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瞎子杀手遇上糊涂少侠
再见到我,那段少侠竟是热泪盈眶,激动得一时不能自已,但却即刻又哀毁骨立、情凄意切,一副悲痛欲绝之态。
我将他请进来,而后让到桌案旁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颇为关切的问道:“段哥哥,这是不认得小女子了,还是另有隐情?”
段少侠似是下了十足的决心,而后猛然起身,疾步向门外走去。我见状不明所以,自然是一把将他拉住,询问道:“段哥哥,这是怎么了?怎得几日不见,竟是连话都不愿意与我讲了?”
那段少侠转头望着我,眼中竟沁出盈盈泪水,“你不要再说了,我要走了。”
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拉着他死命不放,“这是怎么话说得”
他见门外出不去,便甩开我的手向后退去,径直躲到了床榻边。
我走到他近前,将面上薄纱撤掉,改了那矫揉造作之音,对他道:“段兄,是我呀,叔易欢呀!我那日……”
谁知我这话音未落,段少侠竟扭过身,背对我,堵住耳朵道:“你别说了!我不会相信的!”
见他如此说言语,想来那段姑娘一早便告诉他我是男扮女装了,兴许内心一时无法接受,故而才会如此逃避。我走上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面向我,柔声道:“怎得还不相信了真的是我叔易欢呀!我那日男扮女装为的是想去抓那采花大盗闻香来,谁知竟遇到了你和段姑娘,这才解救了你二人。”
也不知是这段少侠脚下一软,还是我按得过于用力,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之上,泪眼惺忪的看着我。
“易欢,你就要这般残忍么?非要将话说得如此决绝么?我此生从未对谁动过真心,眼下你让我如何面对你如何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俯下身,看着他,“怎得就无法面对了你我做不成恋人,可以做兄弟呀!你我二人相谈甚欢,对酒当歌不好么?”
段少侠颇为激动,哀嚎道:“不好!不好!我不要!我也不信!”
我心中愤恨道:你不信那我要如何面对你家妹子。
只见这段少侠一边堵着耳朵,一边为避开我向床角躲去,他越是躲,我越是想把他按住,将此事解释清楚。我越是想将他按住,他越是奋力挣扎,我索性也上了床,压在他身上,让他看着我的面目道:“我便是叔易欢,如假包换的男儿身,你为何不能面对怎得就不肯相信了?”
段少侠悲痛欲绝哀嚎道:“即便是我的眼睛能够相信,你让我的心如何面对这一切我第一眼看见你,便猜到你可能是那日的白衣姑娘了,只是我的心却不愿相信。我更害怕,害怕即便自己知道你是男子,却仍旧对你念念不忘,那样我要如何面对我自己”
见他如此这般痛苦,眼角竟缓缓淌下泪来。我不由心中感叹,果真是褒姒误国,红颜祸水,仅是这样一副皮囊便将他弄得意乱神迷了。我不由伸出手去,帮他擦拭眼角泪水。
谁知就在此时,门边竟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之音。
“哎呀!”
我转过头,定睛细瞧,这不正是今日的麻雀头。她见屋中我二人如此模样,竟是羞得面目通红,急忙将门关上,躲至屋外。
我心中暗骂,这人不懂敲门么?怎得能这般冒失。
榻上的段少侠见有人瞧见,自然也是百般羞愧,急忙将压在他身上的我推开,掩着衣衫向门外逃去。我自幼便是厚脸皮,更何况那戏文中的香艳场面我也是见惯了的,故而仍旧假装腿伤未愈,瘸着腿向门外跳去。
瞧瞧那麻雀头究竟是出了何事,竟跑到我这来了。等我将门打开,她仍旧站在门外回廊上,此时她的小脸竟是黑中泛红,连那小小的扇风耳和黝黑的脖颈都跟着一同红了起来。
我不由笑道:“这脸都黑成如此模样了,竟然还能瞧出脸红来,真是神奇。”
她却强装镇定,拿出手中钥匙牌伸到我眼前,义正言辞道:“这是我的房间!”
我看着这比我矮上一头半的小麻雀,咂咂嘴道:“这是天字号戌列亥间,你那是戍列亥间!就说你读书少,还扮书生!”
