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白骨战爻蛇
就在淳于刺被一众声音逼问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周遭突然白光四起,仿佛从黑夜骤然来到白日,眼前的影子也随着这光亮变得逐渐模糊、消散、而后踪迹全无。随之而来的是穿着一身绯红的叔易欢,袖口处色彩斑斓,缠绕回环的绣着双头并蒂莲,胸前衣襟处又是一对比翼鸟,锦衣玉带,华冠丽服。淳于刺再瞧自己竟是一身绿色衣衫,摸摸头上更是珠围翠绕 ,衣香鬓影,靓妆艳抹。
淳于刺不由轻叹一声:“男红女绿,莫不是你我二人今日要拜堂成亲?”
叔易欢满面堆笑道:“于刺怎得不记得了?今日乃是你我二人大婚之日啊!”
淳于刺竟不由热泪盈眶,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上叔易欢的面颊。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今日你我大婚?”
叔易欢握着她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柔情似水道:“对啊,于刺,你不记得了么?我曾说过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眼下便要娶你为妻,实现我的诺言。”
淳于刺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任其顺着面颊颗颗而下,淳于刺伸手轻抚,竟然是热的。这一切是真的么?那影子说的对,自己怎么会不爱慕叔易欢?怎么能不倾心叔易欢呢!他曾将自己从仓公派的水牢中救出来,他曾将自己从鱼的利爪下夺回,他曾为了自己在灵将军府中的大殿上与桑维翰怒目而视,更不惜为了自己与外祖父反目成仇。他曾经说过他的手是用来救自己的,是用来拉自己出混沌的,如此翩翩公子,淳于刺又如何能够不心动呢?
淳于刺轻抚叔易欢那俊朗的面颊,白皙的肌肤,喜不自胜道:“好。”
叔易欢起身,将她拉到妆台铜镜前,扶她坐下,看着镜中的淳于刺道:“大娘子,今日相公为你, 亲点花钿可好?”
淳于刺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称不上美艳,但想来也应是她此生最为明艳动人的时刻了。她抬起头,看着叔易欢,缓缓道:“好,有劳相公了。”
相公,这是她内心多么想对叔易欢的称呼啊,那种渴望与奢求,似是今生今世都无法实现的,然而今日她却脱口而出,仿佛是如此这般轻而易举,理所应当。
叔易欢伸出纤纤玉指捏起妆台上的花钿,轻轻点在淳于刺额头正中,而后又从衣袖里取出一只点翠金簪,插在淳于刺的发髻之上。
“这点翠金簪乃是为夫寻了千百只翠鸟尾端最佳的一片羽毛制作而成,正如我对于刺的心意,周身羽翼,只取一片,千百之翠,只为伊人。”
淳于刺从未被如此重视过,更从未被人如此善待过,她热泪盈眶,心怀感激,与叔易欢缓步踱至前厅,准备拜堂成亲。
只见厅中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正位之上一侧坐着自己的师父淳于昭,另一侧则坐着叔易欢的外祖父,岱立居士。众人皆摒弃了那心中的积怨与仇恨,皆眼笑眉舒,冁然而视,由衷的祝福这一对新婚宴尔 ,喜结良缘。
淳于刺看着堂上众人,自己的师父身后站着的是蜀子叔,他见着自己此生还能有出嫁的一日,简直要激动得老泪纵横,他身侧还坐着那位卧虎山中的姨娘。淳于刺虽未曾见过生母,但着实曾将她视作过自己的母亲。眼下她的眼中也皆是自己,也肯对自己正眼相待了。还有兔狲李,他身侧还带着大一和大二,下垂手竟然还坐着自己的师叔淳于袅。眼下她也不再疯癫,而是和颜悦色的瞧着自己,目光里尽是祝福之意。仿佛这世界上所有淳于刺关心、在乎的人都聚集于此。
淳于刺第一次拜堂,但她心中却也知道,这将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堂成亲。她要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种紧张、羞涩、又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她看着眼前的叔易欢,她是多么的想与他相濡以沫 ,如何的想与他白头偕老,更是如何的想与他共度一生,含饴弄孙。
淳于刺伸出颤抖的手,虽然自己皮肤黝黑与叔易欢差距甚大,但这一次她不再自卑,不再躲藏,而是勇敢的拉住了叔易欢的手,良久都不曾松开。她要仔细感受这手的轮廓,这手的温度,这手完全属于自己的模样。
待她握着这手进入洞房,她竟鼓足了勇气,缓缓的靠在叔易欢的肩头。然而此时的她却已是泪流满面,失声痛哭起来。
叔易欢颇为诧异,急忙看着她,似闯祸的孩童一般紧张道:“娘子,可是我做错了何事?怎得你哭得这般伤心?”
