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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克夫公主 残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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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刺与花水木一路打听着公主府的位置,这位长公主嫦芽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却被百姓私下冠上了个克夫的名号。全因她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的弟弟成亲没多久,这位年少有为的驸马便怪疾缠身,宫中御医皆是束手无策,而后又是访遍了名医术士,用尽了各种办法却终是无果,未出半载便不治而终。景氏一族乃是武将出身,各个武艺高强,身强力壮,怎会在意气风发之时便重疾而亡。故而有人说是他无福消受这驸马之位,但更多的则是传言长公主嫦芽克夫。只是这长公主即便克夫却仍旧地位尊崇,眼下又与景延广沆瀣一气,皆为反对契丹前后奔走,在朝中也算是位呼风唤雨的人物。只是白鹡鸰如何成了长公主的细作,又是如何被派到灵将军府的,淳于刺便不得而知了。

    花水木一路走来颇为不解,“淳于刺,你先前说我兄长身在军中,眼下又在长公主手下行走,他莫不是公主身边的侍卫?”

    淳于刺回想着那肤若凝脂,眼底湛蓝,一双狐狸眼的白鹡鸰,“怎么说呢,若我说,你那位兄长是长公主身边的刺客,你可信?”

    “刺客?此话怎讲?”

    “你那位兄长曾经在灵将军府任正七品的致果校尉,据说他已潜伏多年,为的便是能够寻到机会刺杀桑维翰。”

    “而后呢?”

    “而后他终于等到了机会,趁桑维翰亲赴灵府之时在桂花琼浆中下了毒,只可惜,未能得手。”

    花水木不禁大惊失色,“毒杀当朝宰相那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可有人知道这毒是他下的?”

    淳于刺咂了咂嘴,突然发现自己眼下的举止怎得如此像叔易欢,急忙抿了下口。“并无人抓到实证说这毒是他下的,但是此事一出,长公主便借着寻找篦头待诏的名义把他给要走了。后经我与桑维翰手下的唐梵打探,原来那老奸巨猾的桑维翰一早便知道下毒之人是他,只是碍于他背后长公主与景延广的淫威,所以只得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桑维翰可不会是能够息事宁人的主儿,眼下桑维翰的亲契派与景延广的反契派在朝中势均力敌,水火不容。桑维翰早就视景延广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毒杀朝廷命官,如此好的把柄他岂会这般轻易的就放过?”

    “是啊,若是他人,以桑维翰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了。但眼下事情涉及到景延广就又是另一番情况了。有一朝中秘事,兴许你还不知。”淳于刺见此时正行于村中林间,夕阳将近,四下无人,便寻了处坐下打算与花水木细说。

    花水木自诩跟着桑维翰多年,虽不是对他了如指掌,但是对他的行事做派,脾气秉性还是摸得八九不离十,怎得他会放着如此大好的机会而偃旗息鼓。

    淳于刺开口道:“当朝陛下石重贵并非先帝骨血,而是高祖石敬瑭养子,所以高祖临终将他自己唯一的亲骨肉石重睿托孤给冯道与景延广,哪知先帝所托非人,景延广竟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为由,奉广晋尹齐王重贵为嗣。石重贵登基后,加授冯道为太尉,进封燕国公,对景延广更是视若左膀右臂,即便是桑维翰真的寻到了景延广毒杀他的铁证,当朝陛下也绝不会对一手把自己扶上帝位的人治罪的。”

    花水木突然起身而立,“难怪了!如此看来只要景延广在朝一日,桑维翰如何还能有一手遮天,独大的机会!”

    淳于刺点点头:“所以,桑维翰的亲契派不过是当朝陛下维持权力平衡的砝码,一面用景延广压制桑维翰,自己不愿对契丹卑躬屈膝,宁愿称孙也绝不称臣,一面又恐真的激怒契丹双方开战,故而还得留着桑维翰从中缓和,果真是思虑周全,御下有方。”

    花水木直言正色 ,看着淳于刺道:“你可知,眼下桑维翰正在谋划何事?”

    淳于刺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凝重之态,“何事?”

    “若我猜得没错,桑维翰兴许是要易主造反,改朝换代!”

    淳于刺惊愕失色“你说什么?”

    花水木笃定道:“先前我便从他言语之中察觉出易主的端倪,但我始终觉得当朝陛下对他也算是颇为赏识器重,可今日听你说起当年立长废亲之事,我方才明了,桑维翰若是不易主,只怕他亲契的政举此生都无望了。”

    淳于刺看着远处天边落日如同燃起的篝火,虽是通红异常,但经这冷风一吹却是丝毫都察觉不到暖意。喃喃自语道:“他这是要变天了,好呀!好呀!这是天助我也啊!”

    “好?”

    淳于刺激动道:“若是杀了他,对眼下水深火热,身受契丹奴役的百姓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但如果寻到他谋反的真凭实据,给他来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让与他亲契的一丘之貉全都连根拔起,光明正大的亲眼看着他被凌迟处死,那岂不比暗中杀了他来得更加大快人心!”