见我如此言语,她急忙将手收回,又仔细瞧了一遍,而后点头哈腰道:“抱歉,抱歉,坏了兄台的好事,打扰了,打扰了。”她刚要撒腿就跑,却被我叫住。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慌手忙脚,心急火燎道:“我叫于刺,刺杀的刺。”
我倚在门前回廊上,不由会心一笑,这是瞧见什么了,竟是将自己的贼心都给说了出来,你干脆直接说你是来刺杀的得了。看着她跑远的身影,身后怎得还跟着一股子土腥味,这身衣裳是多久没洗了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这样的行为相貌,竟然还能是个姑娘,这说出去要如何才会有人信。
见她沿着回廊向对面寻去,在看门头字号时竟还眯起了眼睛,确认再三,才用钥匙将门打开走了进去。想到那日初见,她被扮做扒手的中年男子咒骂蠢笨,莫不是因她摔倒,被一同砸在了草棚下面?想来这麻雀脑袋定然是有眼疾,故而看远处的东西才要眯起双目方能看清,走路也是混沌一团,绊东撞西。如此的资质,竟能被派出来做那行刺的杀手,可见这帮派果真是烟断火绝,再无他人了。
我走回房中,摘下头上发饰,好歹扎了个发髻,因懒得再换衣裳,便只是脱下了外面的刺绣女衫,寻了件月白色外敞,好歹套上,去前面用膳。待我用过了晚膳,不由在客栈四处闲逛,我乍看似是闲逛,实则却是想起白日里瞧见那段姑娘在窗边扎下的梅花钉,打算取下来一探究竟。这是给谁留的记号他二人一路被人追杀,这是在沿途留下印迹等待求援还是另有目的看着这梅花钉的做工不像是岱风剑派之物,我放在怀中,准备折返回住处,谁知刚走到客栈外,便瞧见了段少侠。
只见他立在院中,孑然一身,月色之下,那影子被拉得愈发孤独悠长。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上前搭话道:“段兄,这个……可用膳了?”
他也颇为尴尬,只是“啊”了一声,而后看着我也询问道:“易欢,可用膳了?”
我点点头,“啊,用过了。”
他神情仍旧落寞异常,既想看我,却又不敢直视我的双目。而后低下头,淡淡道:“那易欢早些歇息吧。”说着便从我身旁经过,向房中走去。
这“狍鸮宴”前厅乃是酒楼,后院才是客栈。客栈按“回”字行建有四层,正将我二人站的小院围在当中。就在他路过我身旁之际,我突然瞧见远处树上几个黑影,径直向那客栈屋顶跳去。我将段少侠拉在身侧,用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莫要出声,而后急忙靠墙躲在阴暗处细细观瞧,此时正听见远处传来三更锣梆的敲击之声。
段少侠见我与他离得如此近,不由面目通红,在我耳畔低语道:“易欢,这是怎么了?”
