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情债难还
这一入緸山地界果然气场不同,林间万物竟似皆有灵性一般,植物生得曼妙婀娜,绚丽多姿;动物更是不怕生人,在我们百步之外穿梭往复,徘徊窥探。看着走在我前面的淳于刺,眼下我二人的手被铁链连在一处,想来无论去哪都是要在一起的,故而我开始与她搭话闲聊,为的便是将她引到揳钩山女处。
我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瘦弱的丫头道:“于刺,你到底是叫于刺,还是叫淳于刺?”
她转过那黝黑的小圆脸,看了我一眼,而后又转过头继续前行。“我本是随师父姓的,只是师父觉得淳于这个姓氏又少见,又惹眼,故而让我下山之后只叫于刺便好。师父偶尔也会如此称呼我。”
我不由笑道:“于刺?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叫于刺就不惹眼了么?”
她眨巴着那比脸还黑的小圆眼道:“我师父说叫着顺口呀,而且谁能瞧得出我是女子。”
“你师父说,你师父说,你可知你这一路说了多少句你师父说了。我好不容易把他给甩了,你倒还日日在我面前提他,是怕我忘了他不成”
于刺竟然颇为挑衅的对我道:“你不是来与他再续前缘的么?我不提,怕你还真忘了。”
“切!”我偷偷白了她一眼,怎得一跟她言语就不由心中火大。继续道:“于刺,你为何不问我白府所在?是怕脑子记不住,还是怕路痴找不到?”
她反倒对我阿谀奉承起来。“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能与叔公子这样的英雄少年同行一程,乃是此生幸事。”
我心中骂道,让你与我婚配你都嫌弃,如今竟然还好意思说与我同行一程是幸事,想来若不是淳于昭与她说了什么,她也不会这般抓贼是的跟着我。故而轻蔑道:“这么说,你自己信么?”
谁知她竟公然白了我一眼,毫无避讳之意。我方才还知道顾忌颜面,瞪她瞪得遮掩一些,她竟如此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这个暴脾气了就!我把矛头直指她的软肋,我就是要让你瞧瞧,你日日口中慈悲心肠,仙风道骨的师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故而挑衅道:“我虽不是你口中的什么英雄少年,却是嫉恶如仇,敢做敢当,不像你那个师父……”
见我说她师父,她停住脚步,转头对我怒目而视,“你再说一句试试!”
看她生气了,可见此法颇为奏效,我耸耸肩笑道:“好,不说。我只想告诉你,你压根就不了解你师父。”
她还信誓旦旦道:“比你了解。”
“你何时开始跟着他的?”
“一出生。”
“你爹娘呢?”
“不知道。我是师父从剑派门外捡回去的。”
“哦!弃婴!”
“那又如何?哪个父母不是走投无路,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着一起受罪,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骨肉分离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告诉你的?”
“我师父。”
我心中暗道,怪不得她对淳于昭剖心坼肝,惟命是从,原来她一出生就被她那师父给灌了迷魂汤。只是行走在这世间,总是要有人来给她上这一课,砍上一刀,吃上一亏,她才能知道这世间的险恶。
我在她身旁颇有深意道:“我告诉你,这天底下并非所有父母都为了自己的子女着想,他们若是自私起来,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于刺梗着脖子,不服气道:“你经历过?”
我学起了淳于昭,欲言又止,径自向前走去。
无论是她师父,还是她的父母,这淳于刺总有能知道真相的一日。到时候她若是知道她师父的挚爱居然是她师父自己杀的,这淳于刺的内心该是多么的崩溃,如何的煎熬。她日日看到她师父的伤心与悲痛竟然全是装的,她得是多么的失望,多么的神伤。一想起她那抓心挠肝,五雷轰顶的样子,我心中就莫名窃喜。只是不知道这有眼疾的淳于刺能不能瞧见,故而转身对她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瞎的?”