    花水木看着眼前激动万分的淳于刺,劝慰道:“你可知桑维翰此人刁滑奸诈,狡猾多端,定然不会轻易留下把柄与证据。更何况,他究竟要推举何人上位,又是如何密谋造反之事的,你我全然不知。”

    淳于刺也知自己操之过急,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事在人为,只要有希望,就别放弃。”

    花水木点点头,而后二人一同向公主府寻去。

    待到了府外已是月明星稀,夜阑人静。淳于刺与花水木正好趁此机会将公主府各处探了个遍,此处虽有官兵把守,但并不森严,府内各处也仅是丫鬟婆子往复走动,即便戌时已过却仍旧灯火通明。这公主府前前后后,大殿耳房百十余间,还有大大小小的花园、假山、回廊、后堂皆是寻了个遍,却都没见到白鹡鸰的踪迹。二人见各处熄灯就寝,已是无果,便只得退出府去,从长计议。

    第二日天光刚亮,二人便又分头行动,一人去街上打探,一人在公主府的角门打算与门房套话。谁知公主府的门房看守如此嚣张跋扈,将淳于刺塞在手中的散碎银两皆扔到了地上,而后硬生生把她给轰了出来。花水木在附近的茶庄酒楼也是问了个遍,对这叫白鹡鸰的校尉更是一无所获。二人再回到客栈碰面时,皆是垂头丧气,一时无从着落。

    花水木看着烛光摇曳,将对面淳于刺的影子照得高大漆黑,不由唉声叹气道:“莫不是我那兄长一早便不在府上了?若真如此,人海茫茫要去何处寻。”

    淳于刺心中所怕却是不敢开口讲出的,回想当日唐梵所言:“只要白鹡鸰活着,便是公主毒杀宰相的把柄”,她便后背发凉,恐白鹡鸰已被公主处决,一早便不在世上了。

    花水木见淳于刺看着桌上的糕点出神,也知她一心想去刺杀桑维翰故而恐自己寻亲之事耽搁太长时日,便对她劝慰道:“不如我们先去宰相府,与玄语师父汇面,一同商议刺杀桑维翰之事。寻亲之事,日后再议也不迟。”

    淳于刺一拍大腿,“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再探一次公主府,如何?”

    “再探一次?”

    淳于刺点点头,“偌大的公主府,又岂会是你我这般草草一过便能看全的,白校尉要是真的在府中,想来定然是会被关在秘处的。不如你我二人轮流看守东厨,看住菜品都是送往何处,兴许会有所发现。若是如此方法都寻不出端倪,那那这白校尉恐怕也就真的不在府上了。”

    花水木点点头,“好,左不过再耽搁一两日,若是如此都寻不出我的兄长,想来果真是我与他兄妹情浅,此事便就此作罢。”

    淳于刺拍上花水木的肩头,安慰道:“不会的,你们兄妹定然是有得见的一日。”

    事不宜迟,淳于刺便趁着夜色动身,去往公主府,待到了东厨便在院中树上蹲守。谁知蹲了一夜,整个东厨漆黑一团,全然不像有人活动的迹象。淳于刺也觉自己这蹲守东厨的办法实在不怎么样,便不觉在树上沉沉睡去。谁知耳旁一道冷风,似是有人也跳到了树上,淳于刺一个抬手,腕上的爻蛇便朝那黑影一射而出。

    一个声音急忙道:“于刺,是我。”

    淳于刺一瞧,竟是花水木,急忙收了爻蛇。“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来替你。”

    花水木话音未落淳于刺便听到远处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急忙示意她莫要言语。

    二人定睛一瞧,果然有一个中年男子塔拉着鞋子向东厨走来,而后竟燃了烛火,开始做起饭来。眼下正值丑时,若说他是给公主做晚膳夜宵,但这吃食太过粗糙,而且怎能仅是一人便做得出的。但若说他是做早膳,看这时辰又太早了。深更半夜,他究竟是要给何人做饭?看他的样子颇为敷衍,闭着双目,动作摔摔打打,似有不悦,也并不避人。不过这菜肴做得倒是颇为鲜美,仅是闻上一闻就已经让树上蹲守的二人垂涎欲滴。他将做好的饭菜分别放在两个食盒之中,而后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袅袅婷婷走来,与他寒暄两句便将食盒取走。

    淳于刺见自己的主意果然奏效,不由与花水木一起暗中跟踪这名侍女。只见她向后院花园走去,谁知这花园中竟然拐弯抹角还藏着一处孤冢,从远处观瞧,这孤冢无碑无字,更像是石头砌成的一个光滑圆润的大馒头,极为突兀的藏在树丛之中。那侍女转身来到孤冢之后,谁知这大石包竟然还藏着一道石门,她闪身而入,不见踪迹。

    待许久没有动静,淳于刺与花水木四目相视,示意继续向前。二人敛声屏气,蹑足前行,入了石门之后是一条隧道,这隧道并不长,一进去便能瞧见里面传来的氤氲烛火,还有零星言语之音。

    只听那侍女道:“您瞧瞧今日的饭菜可合您的胃口。”

    而后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之音,“合不合我的口味不打紧,主要是得合咱们柳公公的胃口。要说这长公主待他果真是出奇的好,差事没办成不说,还惹了一身的骚,就这,公主还得铤而走险的去捞他,一个不全之人,何苦来的。”

    那侍女颇为谨慎,“你小声些,一会再让公公听见了!人家柳公公乃是陪公主在宫中一同长大的,这主仆之情,无人能比,你啊,还是踏实吃你的饭吧,我进去了。”

    “好,好,姑娘自去便是。”

    “下次再想带些什么,告诉我。”

    “不是,他这快出去了吧?”

