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心魔难除
昏暗的烛光,幽深的隧道,桑维翰缓步向前,身后紧随的两名高手,铜浇铁铸一般,横戈跃马,气息沉稳。待到了隧道的尽头,桑维翰轻叩门环,那扇朱漆浮沤钉的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位发髻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妪将宰相桑维翰向内堂引去,为的便是与屋中一位女子相见。
这女子见宰相到此,急忙双膝跪地,俯身叩拜,等她再抬起头来,借着盈盈的烛火方才瞧清,这长着一副明眸善睐的姑娘竟是先前与淳于刺一同前来刺杀桑维翰的花水木。
桑维翰端坐太师椅,品着那老妪端来的清茶,看着堂中跪拜的女子,缓缓开口,声若洪钟,震胆发聩,不怒自威:“说吧,这次行刺,可有端倪?”
花水木一脸恭敬之态,再次叩首道:“回禀大人,并无端倪。”
“哦?那倒是怪了,连你都未曾察觉于刺要行刺。”
“ 大人恕罪,属下愚钝,未曾及时查明内情,让宰相大人受惊了。”
“受惊是小,此行目的是大。你将此行所见所闻与老夫一一讲来。”
“是,大人。按您的吩咐,我与程穗自从出了村,便特意途径邛辽地界,为的便是留下行踪,引来杀手。属下一路留下您先前赏赐的梅花钉,故而才引着杀手前来追杀,而后又逃至休灵山寻到了淳于昭。虽然他帮我们挡了几波刺杀的狂徒,但这追杀实在太过猛烈而且都是冲着属下前来,所以淳于昭让程穗回去先给师父送信,独留属下一人与淳于昭在休灵山。而后不知为何,您手下的护国翰军与江湖各大门派竟齐聚休灵山,前来围剿淳于昭。属下恐受牵连便躲了起来,后来见淳于昭惨死枯井,便打算回程先向您复命。可哪知在下山途中,正巧遇见叔易欢与那狂徒于刺,于刺说我乃是宰相大人您追杀之人,于是便将我生擒活捉,打算押至您的殿前,从而加官进爵。谁知她竟是预谋前来行刺您的。实是属下未能查明实情,罪该万死,还请大人责罚。”
花水木话音已落,却并不见堂上的桑维翰有何回应,眼下的她不由提心吊胆,如坐针毡。毕竟她并未如实禀告,倘若桑维翰暗中查明实情,那她之后的下场定然是九死一生。
良久,桑维翰才长叹一声,“于刺!我本是想查明她幕后指使,查清究竟是何人想取老夫的性命,但是见了她手中用来行刺的木簪,老夫才醍醐灌顶,豁然明了。那簪上的一抹红晕,除了景延广还能是谁!”
见他如此言语,花水木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桑维翰起身,在厅中踱步往复,而他身后的两名高手,则一左一右,与他的距离不出十步之遥。
“那日在朝中他是如何说的?国之忧患在抟搦,惊秋一变,金戈踏铁砚。何意?那铁砚不正是老夫。想当年,老夫将铁砚磨穿一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眼下他要金戈踏铁砚,想来不是腥红一片,赤血一抹又能如何?故而这景延广便是想用这一抹赤红要了老夫的命,圆了他那金戈踏铁砚的愿!”桑维翰将头一昂,目视前方,颇为得意道:“我岂能如了他的愿!老夫便要来个剑走偏锋,另立他主,更朝迭代!”
堂中的花水木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惊,暗道:“另立他主,更朝迭代桑维翰这是要谋朝篡位!”只是花水木仍旧低眉顺眼,双膝跪地,一副恭敬谦卑之态。附和道:“天佑大人,必将心想事成,诸事顺遂。”
桑维翰走到花水木的身边,居高临下,颇具威严。“倒是你,办事不利,该当何罪!”
花水木周身一惊,连连叩拜,“大人息怒,属下该死。”
“让你查了这么久,那‘一山鸣’之事查得如何了?”
“么玄语始终将那神鞭藏于身侧,属下根本无法得见,即便是她教习我与程穗二人,也仅是习剑法,全然未曾教过鞭法。”
桑维翰手捻须髯,又坐回交椅之上。“你可知为何?”
