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美女寻禅师
眼前的淳于刺仅剩下一副鲜血淋漓的白骨,一侧面目已成骷髅,但那眼球还勉强在眼眶中衔着,没了眼皮的遮挡变得异常突起,似乎随时都要掉落。另一侧面目则血肉模糊,连一处完整的皮肤都不曾寻到。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阴风,将沾满血迹的发丝吹得舞动了起来。
淳于刺拄着手中残破的剑,勉强站起身,拔下剑尖上插着的蛇皮鞭子。将那剑锋劈砍得弯曲、顿挫的寒霜剑丢在地上,拿起这传说中的‘一山鸣’直指对面的巨蟒。
此时的淳于刺已经没有了嘴唇,没有了脖子,没有了喉咙,但那发自肺腑的声音仍旧朝着那巨蟒怒斥道:“是说要我杀了你,才可逃出这混沌的幻境么?”
鲜红的血液顺着鞭子缓缓流下,那鞭似乎也感受到了她顽强的气息,发出了灼灼闪烁的光芒。那鞭,不!准确的说应是那爻蛇,竟对淳于刺俯首帖耳起来,在她那肉块与白骨相间的手中变得唯命是从。
见那爻蛇鞭亮了,对面的巨蟒也颇为吃惊,而后张开血盆大口,舞动着芯子,吞吐出的气息如狂风暴雨一般向淳于刺袭来。吹得她后退连连,那衔在眼眶里的眼球都险些被吹得掉了下去。
随后竟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声音,“杀了我?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张口,便可将你吞进去!”
淳于刺稳住脚下步伐,斩钉截铁道:“那又如何?即便是你将我吞入腹中,我也要把你抽得肠穿肚烂,让你开膛破肚!”
那巨蟒竟被淳于刺拔山盖世,无坚不摧的气势惊得不由一顿。“你如此贪恋余生,究竟为何?莫不是真的这般贪生怕死?”
淳于刺高昂头颅,“并非怕死,而是不甘屈服!”
“那你生又为何?”
“为何?”
“若你活着毫无意义,又为何这般惧怕被我吞噬?”
是啊,淳于刺此时不由内心也问着自己,她如此这般宁死不屈究竟是为何?是真的贪恋余生,是真的惧怕死亡?
自她出生便被赋予了“刺”的使命,她活着便是为了刺杀,她习的每一招、每一式、她食的每一口谷,行的每一步路,皆是为了刺杀而活。然而眼下她被人抛弃了,也许真如那暗影所说,淳于昭之所以将自己养大,为的就是将自己做为他向上攀爬的一枚棋子,一个最终要牺牲,要舍弃的棋子。那么她活着的意义又是为了什么?也许她一出生就意味着最终的牺牲,她的活便意味着最终的舍弃,她的一生本就是个工具、是个祭品、是个笑话。
对面巨蟒竟狂笑起来,“你也不知此生究竟为何而活,不如乖乖的让我将你吞下,转世投胎,再活个明白。”
淳于刺头上的鲜血顺着仅剩的一只眼皮,滴答而下,将眼前的一切都染得猩红。
淳于刺缓缓开口道:“我究竟为何而活?我究竟为何而活?那么便告诉你,我究竟为何而活!我是为了收复幽云十六州而活!我是为了后晋的百姓不必再被奴役而活!更是为了每一个后晋子民,能够挺直脊梁,不必再卑躬屈膝而活!所以我要杀死桑维翰,杀死这个世界上明明手握重权却奴颜婢膝,卖国求荣,贪生怕死之人!他们才是最该死的!”
那巨蟒大为不屑,“你想凭一人之力收复失地?想凭一人之力改变整个后晋的运势?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
淳于刺竟然也笑了起来,“我并不觉得凭我一己之力便可做这些事,并不觉得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便可以收复失地,便可以改变后晋百姓的命运,便可以摧毁这个贪墨成风、决疣溃痈,卖官贩爵的乱世!我没有这般狂妄自大,更没有这般傲世轻物!”
“那你又是何意?”
淳于刺竟不知为何眼眶泛起热泪,“我虽做不成,但也要去做!”
“你明知做不成,但也要去做?”
“是啊,这世上有多少事是在做之前便知道结局的?有多少事又是只要去做就一定能成功的?只要我去做了,结局如何,究竟是成、是败,又有何妨!我虽不知结局如何,但我自幼行的每一步路、食的每一口谷、习的每一招每一式、不皆是为了刺杀桑维翰而活?不皆是要扭转朝中亲契的局势而活?不皆是为了能够不畏强权,正面迎击劲敌而活?眼下那狗贼桑维翰还大摇大摆的立于朝堂之上,我为何要屈服于你为何要受困于这幻境!又为何要丧失这生的意志!我先前刺杀桑维翰是因师命难违,然而眼下要刺杀桑维翰,却是我心之所向!”
那巨蟒将头向前一探,离淳于刺更近。淳于刺看着巨蟒血红的双眸中映出一具骷髅的影子,心中不由一颤,那竟然是自己,眼下自己竟然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巨蟒再次开口,但那口气似乎缓和了许多,“淳于刺,你可知十年为一代、百年为一纪、千年为一禧,你看到的不过是眼前这几十载里发生的事情。也许百年之后,你所说的十六州早已烟消云散,你所看到的后晋疆土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幅员大地绵延一片,皆是属于一国疆土,皆是属于一个君王。那时十六州的百姓更是早已与契丹人生育子嗣,各族融为一体,一早便不是你眼下看到的模样。只有强者才能实现民族的统一,疆域的融合,你看到的征战沙场,战火连绵,饿殍满地,只不过皆是为了开启另一个新纪元而付出的代价!等千百年之后,人们再提及此事,兴许还会说你是阻碍国土统一的牵绊,而并非是护国为民的先驱。”
巨蟒的言语让淳于刺如遇惊雷,她从未想过此事,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千百年之后后晋的模样,但她心中却是不为所动的。
“依你所言,若是再有强敌来犯,我们难道就该直接敞开城门,举旗投降不成?也许你命过千载,眼前这些对你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可对我们这些蝼蚁之人来说,却是浮萍一生!你口中那征战沙场,战火连绵,饿殍满地是我们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是我们生长的故里,是我们修建起用以遮风挡雨的家园!所以无论千百年之后这大地疆土会变成如何模样,但至少眼前,身为后晋子民,即便披荆斩棘,也要寸土必争!绝不亡国!”
