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草无根可食,人无根何用?
只见一衙役手持火把,将一块被砸得扭曲变形的铁片呈上来。那蒋治中似是颇为忌讳这证据展现在旁人面前,急忙背过身将此物接过,正巧挡住了白鹡鸰的视线。
蒋治中仔细观瞧这铁皮上的图腾,却不知是何物,只得眉头紧锁。一旁的白鹡鸰定然也是瞧不见的,但他仅是通过这铁皮的形状轮廓便猜出此物兴许便是淳于刺口中所说的面具,故而急忙插话道:“这莫不是鳛鱼?”
蒋治中见这位柳公公见多识广,便转过身询问道:“哦?那是何物?”
白鹡鸰见对方仍旧没有将这证物拿给自己观瞧之意,只得继续引诱道:“此兽头若喜鹊,身有十只羽翼,羽毛顶端还长有鳞片。我只是略略瞥见这铁片上似有羽翼数对,这才妄自揣测,算不得数,算不得数!毕竟这宫中图腾异兽极多,身有数翼的神兽也不在少数,咱家还是先回去的好,莫要在此耽误治中办差。”
蒋治中仔细观瞧手中铁片,见这柳公公仅是瞥上一眼便说得与这图腾一般无二,想着自己若真是查不出个什么,回去也不好交差,不如先询问一二也是好的。便急忙将他拦住,抱拳拱手道:“公公留步,公公见多识广,还请您给长长眼,瞧瞧是不是您口中所说的鳛鱼。”
白鹡鸰见他松了手,便将这证物接过,暗中记下图腾模样,毕竟他仅是听淳于刺说过鳛鱼的样,但究竟这兽头是如何的像喜鹊,身体是何模样,羽翼又是怎样的长短,都无从得知。要是想做假证据揭穿桑维翰与七皇子之事,定然也是要建立在真凭实据之上的。
一旁蒋治中见他看着这铁片出神,急忙追问道:“可是此兽”
白鹡鸰点点头,笃定道:“就是此兽。”
蒋治中颇为焦急:“公公可知这兽的来历究竟是何寓意您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白鹡鸰将这证物往蒋治中手上一放,“这……眼下您是差官办案,我一个奴才,如何好轻易说得。”
蒋治中定然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线索,“别,别,您但说无妨。咱们只是随口聊聊,算不得数,算不得数的。”
白鹡鸰一本正经道:“既然您说算不得数,那咱家便胡乱说说,只是过了今夜,您要是将我拉到大堂上逼问招供,我可是一概不认的。”
“您放心,您放心,即使是定罪还要讲真凭实据,更何况是闲聊之言,做不得数的。”
白鹡鸰眼珠一转,信口胡邹道:“哎!此兽也并非什么稀罕物,宫中许多奇闻异兽录里皆有记载,但咱家是通过宫中一位旧人得知此兽的。也是道听途说,究竟这位贵人为何会独钟此兽,那咱家便不得而知了。”
“您说的这位宫中旧人……莫不是长公主?”
白鹡鸰见这位治中如此冥顽不灵,气得急忙惊呼起来,“哎呦!蒋大人,切不可妄语啊,公主大人可是再尊贵不过的玉叶金柯,瑚琏之器,如何便能喜爱这粗鄙异兽了!那定然得是男子了!”说着白鹡鸰瞥了一眼七皇子府邸方向,这位蒋治中方才恍然大悟。
“您是说七……”
白鹡鸰急忙打断他的话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咱家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蒋治中还想继续追问,便上前相送,“小人送公公上轿。”
“呦!我一个奴才,这怎么使得。”
蒋治中边说边向轿撵方向走去,而后看似无心询问道:“只是这夜深人静的,柳公公为何会跑到这外城来?”