“听么玄语说,原因有二,其一便是这‘一山鸣’乃是上古神器,威力惊人,不得轻易示人。其二便是此功法并非由她摆布,不是她想传予何人便可传予何人的,皆得听天由命,随缘而行。”
桑维翰眉头紧锁,“听天由命也难怪,老夫参了一生的‘一山鸣’至今也未参透其中奥妙。不过我身侧这两位乃是漠南回鹘的高手,那‘一山鸣’的神鞭利器又是来自漠南回鹘,想来这两位高手定然能够看出其中奥秘。”
花水木道:“有两位高手在侧,大人实现宏图远志定将指日可待。只是接下来,属下应该如何?”
桑维翰冷笑一声,目中皆是阴险狠辣。“接下来?接下来老夫便要来个借刀杀人。你去寻你师父么玄语,将这一路追杀之事皆扣在景延广的头上,而后便带着你那师父去取了他的性命! ”
“属下遵命!”
桑维翰见事情安排妥当,刚要起身离去,却被花水木双膝跪地向前几步,拦住了去路。
桑维翰面露不悦,嗔怪道:“何事?”
花水木怯懦道:“大人我与幼妹何时能够见上一面?”
“幼妹?”桑维翰不由淡然一笑,而后装作和蔼之态,摆着手道:“你先起来吧。老夫果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也大不如前了,你那幼妹已被送入宫中,陪王伴驾去了。”而后对跪在一旁的老妪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将花水木搀扶起来。
而后继续道:“水木啊,眼下你妹子上进了,已经被封为尚服,接下来便要看宫外的你如何行事了。你二人一个宫外,一个宫里,岂不琴瑟和鸣啊!”
花水木双目几乎要沁出泪来,她强忍心中哀思,恳求道:“那日后,可可还能得见?”
桑维翰敷衍道:“有缘自会得见。”言罢,颇为嫌弃的绕过眼前的花水木,扬长而去。
见宰相大人走远,花水木这才敢抱住眼前的老妪,嘤嘤哭了起来。而后抽泣道:“婆婆,我与幼妹,是不是今后再也无缘得见了?”
那发髻花白的老妪宛如老母哄儿一般,轻拍她的脊背,劝慰道:“哎见不见又有何妨,只要你妹子在宫中争气,定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
闻听此言,花水木更是泣不成声,呕心抽肠了。
而此时花水木的师父,正在屏风后沐浴的么玄语却听到了屋中撕扯之声,她急忙跳出浴桶,穿上青衫,观瞧屋中动静。只瞧淳于刺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她周身被巨蟒缠绕,口中却死死咬在巨蟒身上,而那巨蟒也不再蠕动,仿佛被凝固一般。院中的人也听到了异响,纷纷赶了过来。
凑合路人敲着门道:“玄语女侠,出了何事?能否进去?”
么玄语将门打开,众人这才进来,只是瞧见眼前的一幕皆被吓得魂飞魄散,大惊失色。其一是没见过如此大的巨蟒,其二便是被淳于刺反咬蛇肉之举惊呆。
氤氲拔出腰间佩剑,举剑便砍,那青衣女侠么玄语急忙挡在近前,大喝道:“姑娘,不可!切不可如此,你这一剑下去,巨蟒不会如何,但这小兄弟,不对,这位小姑娘的命便要一命呜呼了。”
氤氲看着凑合路人,“那要如何救她?”
那黑衣女侠么修吾急忙上前劝慰道:“眼下这蛇并未继续发力,想来应是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只是究竟能否活命,还要看这位于刺姑娘自己的造化。”
氤氲被说得迷惑不解,“还看自己的造化?人都被蟒蛇咬了,不砍蛇救人这还看什么?看着等人凉透了吗?”
么修吾继续安抚道:“这不是一般的蟒蛇,而是上古神兽。”
氤氲颇为诧异,“上古神兽?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这东西?”
凑合路人也是担忧于刺安危,冲着么玄语问道:“这这人要如何救?咱们得做点什么啊!”
么修吾似有隐情,欲言又止,“这这蛇”
么玄语抢话道:“这蛇是我豢养的,只是不知怎么会咬上了她,成了这般模样。”
氤氲见这蟒蛇居然是她们带来的,不由颇为怨恨的看着一旁的凑合路人,纤纤玉指在他手臂处狠狠掐了一把。
凑合路人呲牙咧嘴,忍住疼痛,追问道:“那这人咱们怎么救啊?”