巨蟒看着眼前这具血染的红骨,似是瞧见了不磨灭的灵魂,虽为兽目,却显露出了无比敬佩的神情,它不再言语,而是将那蛇头缓缓低下。周遭顿时漆黑一团,再无旁骛。
幻境外正值午时,艳阳高照,么玄语盘膝而坐,看着身旁的淳于刺不由泪流满面。此时来寻她吃饭的么修吾与氤氲正从门外进来,见她如此模样,大为惊叹。
氤氲开口道:“玄语女侠,您怎会哭得如此伤心?难道于刺凶多吉少了?”
么玄语,用衣袖沾着面颊上的泪水,摇摇头。“并非如此。”
么修吾也颇为焦急,行至她身侧,将她搀扶而起。“那师妹,这又是为何?”
么玄语哽咽道:“这鞭法共六十四式,六百四十招,这位于刺小姑娘,竟是命丧三百八十一回,仍旧傲然于世,灵魂不灭。即便最后在幻境中被抽得仅剩下一副血淋淋的赤红骨架,却仍旧直面巨蟒,不曾放弃。如此这般的毅力,叫我自愧不如,佩服得五体投地。眼下将这神兵利器交与她手,我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氤氲不由诧异道:“女侠何意?于刺不是在幻境中么?如何还能被诛杀这么多次?而且您竟然能瞧见幻境中的情景?”
么玄语点点头:“因我是这蛇的主人,故而可瞧见它在幻境中制造的景象,却干预不得。这爻蛇最擅制造被咬之人心中所求,将他们最为向往的样子展现在眼前,犹如身临其境,真实发生的一般。所以这人才会沉沦致死。”
氤氲追问道:“若是不愿沉沦呢?”
“若是不愿沉沦,这畜牲便会制造出恐怖的幻境,磨灭意志,摧残躯体,直到无法忍耐便会魂魄消散,被吞食而亡。只是这幻境中的一切,比现实来得还要真切,那疼痛与恐怖之感,比现实还要强烈百倍。”
氤氲被惊得瞠目结舌,“那您是说,于刺被杀了三百多回?那那她岂不是凶多吉少?”
么玄语又摇摇头,“不会,想来她今日便会醒来。这爻蛇已对她俯首叩拜,认其为主。而且”么玄语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于刺,又看看站在一旁的么修吾。
“师妹,而且什么?”
么玄语哽咽道:“而且这蛇虽历经百余个主人,却从未叩拜过谁,想来以后应是不会再易主了。”
么修吾也不由感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此平平无奇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此毅力,果真是让人佩服。赴死三百八十一次,该是怎样的苦难!”
么玄语不忍开口道:“那是与凌迟无异,与活生生的被千刀万剐毫无区别的。即便如此,她还在奋勇迎战。让我这亲眼瞧见的人,都不忍落泪。”
一旁氤氲也看着地上的淳于刺,不由一叹。“她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想当日她便对我说,命不可以选,但路可以选,只要心无旁骛,便无惧身躯磨难。眼下她果真是说到做到了。”
氤氲看着躺在地上面色逐渐红润的淳于刺,询问道:“前辈,那日听闻,您也曾经历过如此幻境?”
么玄语点点头,“只有经历过幻境之人,才能成为这畜牲的主人。”
见众人迟迟不归,凑合路人刚要拿起筷子,先满足口腹之欲,谁知门外竟响起叩门之声。
凑合路人颇为不满,口中询问道:“谁呀?”而后低声嘟囔起来,“这刚到嘴边的肉还没吃,怎得就来催命的了。谁呀?”
这院子本就是用不足一人高的栅栏围住的,故而刚一出门,凑合路人便瞧见了那前来叩门的竟然是一位俊美娇俏的女子。凑合路人不由整了整衣衫,将五官又移回了原位,改了口气,装作一本正经的问道:“阿弥陀佛,不知这位女施主何事?”
那女子开口却是莺声燕语之音:“敢问这位禅师,这里可是住着一位法号为凑合路人的大师?”
凑合路人心中暗喜,如此美貌女子,竟是来寻我的,这是何等的三生有幸,兴许还能谱出一桩美事艳曲,急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是贫僧。”
“那有劳大师,敢问么玄语,么修吾两位女侠可在此处?”
“正是,正是。这位女施主是……”
那女子嫣然一笑,更是国色天香,秀色可餐。“有劳大师,我乃是么玄语的徒儿,特意前来寻我家师父的。”
凑合路人闻听此言,急忙把门打开,将她请入院中,向水房走去。看着站在身侧的女子如此身姿婀娜,凑合路人更是春心荡漾,羞得面目通红。
水房内,缠绕在淳于刺身上的巨蟒,竟骤然缩小了身形,变成一条似鞭,似蛇之物,乖乖的缠绕在了淳于刺的手腕上。随着巨蟒消失,受困于幻境的淳于刺也缓缓睁开了双目。氤氲见状,急忙上前将她扶起,躺在地上的淳于刺正瞧见从门外走进来的姑娘,不由惊叹道:“花水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