淳于刺又万分留恋的看了看眼前的叔易欢,而后擦掉面上泪水,收起那哀伤的表情,缓缓道:“是啊,是你做错了事情。你不该辜负我的信任,你不该枉费我的真情。你可知你那一剑不仅是了结了我的性命,斩断了我对你的所有相思,更是切断了你我二人此生的缘分。信任只要丧失一次,先前过往的一切,便都付之一炬了!便都破镜难圆了!”
叔易欢面色惊恐道:“那那娘子要夫君我如何赎罪你才能原谅我?才能与我伉俪情深,白头偕老,不计前嫌呢?即便大娘子此刻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夫君我都在所不惜!”
淳于刺站起身,一把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衫,揪掉都上的珠钗发饰,擦掉额头上的花钿,拔下点翠金簪,愤恨道:“如何都不能了!你我二人,此生注定无缘!”
叔易欢见她如此言语,似是也冷下了面上的表情。“那你为何还要与我拜堂成亲?”
淳于刺冷笑道:“我岂会不知眼下是身处幻境,既然你将幻境做得如此真实,我为何不顺遂一下自己的心意,浅尝一下这世间的情爱!”
眼前的叔易欢竟骤然变成了先前淳于刺自己的影子,愤恨道:“你利用我?你居然还敢利用我?你竟然知道这是幻境而不沉迷?你究竟是谁?”
淳于刺简单挽起松散的发髻,而后拔出腰间寒霜剑,直指对面自己的影子道:“我就是淳于刺,再普通、再丑陋不过的淳于刺。既已为刺,身无珍肉,刀俎砧板又何惧之有!”
那漆黑一团的影子竟然也似咧开嘴,讥笑起来。“好,今日我便让你知道,刀俎砧板的厉害!”
而后只见周遭顿时空荡一片,随着那黑影将一个鞭子从怀中取出,她的身后也骤然冒出一条巨大的蟒蛇,这蛇竟似如擎天撼柱一般,缓缓而起,像要没入天际。那鼻息吞吐之气喷在地上更似狂风大作,让人无从站立。在这巨蟒面前,淳于刺则似蝼蚁一般,微不足道,渺小可怜。只是于刺并未退缩,越是如此,她便越能清楚的笃定自己身在幻境,这一切并非真实。
那巨蟒似是看客一般,看着眼前淳于刺自己的暗影与她相互杀戮。
只见那影子手中的神鞭骤然挥动而起,径直朝淳于刺劈来。那影子口中还大喝一声:“第一式,劈!”
淳于刺见这鞭子自上而下迎面袭来,不由举剑便挡,谁知这鞭身竟然在下落途中骤然停住,鞭子尾端猛然朝着自己的面目横扫而来,直直打在侧脸上,即刻皮开肉绽,深可露骨。
这不是在幻境么?为何这疼痛的钻心之感如此痛彻心扉,实实在在?淳于刺不明白,为何这鞭子竟然会自己改变方向,竟然如同手指一样,在鞭子的中间部位便弯折了起来。
那暗影挑衅道:“怕了吧”
淳于刺摸了一下面颊,竟是直直摸到了自己的骨头,那上面的肉已被打得裂到了两侧。
淳于刺紧咬牙关:“再来!”
而后提防着那鞭再改变走向,谁知那暗影口中仍旧呵斥道:“第一式,第一招,阳劈!”随后仍旧自上而下,径直向淳于刺的头顶劈来。淳于刺方才已经吃过亏,这次定然不能再傻傻应战,而是虚晃一招,打算后退一步,躲闪开来。谁知那鞭子似是突然变长了一截,像是一只手,竟然伸到了淳于刺的身后,从背后缠上了她的脖颈,径直一勒,肆意一甩,淳于刺便被甩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脖颈处喷涌出的鲜血,如同洪流,随着她的落地被溅得四散开来。等她再想呼吸,却是被呛得口吐鲜血。鼻子,口中皆是血,全然无从喘息,肺部如同炸裂一般,应是真的炸裂开了,似乎是已经炸裂开了。她应该是死了的,受了如此重的伤,她肯定要死了。她躺在地上抽动着,挣扎着,这种痛苦的感觉不如让自己即刻死去的好。只是在她刚要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幻境,既然是在幻境,那么眼前的一切便都是假的。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但她却坚强的告诉自己,我不想死。所以即便是不能呼吸,即便是肺部炸裂,她也还要继续活下去。
淳于刺恢复了意识,挣扎着在痛苦中喘息,张大嘴的喘息,用那脸侧劈开的伤口喘息。即便每一次呼吸都如锥心剖肝一般巨痛,但是眼下她终于能够呼吸了。她缓缓的爬了起来,只是当她想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的脖颈已经被勒断,胸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仅有后劲处的骨头勉强连接。就这样,她也还是咬着牙,用这脆弱的骨头撑着自己的头颅,站了起来。
那暗影看着她,似是有些许吃惊。“你没死?”