白鹡鸰自然知道这是蒋治中起了疑心,解释道:“这不是公主抬爱,我与她出宫之后便赏赐给我一处外宅,也算有个栖身之所,今夜当完值便想着回去看看。谁想,刚一出公主府,便瞧见街上的百姓纷纷往外城走,见此处灯火通明的,咱家也是颇为好奇,便来瞧瞧。”
见他解释的倒是圆满,这位治中便也不再疑心。
白鹡鸰继续道:“要我说呀,这内城的城门就不能这般轻易的开着,人多嘴杂,藏不住一点事。”
“公公说的是,我回去定然会禀报我家大人,与都城指挥府再议此事。眼下出了这般奇案,定然是封锁的好。”
这治中本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白鹡鸰也不再瞧他,心中只专注的记着那图腾的模样,而后上了轿,折返回府。
一路上白鹡鸰都在盘算他要如何将这假证据嫁祸于桑维翰,眼下这破庙处又发生了如此大案,定然是会惊动天子,只是这杀戮可是淳于刺所为眼下这事又可否会牵扯出七皇子的安清营他又该如何向长公主提及此事?总不能将淳于刺与自己的妹子暴露在长公主面前。
想到此处,白鹡鸰挑开幡帘对身边小太监低声吩咐道:“你寻个人守在此处,若是首府衙门有何发现,随时来报!”
那小太监答应完,便向折返回去。
白鹡鸰回到宅中,先将图腾画于纸上,而后又按照此兽的模样绘成了个簪子发饰,暗中派自己最亲信的小太监,去外城寻个偏僻的首饰铺,将这发簪打出。
待他安排妥当,已是天光大亮,淳于刺与花水木也借着给主人送净面水的名义急忙来到白鹡鸰房中。这一夜淳于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毕竟她不知那百余人惨死之地眼下如何,若是白鹡鸰猜到此事是自己所为,可否会将自己视作洪水猛兽,妖人邪法的异类。好在白鹡鸰一见面便仅是拿出自己绘制的鳛鱼与淳于刺观瞧。
“于刺,可是此物?”
淳于刺点点头,“正是此物。”
白鹡鸰也颇为好奇破庙的杀局究竟是不是淳于刺所为,故而试探着说道:“眼下外城破庙似是死了几个安清营中人,此事已惊动首府衙门,估计不出几日便能查出背后牵连的七皇子。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见淳于刺低头不语,白鹡鸰岔开话题,“眼下若是能让陛下将此事与桑维翰牵扯上关系,那便事半功倍了。我已命小厮去制鳛鱼发簪,而后打算借长公主之手,展现在陛下面前,只是……”
花水木见白鹡鸰欲言又止,接话道:“只是即便眼下长公主为了除掉桑维翰肯在陛下面前妄言,诬陷桑维翰,但事情若真的追究起来,这发簪是桑维翰何时入府送的?又是因何事送的?根本不禁推敲。”
白鹡鸰点点头,“着实如此,更何况眼下我还不知要如何与长公主解释这鳛鱼与七皇子有关,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七皇子又与桑维翰暗中勾结。”
花水木信誓旦旦道:“行了,此事交予我便好。”
白鹡鸰颇为吃惊道:“交予你?”
花水木笃定的点点头:“你方才不是说安清营营中人的死已经惊动了首府衙门,只要此事能牵扯出七皇子,那我便有法子让这鳛鱼发簪出现在陛下面前,而且还保准是当朝宰相大人送的。”
白鹡鸰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自家妹子,似是不可置信。“我家媦妹何时有了这般能耐,能够手眼通天,你莫不是在哄骗于我?”
花水木并不想让白鹡鸰知道自己幼年遭受的苛待,故而并未告诉他自己被当朝宰相作为刺客抚养长大一事,而是诓骗他说自己是被江湖女侠客么玄语所救。所以眼下她也全然没有实言相告之意,只是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我与后宫关尚服私交甚秘,她又与桑维翰不共戴天,若是兄长你能将我的亲手书信带给她,她定然会鼎力相助。”
花水木口中的关尚服便是与她一同被桑维翰掳来,自幼相互扶持才苟延残喘,勉强活下来的幼妹。桑维翰明知她与这位关姓女子感情甚好,却故意将她送入宫中,牵制二人,为己所用。奈何百密终有一疏,眼下这牵制却成了花水木扳倒桑维翰的有力臂膀。
白鹡鸰仍有担忧,“你说的可是数月前宰相大人献给陛下的关美人?眼下进封为尚服之位的关善淑?”
“正是。”
“你可知,此事一但暴露那便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她乃是宰相大人送予陛下的眼线,如何便能为你所用?”
