再瞧进来这四个人,哪里是娘子,分明是魑魅魍魉,暂且不说这腰粗如缸,肥头大耳的身材,单说这面上妆容就够人惊悚一跳。皆是煞白的一张脸,鲜红的一张唇,墨漆的一双眼,每每张口便有脂粉纷纷掉落,冷冷一笑那嘴更是要裂到耳朵根。再瞧年龄,其中二人许已年过半百,满脸是沟壑难平,另一个竟还带着青乎乎的胡子茬。

    叔易欢自然知道这是淳于刺在故意恶心自己,指着那长着胡子的问道:“你也能算是女子”

    那大汉嘿嘿一笑,声音如雷贯耳。“大人,您就拿我当女子看。主要是时间仓促,实在寻不出这么腰细盘亮的姑娘了。”

    叔易欢不由被恶心得眉头紧锁,差点吐出来。刚想起身离去,谁知顿觉周身麻痹,双足如石,已无知觉,全然无法移动。再看手中酒盏,叔易欢方才明白其中蹊跷,只是为时已晚。

    一个年长的妇人开口道:“公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您就别推辞了,东家说了,只要您将这每道菜都食上一口,我们便算完成差遣。来,老奴先伺候您用上一口。”

    此时的叔易欢哪里还能动弹,只得紧闭双唇,眼睁睁看着她将这无根草塞入自己口中。那老妇人见这位公子牙坚如铁,便只得招呼几人蜂拥而上,用那粗糙的大手捏上这细嫩的面目,而后寻了根筷子将叔易欢的齿间撬开,把这无根草塞了进去。

    这无根草的苦涩之气瞬间侵蚀味蕾,叔易欢又动弹不得,眼下似是连这面目也跟着一同麻痹起来。只得任由几人将这杂草一般的东西塞入口中,而后则是被油炸过的分心木和白薯须。最后那男扮女装的汉子又从猪心上挖下一勺肉,塞入了叔易欢的口中。四人见任务已完,便纷纷离去。临行前其中一位妇人见叔易欢生得实在是太过俊俏,竟还忍不住在他面上摸了一把,方才罢休。

    眼下的叔易欢,已僵硬得周身如同雕像一般,全然不能动弹,连唇齿都麻木得毫无知觉,只得任由口中被塞满了各色菜品。吐不出又咽不下,张着大口,时间一久,连口水都顺着唇边缓缓淌了下来。此时的叔易欢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多难堪有多难堪,要多狼狈是有多狼狈。

    即便如此叔易欢的心中仍旧对淳于刺未有半分埋怨,反而是觉得自己罪有应得。眼下淳于刺肯折磨自己,那说明自己还有被原谅的希望。

    叔易欢回想着初见时淳于刺扮装成女鬼的模样,回想起先前自己被困于揳钩山府,她是如何的舍命相救;自己跌落深潭之时她又是如何的奋不顾身;而后他在卧虎山身中剧毒,她又是如何的铤而走险,硬生生将自己扛了出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淳于刺与自己的生死与共,哪个不是二人最终死里逃生,然而最终他还是辜负了她,伤害了她,背叛了她。若是能重新来过,他定会将安清营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她,然后拉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眼下再想如何挽回,终还是覆水难收,为时已晚。想到此处,叔易欢不由心中一阵刺痛,竟是潸然泪下。

    待这酒楼中的客人皆已走尽,店中打烊,那小二才想起这雅室之中的贵公子。只是等他进来,叔易欢仍旧周身麻痹,不得动弹。那小二见他口中塞了如此多的菜,急忙用筷子将其夹出,而后擦净了他唇边的口水,又用手将这下巴推合,叔易欢方才能闭了嘴。

    见这位俊俏的公子眼角仍存泪痕,竟然心疼起来。“公子,您这是怎么的了?可还能动可用我去叫大夫”

    叔易欢运足内力,缓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勉强能动。而后蹒跚着向门外走去,临行前还瞥了一眼对面的雅室,只是屋内早已人去楼空。

    小二见他神情如此沮丧,不由紧跟几步劝慰道:“公子,您别看了,那位姑娘一早便走了。”

    叔易欢不由心中一凉,继续向外走去。

    小二紧随其后劝慰道:“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这姑娘能狠下心来,如此这般残忍的待您,想必是真的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公子,强扭的瓜不甜啊!公子。”

    叔易欢心中却是暗暗低叹,“残忍我于她的残忍,又何止于此呢!”

    叔易欢似是个丢了魂的游尸,在这夜深人静的街上浪荡着。只是他身形浪荡,但脑子却是思绪飞转。先前淳于刺说过要去刺杀桑维翰,眼下七皇子被困,安清营大有树倒猢狲散之意,想必若是圣上真的追查起来,不日桑维翰那结党营私,谋朝篡位之事便要被人揪出。只是淳于刺要如何打算她究竟会选择何种方式报仇

    待叔易欢回到灵将军府,竟是被灵将军连夜召见。原来桑维翰一早便做好准备,打算趁着七皇子被困之际将与他的联系全部切断。以免东窗事发,牵连自己。所以眼下连这叔易欢也不得住在灵府,更是不准与灵将军有所往来。灵将军不敢不从,只得给叔易欢安排了城中外宅,暂避风头。眼下这贵公子就得连夜搬迁,赶往他处。叔易欢对此到不觉吃惊,反觉若是自己独居,再去接近淳于刺会更加方便。

    未出两日,白鹡鸰便从宫中传回消息,那关尚服果真如先前计划的那般,将鳛鱼发簪故意展示在陛下面前。而且据关尚服所言,瞧见圣上当时的面色神态也着实是对桑维翰与七皇子勾结之事起了疑心。再加之长公主与景延广一系的频频进言,陛下定然是会有所行动。哪怕是子虚乌有,若是能够下旨彻查桑维翰,也是好的。

    听到此处,淳于刺与花水木不由情绪激昂起来,若真如此,那离桑维翰彻底倒台之日便不远了。

    可白鹡鸰却面露愁色,话语凝重。“怪就怪在,这桑维翰与七皇子勾结一事已经初见端倪,眼看着就要水落石出,可陛下竟然驳了这奏章,坚信桑维翰是清白明臣,绝对不会结党营私,更不会与七皇子有所瓜葛。”

    花水木不由怒火中烧,“这石重贵果真是个十足的昏君,如此满城风雨,即便此事不实,那也该遣人彻查此事,以免落人口实。如此这般强硬庇护,究竟意欲何为?”

    淳于刺沉思默虑了片刻,方才开口。“石重贵当年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说服冯道与景延广违抗先帝遗诏,改立他为帝,而且稳坐至今都未被反契一派削弱权势,可见他并非善类。只是他如此一面偏袒桑维翰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保住这亲契一派平衡朝中势力还是恐动了桑维翰,契丹有所不满亦或是放虎归山,打算给他来个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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