淳于刺本是觉得自己不能说话的,但不知从何处,竟发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是幻境,我为何要死!”
“这虽是幻境,但这痛,却是比现实中还要真实。”
淳于刺泰然道:“那又如何?第一式,劈!第一式,第一招,阳劈!我记住了!用我的命,记住了!”
“好!这一山鸣共分劈、扫、抽、提、勾、挑等六十四式,每式又按照不同的发力手法分为不同招式。就这单单的一招劈,便根据鞭子的发力点、着落点、在空中的角度分为阴劈、阳劈、全劈、半劈、直劈、侧劈等十式。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淳于刺喘息道:“原来这竟是一山鸣好,若是我真能死在这神功之下,也不枉此生!”
而后那暗影又是一劈,口中大喝道:“第一式,第二招,阴劈!”随后又是鱼贯而上,夺命一般向自己袭来。淳于刺心中暗道,必要知己知彼,看清这鞭究竟为何物,才能找到其致命弱点。此番应战,淳于刺竟伸出手去,要想一把抓住这鞭身。哪知这鞭竟如此狠辣,看似圆润光滑,实则锋利无比,就在淳于刺抓住它之际,那鞭身骤然发力,抽手一拔,竟将淳于刺的整个手掌齐刷刷的砍断。看着自己的四根手指径直飞过眼前,淳于刺咬牙道:“原来这不是条鞭而是条蛇!”
那暗影道:“没错,只是你看清了,下一式我便要手持蛇尾,以蛇头对你迎面攻之了!”
而后那鞭竟骤然变成一条蛇,那蛇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于刺的肩头便是一口。淳于刺也是豁出去了,用自己的肉身做诱饵,趁它撕咬之时举剑便斩,谁知那蛇竟将头一收,衔着自己的一块肉又退了回去。
那暗影道:“你还不够快!”
此时再瞧淳于刺已周身鲜血淋漓,肩头尽显白骨。淳于刺忍住凌迟之痛,挺直身躯,紧咬牙关道:“好,再来!”
一山鸣,共六十四式,每式十招,一共六百四十招。待那暗影全部武完,眼前的淳于刺已仅剩一具血淋淋的白骨,仅有一侧面部和右手手掌上,挂着掉了皮的鲜肉。
淳于刺倒在地上,她虽未死,却与一具尸体毫无区别。那暗影走到她的近前,蹲下身,并无得意之态,而是颇为感叹的对她道:“你赢了,你承受住了这六百四十招却仍旧意志不灭。我已将一山鸣全部武完,已是黔驴技穷。只是我很好奇,你如此不甘赴死,究竟意欲何为?是要找他们三人报仇?还是要去寻出你师父与叔易欢抛弃你的真正缘由?”
淳于刺眼下已无双唇,却仍旧有音可发心声。
“我并非是想去寻出被人杀害的真相,因为无论他们是想利用我贪图富贵,谋求权利,还是想要舍我一人的性命去救百姓苍生,匡扶正义,但结果却都是一样的。都是他们将我弃之如敝履,踏之如草芥。为国为民尽忠,我并无遗憾,然而我恨的是他们诓骗我,欺瞒我,并未将我视作同盟战友,并未将我视作骨肉至亲。所以无论背后原因究竟为何,于我而言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终是不能改变这被抛弃,被辜负的结局。”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们,干脆以解心头之恨”
“我视作至亲、至爱之人,又如何能够下手若是真将他们杀了,想必我心中将会更加痛苦煎熬。”
“那你活着为何?不如让我帮你了断了性命,下辈子投个好胎。”
“我活着为何?我活着为何?”淳于刺也在反复问着自己活下去的原因,我这般贪恋此生,究竟是为何?
那暗影继续道:“不如让我帮你了结眼下的痛苦吧!”
谁知就在这暗影一手持鞭,一手想要捏碎淳于刺面上头骨之际,淳于刺握紧手中宝剑,径直向那鞭子上的三寸扎去。先前屡击不中,皆是因为这鞭处于备战之中,故而时刻提防。眼下这鞭已松弛下来,又正巧露出三寸,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毫无防备,淳于刺用尽全力向那蛇鞭脊骨中间猛然一刺,剑锋入骨,蛇血四溅。
只听那暗影惨叫一声,猝不及防,竟瞬间烟消云散,仅剩那神鞭还插在剑尖之上。
只是此时那暗影后的巨蟒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口吐人语。“你以为杀了她,就能走出这幻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