“我哪里瞎……”话音未落,她居然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径直从山顶滚了下去。因我二人手腕被铁链拴在一处,我也只得被拖累得跟着一同滑了下去。
我心中咒骂道:这还不瞎,昨日便因她的唐突我二人径直摔入了客栈的前厅,让我这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丢尽了颜面。今日居然又一同滚下了山,我这衣衫鞋履皆被灰尘所染,真是要愁煞我也。无论如何我也要解开腕上的铁链,一刻都不想与她多呆。
谁知这一摔正巧撞破了山下要埋伏我们的一群土匪。要说这群人,简直是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个像样的兵刃都没有。若说淳于刺手中的寒霜剑够破,这群人竟是连这样的一把破剑都没有,简直是乞穷俭相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他们却还想来劫持我二人,我本是可以随时逃脱,可见着淳于刺竟然与那帮人攀谈起来。二人一聊方才知晓,原来真正想抓我们的居然是那揳钩山女,而且她实则也只是想捉我一人而已。
既然她想找我,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去揳钩山府走上一遭。故而只得与于刺一同被五花大绑,扔在马车上,向揳钩山府进发。
刚入府中便瞧见各处摆着马身鸟翼,人面蛇尾的孰湖铜像,而后便是在一众玉软花柔的侍女带领下入了那香烟缭绕,烛火闪动的前厅。等候多时,方才瞧见一位身披深紫色长衫,身材婀娜的女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
想来这便是揳钩山女了,只是这山女的容貌果然是惊世骇俗。肤若凝脂,眼底湛蓝,鼻尖微翘,黑色鹅绒扇般的睫毛微微闪动。按理说应是一位柔情似水的美人,奈何那一双明眸却宛如杀人的利器,让我只看一眼便不寒而栗。想来这美貌的皮囊之下,定然藏着一副歹毒无比的蛇蝎心肠,不然怎会给我如此畏惧之感。
人附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窍,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之精。这面目与双眸乃是人的十二脉所象,过往经历、所思所想皆呈现于此。淳于刺虽然皮肤黝黑,但目光如炬,一双明眸虽不大,却透出内心的单纯与清澈。这揳钩山女虽是面目白皙剔透,双眸灼灼生辉,但一瞧便知已是饱经沧桑,身经百战,处心积虑之人。她虽驻颜有方,看上去年纪与我不相上下,但想来也应是与我母上大人一般的人了。
那山女果然是为寻我而来,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淳于刺,而后还用那传说中的宝刀利刃烈焰赤火刀将我二人手上的铁链给斩断。眼下我只身一人被五花大绑的留在揳钩山府,也不知那淳于刺可否还会回来救我。
见她被人押出殿去,我竟不由担忧起来,毕竟淳于昭曾让我照应她一年半载,也不知她会被带到何处。不过,眼下我还是更加担忧我自己多一些。
只见揳钩山女朝着我缓缓踱步,声若山中泉水,叮咚作响,清脆异常。开口道:“叔公子,想来以你的身手,若不是心甘情愿,他们也无法将你掳到此处的吧。”说着山女对一旁侍女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我的绳索解开。
我微微一笑,抱拳拱手,毕恭毕敬道:“山女言过了,只是先前听家母曾经提及过您,故而一早便想来此处拜访,谁知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她将那羽扇一般的浓密睫毛一抬,露出那匕首一般犀利的眼眸。“哦?一家人?”
我立在殿中,周遭空气凝重异常,安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这一颗悬着的心,也随着一旁摇曳的烛火,惴惴不安。方才听那车夫说,这山女神机妙算,身负神力,天赋异禀。眼下我又身处她的地盘,定然是要处处留神,步步谨慎的,她当年虽然曾经医治过白易欢,但却不代表她对我是友非敌。而且一般身形异于常人的,心智性情更是无法按照常理揣测。故而我笑脸相迎道:“正是。先前您不是曾救治过白易欢,白将军么,眼下我虽与他并无血亲,但也是因他而来,怎能不算是故友呢。”
山女转身背对我,向厅中的交椅走去。那绵延数尺的紫色长衫下,竟赫然出现了一条肉乎乎,白灿灿,如同老鼠一般的尾巴。那尾巴随着腰肢扭动,左摇右摆,看得我心头一紧,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虽是百般厌恶,但这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的,依旧一副谦卑恭顺之态。
山女坐下,冷若冰霜一般看着我道:“你怎就知我与那白易欢是友非敌?”
“这……想来您能在白将军垂死之际出手搭救,定然不会是冤家对头了。”
山女嘴角似是微微一翘,如同蜻蜓点水,若有似无。她虽只是略有笑意,但那美却摄人心魄,如夺命勾魂的锁链,恍若要将人的心智也勾走一般。我急忙低下头,不再看她。她确实是美,但这美并非是寻常之美,而是似有妖术邪法一般,若非我自幼习过定心术,想来片刻之间便会被她迷得掏心挖肺,万死不辞的吧。
只听耳畔黄莺婉转之声道:“是呢。我虽是在他垂死之际救了他,可终是没能逆天改命,解了他身上的毒,故而才有了今日的你。”
我不知此话何意,只得装傻充愣道:“山女玩笑了,方才于刺说我是白将军转世,那皆是诓骗他师父用的,并非实情。”
“哦?白易欢是清泰三年九月初六午时死的,你又是同天亥时将尽出生的。六个时辰,正好走完奈何桥。难道不是么?”