花水木一本正经,与白鹡鸰四目而视,“兄长,既然我能应下此事,便定然有十足的把握,你只需信我便好。”
白鹡鸰见她如此十拿九稳,稳操胜券,又说这关尚服与桑维翰不共戴天,想来这其中必然另有内情,便不再追问,而是点头应允。
白鹡鸰一面向长公主进言此事,说城外死伤的传言是七皇子一系结党营私之人,一面打点宫中关系,将花水木的亲笔书信与鳛鱼发簪暗中送至关尚服手中。
花水木也知此事若是彻查起来定然要有据可依,更不能牵连关尚服,便决定趁自己兄长不在府中之际,抽身去给宰相府的暗庄递送消息,说自己要进谏宰相大人。果然未出两日便有线人来报,告诉她面见宰相桑维翰的时间与地点。
花水木深知这桑维翰疑心甚重,便一早在心中盘算好了说辞。本想将近日情况逐一禀明,谁想眼下桑维翰简直是火烧了眉毛,全然无心听她言语,仅是一个劲儿的追问,外城破庙之举可是么玄语的一山鸣所为。花水木仅是听说外城破庙死了几个七皇子手下的营中人,并不知晓现场究竟发生了何事,故而只得实言相告,么玄语眼下并未在都城,定然不会是她所为。桑维翰虽半信半疑,但着实又找不到么玄语回都城的证据,便也只得相信。
此时桑维翰最为担心的便是七皇子结党营私之事暴露,而后牵连自己。首府衙役已从现场残骸中寻到了端倪,其中一枚扳指乃是七皇子身侧使持节之物;一柄被砸得变形的利刃乃是七皇子身侧羽林郎将之物;更是通过一截断指上的疤痕确定死者为七皇子东厨伙房碳头。即便确定了其他死者与七皇子毫不相干,但却或多或少皆与他有所交集,想来安清营之事定然是早晚都会暴露的。
只是桑维翰实在想不出七皇子究竟为何会召集如此多的营中人,到底打算寓意何为?更是想不出究竟是何人,用了何种手段能将百余高手残害成了如此模样,简直超出人力所及。眼下七皇子已被请至首府衙门协助办案,说是协助,实则却是将他软禁看管起来。所以桑维翰也无法与他联络,只得明哲保身。
桑维翰眉头紧锁,愁容不展,心不在焉的对花水木询问道:“你寻老夫究竟何事?”
花水木跪在堂下,“大人,您让奴婢借此机会除掉景延广,但眼下奴婢在他府外蹲守数日,发现他频频向后宫女眷运送财物,似是有意笼络,但究竟意欲何为,奴婢便不知了。”
闻听此言桑维翰愈发愁眉不展,“他这又是在作何盘算?无妨,我派人给关尚服送个话,让她打探一二便是。”
花水木见此,急忙深深叩首道:“大人,奴婢有一物,还想恳请大人能够带给幼妹,奴婢该死,是带给关尚服。”说着花水木取下手腕处的一个珠串,而后哽咽道:“此物乃是先前我答应编给尚服的,奈何眼下她只身一人在宫中,想来我此生定然是无缘与她得见,更是不能再将此物亲手交予她了,还望宰相大人成全。”
桑维翰若有所思,全然无心听她言语,颇为轻蔑道:“好,呈上来。”
而后花水木递与桑维翰身旁小厮,谢过大人便退出堂中,徒留桑维翰一人在厅中踱步往复,深思熟虑。
花水木笃定,只要桑维翰去给关尚服送信,将这珠串送过去,定然是会顺带着送去许多珠宝玉器以便掩人耳目的。即便不为掩人耳目,为了打探后宫消息,笼络人心,他也会给关尚服送去打点的财物。只要他送,她便可让关尚服谎称鳛鱼发簪是夹杂在这些物品之中一起送来的。更何况若是此事闹大,真查起来,出宫记录,运货的工人,都是有据可依,证明此物确实是从宰相府而来。想到此处花水木不由暗自祈祷,盼着此事能够进展顺遂。
果然宫中的关尚服颖悟绝伦,她先是接到了柳公公暗中派人送来的鳛鱼发簪与手书,见花水木将此事写得颇为通透,便知她是何意。随后又接到桑维翰送来的金银珠宝,便买通陛下身侧的太监,让其进言,故意引诱陛下来至自己宫中。而此时的关尚服则装作恼怒之态,故意将这鳛鱼发簪摔在地上。