    “嗨公主的心思,谁好猜呢。”

    闻听此言,淳于刺与花水木皆是心中一惊,公公?柳公公?看来这里面关的定然是个公公了,但那白鹡鸰怎么会是公公?可听他们对话所说之事又着实的像是在说下毒未果的白鹡鸰。

    淳于刺蹑足前行几步,见远处这隧道的尽头是一间暗室,一个身着戎服的将士正坐在石案前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再往里瞧似是栅栏之类的囚室,囚室的门半开着,方才那女子正往里走,虽然里面漆黑一团不能分辨,但瞧着应是没有多深。再看四周也并无他物,想来这孤冢之内也就这么大了。

    淳于刺恐惊动他人便拉着花水木从孤冢里出来了,待那送饭的女子走后,方才又走了进去。

    里面的看守听到声音以为是那侍女折返回来,询问道:“怎得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东西?”

    花水木早有准备抖手一枚毒银针便将那看守打晕,而后迫不及待,似是急于探清真相,径直向后面的囚室走去。这牢门并未上锁,仅是轻轻用门闩搭着。只见这牢室中央一池污水,漆黑一团全然不得分辨。

    淳于刺拿起石案上的烛火,紧随其后,为花水木照着眼前景象。等这烛光靠近,污水中一张惨白异常的脸才缓缓抬起头来。只瞧这脸虽至弱冠之年却憔悴异常,全然失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消瘦得仅剩下一张皮贴在了骨头上。眼底虽然依旧湛蓝,但却早已失了往日的光泽,深陷的眼窝中那双颇似狐狸的眸子也跟着一同变了形状。花瓣一般的双唇惨白干裂,毫无血色,整个身体浸泡在污水之中,仅露出个头在喘息挣扎。

    淳于刺见着这张脸胸中不由一阵刺痛,这可还是当日的白鹡鸰?可还是当日夜色下,池水旁与自己共赏月升的那位翩翩少年?

    白鹡鸰见到如同天降的淳于刺也是瞠目结舌,那腐朽的双目似是燃起了希望。声音沙哑道:“于刺?怎得是你?”

    淳于刺也心生恻隐道:“你怎得变成如此模样了?我救你出去!”

    白鹡鸰忙道:“不必,不必。想来不久长公主便会将我放出去的,我切不可自己出去,辜负了长公主对我的一番栽培之心。”

    花水木竟双目泛泪,怒斥道:“栽培?你管这叫栽培!”

    白鹡鸰见突然有人如此言语,神色一愣,“不知这位姑娘”而后竟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哽咽起来。

    花水木似是也一早就认出了他,忍泪吞声道:“你可是东街前院柳家,柳庆元家的大公子”

    白鹡鸰含在眼中的热泪珠串一般落了下来,“没想到,你我兄妹今生还能有得见的一日! ”

    淳于刺见他兄妹相认,便打算退出水牢,让他们好生言语。谁知白鹡鸰忙道:“此处不是言语之所,你二人是如何寻到此处的趁着未被发现,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花水木不舍道:“那兄长你呢?与我们一同离去吧!”

    “不可,不可。公主大人不过是怪我办差不利,关个几日便会放了我的。我在城中有一外宅,你二人先在宅中等我,待我出去之后再行详谈。”

    淳于刺见那侍卫也要起身,便拉着花水木急忙向外走,花水木虽有不舍,但也知事情轻重缓急,便与淳于刺一同离去。

    待二人出了公主府,已是天光微亮。淳于刺对白鹡鸰这公公的身份着实吃了一惊,怪不得先前她会觉得他如此玉软花柔,如此莺声燕语,如此冰肌玉骨,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花水木见过兄长之后,面上也是毫无喜色,比先前更加郁郁寡欢。

    淳于刺劝慰道:“水木姑娘,你我还是先去方才白校尉说的外宅等他的好。”

    花水木咬牙切齿道:“他们终还是没能放过他。”

    “你说谁?”

    “我姑母和姑父。他们先前便打算将哥哥送入宫中,换取钱财,父亲却还念着要给柳家留后,始终不从,谁知他们终还是”

    淳于刺拍拍她的肩膀,想着说些什么能岔开这个话题。“那想必这花水木的名字,也并非你本名了。”

    花水木点点头,“是桑维翰所起,连父母都不曾在意的人,叫什么又有何妨。”

    这话竟莫名说得淳于刺胸中一痛,连父母都不曾在意的人,她又何尝不是被父母舍弃的人呢!原先还曾有师父和蜀子叔的庇佑,然而眼下,她有的也就只剩她自己了。想着二人便朝白鹡鸰的外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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