见山女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勉强道:“这个……山女神通广大,能掐会算,您说是,便是。”
谁知话音未落,她竟仰面大笑起来,这笑声听着似是铜铃爽朗,孩童天真,实则却是透着莫名的寒意,锥心刺骨,让我不由与淳于刺那女鬼扮相联想在一处,皆是让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她止住笑声,“好,既然你是他投胎转世,那我们便将上辈子未完的债,好好算算。”
“啊?”闻听此言,我急忙抱拳拱手,“山女大人,咱们一码归一码,您和白易欢的债怎么能算在小人头上呢?我与他素未谋面,素不相识啊!”
“笑话,你若真与他见过面,如何还能说你是他的投胎转世!我告诉你,白易欢临死之前我曾将他那伤口剑痕用锦帕拓印下来,而后才挖掉死肉进行施救的。这世上两凸一凹的剑锋多了,莫要被不实之事给蒙蔽了双目。”
闻听此言我心中一动,怪不得众人皆说她能洞察天机,她连我来此处的目的都能知晓。她莫不是想和我做交易?
我忙道:“回山女大人的话,既然您已经知道小可此行的目的,那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要小可如何,您才能把这帕子给我?”
我因怕她身上那股子勾魂的魅术,故而始终不敢直视她的双目。
揳钩山女微微颔首道:“好,果然颇有几分当年白将军的气魄。那我便与你明说,当年白易欢欠我一段姻缘,故而想让你来还。”
“啊?”我险些喊出了声,不禁大惊失色,什么意思?欠她一段姻缘?她这是想让我娶她不成?
我站在厅中,在众侍女的注视之下,显得格外渺小无助。怎得我这次下山皆是欠的情债先是淳于昭为他徒弟逼婚,还用了仙人跳这般卑鄙下流,栽赃陷害的手段。而后又是揳钩山女,非逼着我承认自己是白易欢转世,随后又来个替白易欢再续前缘。这借口和花样真的是越来越层出不穷了。即便是眼前的揳钩山女比淳于刺貌美,但她乃是蛇蝎美人,并非善类。跟于刺在一起顶多是生闲气,犯恶心。但若是跟这山女在一起,想来不出数日我这翩翩公子便只剩下凄凄孤冢,被她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
我强压心中惊恐之色,尽量装作镇定之态道:“山女大人说笑了,您如此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小人初出茅庐,乳臭未干,如何能够与您相提并论。”
揳钩山女似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不悦道:“你是嫌弃我比你年长?”
见她一语中的,直接戳穿了我的心思,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脑中突然闪现出了淳于刺的面目。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忙道:“实是因为小可已有婚约在身,恐委屈了山女。”
她嫣然一笑,“你是说方才的淳于刺”
我虽然心虚,但也只得强迫自己,说着违心话。“啊,是……是呀。”
山女娥眉微蹙:“她相貌丑陋,如何便配得上你这轩然霞举的公子了?”
我咬着后槽牙,颇为局促道:“嗯……丑妻近地家中宝,这娶妻要娶丑,丑妻才能贤良淑德,勤劳能干,放在家中安心,还不招惹是非。”
揳钩山女大为不解,“就因为她面目丑陋?”
我昧着良心,继续道:“也不光如此,她……贤惠。不是说娶妻娶贤么,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派中事务搭理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厨艺精湛,什么饼啊,菜团子啊,粥啊,都做得美味至极,如同饕餮盛宴,让人回味无穷。”听到自己如此这般言语,我简直是昧良心昧到家了,不由吐了口吐沫,去去口中的牙碜。
“呸!呸!口中怎得还进了沙子。”
可眼下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真的留在此处,与这揳钩山女成婚吧。
她迟疑道:“既然如此……”
见她迟迟没有下文,我接话道:“既然如此,您不如好心将那帕子赏给小人。除了再续前缘,其他的,只要我能做的,您尽管吩咐,我皆答应。”
山女开口道:“你猜怎么着除了此事我还真的别无他求了!”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与前几日淳于刺说过的一般无二。
我还未容分辩,揳钩山女又道:“我并非是要与你婚配……”
见她如此言语,我不由将心放下,等着她的下半句,谁知她竟一字一句,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并非是要与你婚配,而是要与你一夜春宵!”
闻听此言,我简直是大惊失色,面目通红,心中暗道:我这童子之身莫不是要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