陛下见状定然会询问究竟出了何事,此时关尚服再装作玉软花柔,梨花带雨之态进行哭诉。只说:“前几日宰相大人送来自己原先用过的珠钗发饰,以解思乡之苦。奈何这些物品中竟还夹杂着这鳛鱼发簪,此物并非自己所有,更是从未得见。这鳛鱼诡异无比,更是听闻与前几日外城破庙的一桩奇案有关。”只要她如此言语,陛下定然会疑心桑维翰与七皇子的关系。只要疑心,便会暗中彻查,届时二人谋划之事也定然是会水落石出。
破庙惨案眼下早已呈报当朝圣上石重贵,首府衙役也从破庙残骸中寻出了百余件雕有鳛鱼的铁面具,一时间悬案在城中愈演愈烈,皆说是鬼魅惩罚,人心惶惶。
白鹡鸰一直疑心破庙惨案与淳于刺有关,今夜便单独将她带至府外的酒楼之中,打算与淳于刺问明此事。
二人寻了间雅室,点了些菜便关起门来,边饮酒边详谈。
淳于刺不由一声长叹,“先前我绞尽脑汁,费劲百般力气的想要去刺杀桑维翰,谁想眼下他的生死却要寄托于当朝陛下与首府衙役,真是讽刺万分。”
白鹡鸰为她斟满酒杯,劝慰起来,“你我本就是蝼蚁百姓,别说刺杀,即便是想要见上当朝宰相一面都难于登天。眼下有了这般好的机会,乃是天意,你我安心等着便是。想必此次桑维翰即便不是满门抄斩,也定然是会大不如前的。”
淳于刺点点头,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白鹡鸰试探道:“只是这一切皆要归功于破庙之事,若无此事,又岂会惊动朝廷。”
淳于刺见他提及此事,并未接话,而是低头独自吃了起来。
白鹡鸰见四下无人,抬手轻轻扶上了淳于刺的手,语重心长道:“于刺,此事……可是你所为?”
淳于刺猛然一顿,抬头看着眼前白鹡鸰,再三思索之下,终还是点了点头。
白鹡鸰不可置信道:“这如何能皆是你一人所为?”
淳于刺放下筷子,想着既然自己将白鹡鸰当作挚友,便不如实言相告。“这百余人确实皆是死于我手,只是……并非我所愿。”
淳于刺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叩门之声。“公子?有位大人给您添了道下酒菜,差派小的给您送过来。”
白鹡鸰起身将门打开,见方才上菜的小二端着一盘黄绿色如乱发一般的青藤放在桌上,颇为诧异道:“这是何物?”
那小二点头哈腰道:“这……这是一位大人差派小人给二位添的一道下酒菜,说此菜名曰:无根草。还让小的给您带句话,草若无根尚可食,人若无根便此生无用了。”言罢刚要转身离去,淳于刺一把钳住他的手腕道:“哪位大人送的?人在何处?”
那小二被这一捏疼得龇牙咧嘴,“别,别,姑娘,姑娘,不干小人事啊。那位大人就坐在对面雅室。”
淳于刺方才松了手,见小二离去,她便起身打算向对面雅室寻去。白鹡鸰疾步上前将她拦住,口中道:“无妨,无妨,休要与他一般见识。”
淳于刺见对面雅室门关着,又见白鹡鸰如此言语,便被拉着又坐回了桌边。
二人皆知,此事除了叔易欢绝不会是第二个人所为。无根草,分明是在暗中讽刺白鹡鸰身为宦官之事。
白鹡鸰岔开话题,“想必他还是想与你破镜重圆,冰释前嫌的。”
“叔易欢,此人少不更事,纨绔至极,遇事从未顾及过他人感受。”
白鹡鸰苦笑道:“那是自然,他自幼养尊处优,定然是与你我这般风餐露宿的一介草民大为不同。”
谁知话音未落,门外又响起了叩门之音。
淳于刺先行起身,颇为不悦道:“谁呀?”
一个怯懦的声音谄媚道:“姑娘见谅,那位大人又命小人给您二位添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