么玄语愁云惨雾,一声叹息,“一旦让这蛇咬上便再无它法,只能靠于刺自己与这蟒蛇博弈。大家还是出去吧,想来不出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氤氲被这两位不速之客气得瞠目结舌:“几日?那这人还不就死了?”
凑合路人抖着手,“要不然咱们给抬到床上去?”
么玄语斩钉截铁道:“不可!你们莫要碰她!一旦惊扰到巨蟒,于刺即刻便会毙命。”
凑合路人转而看向一旁的黑衣女侠士么修吾,“那老躺在这水房里也不是回事儿啊!要不,咱们给它轻轻的抬到床上去?”
么修吾摇摇头,“在此已是不错了。”而后看着么玄语道:“上次我师妹,被它咬上,可是躺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过了七八日才醒过来的。”
氤氲被惊得目瞪舌彊,“七八日?这蛇连主人都咬,真不知养它何用!”
凑合路人急忙劝慰道:“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二位女侠莫要见怪。”
眼下既然别无它法,也只能在此等着。为了避免突生变故几人商议着轮流值守,今日一夜便由么玄语和么修吾值守。
等到后半夜凑合路人瞧着氤氲那屋的灯熄了,再无动静之后,这才敢蹑手蹑脚的朝水房寻来。
全因这两位隐居的高人根本就不是凑合路人途中偶遇的,而是他背着氤氲和淳于刺特意飞鸽传书给寻来的。
待入了水房,凑合路人紧闭房门,站在一旁瞧着屋中的一切。只见房中仅是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火,么玄语盘腿坐在地上,双目紧闭,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这巨蟒的身上。一旁么修吾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而后见她将手收回,双目微睁,这才关切的询问道:“怎么样?这孩子能活么?”
么玄语表情沉重的摇摇头,“这孩子,心结太重,恐是不好活。”
凑和路人见状,双手一拍,低声道:“我是请您二位来给这丫头医治眼疾的,怎得眼下竟然眼睛没医好,命到给弄丢了。您这养的到底是个什么神兽啊?没瞧见您随身带着这般恐怖的巨蟒啊?”
么玄语看了一眼么修吾,二人似在确认此事能否实言相告。凑合路人脸上的五官扭动得愈发厉害,掐着嗓子道:“方才有氤氲在侧您二位有话不便说,故而我并未追问,眼下她已离去,您这二位还是给我交个实底儿比较好。”
么修吾点点头,“我与您相识多年,自然是知道您的为人,只是此事切莫要外传才好,万一被那歹人知道了”
一旁么玄语插话道:“无妨,即便是被歹人知道了去,又能如何?”
见二人这般言语,那凑合路人愈发好奇,简直是抓耳挠腮的想知道这究竟有何隐情。
么玄语解释道:“这巨蟒实则名为爻蛇,可变换大小长短各种形态。只是这蛇最致命的便是可产生幻术,将被咬之人困在幻境中无法自拔。”
而此时的淳于刺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随后双目奋力一睁,眼前竟然是桑维翰的大殿。转头再看身旁,叔易欢和花水木正站在自己身侧,三人并肩向前走去。这一幕的场景不正是她刺杀桑维翰的那一日么?她竟回到了刺杀的那一日!
只见叔易欢停下脚步,取出一颗凝血回魂丹放在淳于刺的手中,淳于刺心中大惊,这场景,这细节,自己为何竟然会回到了刺杀桑维翰的那一日!她双手颤抖着将丹药放入口中,因为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失手,她一定不会再让叔易欢得手!
只见大殿之上桑维翰端坐正中,淳于刺步步靠近,而后拔下头上发簪奋力向近在咫尺的桑维翰刺去。就在此时,淳于刺却突然脚下发力,向上一纵,因为她知道,此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叔易欢,正在拔剑奋力向自己刺来。就因淳于刺的向上一纵,那叔易欢全然没有准备,径直刺向了对面的桑维翰,桑维翰被扎得鲜血四溅,坐在交椅上,连动都来不及动,便断了气。
等淳于刺双脚落地,身侧的叔易欢却是大惊失色,因自己的失手而错杀了当朝宰相。未等淳于刺出手,身侧的侍卫便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淳于刺顿觉四周漆黑一团,面前被五花大绑跪在自己脚下的除了叔易欢,还有两个人,那便是自己的师父淳于昭和蜀子叔。
而后一个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不是想杀他们么?现在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