我将食指放在唇上,而后指指屋顶。因我二人躲在墙边,根本看不到上面的情况,故而只对他道:“许是有刺客,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去便回。”
“我与你一同去。”
想到那日他的身手,我摇摇头道:“我一人便好。”
我恐贸然出现,再招惹事端,故而从怀中寻了一方白色汗巾。想到平日里只是蒙住口鼻的行为太过敷衍,若是遇到我外祖父那样目光毒辣的,即便是只露出个眉毛他也能辨得是我啊。故而我掏出火折子,将这汗巾烫出了两个圆洞,索性将整张脸都给蒙住。而后退至院中,寻找屋顶上的几人。这屋顶乃是呈“人”字状,见此处并不能瞧见房上有人,便径直行到了院外,去寻屋顶的另一侧。果然,这几个黑影正将一个人倒吊着顺到那段姑娘的窗子外,似是正要向屋中喷射迷香、暗器之物。
我踩着窗棂,如有梯云纵一般,三步两步便跳到了那倒吊着人的背后,掏出判官笔径直从他后心扎入,前胸穿出。那人连头都未曾回,哼都来不及哼,便断了气。屋顶上的几人似察觉到了异样,急忙将那男子拉了上去。我踩着四层的窗棂,一个纵身便跳上了屋顶。见这几人皆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方才那被拉上来的人,手中还握有迷香,这定然是又来刺杀段氏兄妹的了。那几人见我凭空出现,如同看到鬼魅一般,虽有惊诧之色,但即刻拔出腰间钢刀,纷纷向我劈来,杀意四起,气势逼人。
见对方是来残害我岱风派同门的,我自然是招招致命,毫不留情,未出几式便给每人胸前送了一朵大红花,个个扎得个透心凉。而后将这几个杀手纷纷从屋顶踹到院中,任凭院中的段少侠查看。就在我转身之际,竟听见这“回”字形屋顶对面,似有婆娑之音。
心中暗道:这是还藏着人呢。
故而屏住鼻吸,压低身形,点着瓦片,如同棉花般飘落至对面屋顶。见不远处趴着一个瘦小的黑影,正在冲着对面张望,便悄悄靠近,直到与他近在咫尺,他方才似有察觉,一个转头,瞧见我那张惨白的大脸近在眼前,竟是被吓得一个趔趄,好悬没从房上掉下去。
眼前这个跟夜行衣一般黑的小圆脸,正是方才见着的麻雀脑袋,于刺,刺杀的刺。只是她躲在此处,毫无出手之意,显然与方才那波来势汹汹的恶徒不是一伙的。而且她连面都没蒙,莫不是觉得这漆黑的小脸在这夜色之中更容易隐藏?见她眼中毫无杀意,想必并非是来行刺,只是她身上的这身夜行衣要如何解释?路过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我还没打算动手,哪知她竟拔出了背后长剑,来个先发制人,径直向我砍来,我举起判官笔便是一挡。这麻雀脑袋看着人不大,手上还真有把子力气,我一瞧她出剑的招式动作,便知也是武功泛泛之辈。但是与那段少侠和段姑娘相比,应是强出一大截的。故而想让她再出几式,探探底细。
这小丫头却是贼得很,见打不过我,虚晃一招,转身就跑。我像拎小鸡仔一般,一把将她拽住,本是想来个人赃并获,追问她究竟是何人,究竟跟着这段氏兄妹意欲何为,哪知她竟一个转身翻过来骑在了我的脖子上!老虎不发威,果真当我是病猫了,我这般风流倜傥的公子,岂能让人骑在脖子上猖狂!
我一个过肩摔便想将她扔出去,哪知这麻雀脑袋的小黑丫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招式更是阴险狠辣,一口咬上了我的耳朵。但因我动作过快,这人已被我扔得飞了出去,故而我那白嫩柔软的耳朵也跟着被扯开了一个大血口子。
钻心之痛瞬间席卷全身,我哪里吃过这个亏,定然是要疾步上前将她抓回来的。可因我太过关心耳朵究竟被咬成了什么模样,若是被咬掉了,那我这绝世容颜岂不要跟着一同破了相!
我急忙用手去摸,好在仅仅是被咬开了条口子,并无残缺,方才松了口气。就在我查看伤势之际,那麻雀脑袋竟是连滚带爬的摔下了屋顶,而后顾不得周身疼痛,手刨脚蹬地往她屋中逃,路上还被窗棂边的柱子给磕到了腿,果真是狼狈不堪,滑稽异常。气得我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由赞叹一句:这究竟是哪个门派的二货!
待我从屋顶跳下,耳朵上的血竟是雨滴般“嘀嗒”而下,染红了肩头的月白色衣衫。段少侠见我竟受了伤,急忙上前查看,我只道:“小伤,无妨。只是段哥哥,这院中的尸体都去了何处?”
段少侠鼻尖额头微微冒汗,开口道:“我恐有人出来瞧见,再报了官,便皆搬到了院外。”言语间竟摸上了我的耳朵,关切道:“这是如何伤的?我方才见着一个黑影蹿入了客栈房中,莫不是他将你伤的?我这就去将他揪出来!”
我将他拦下,“不必了,那人便是白日里见着的书生。”
“啊?”段少侠瞠目结舌道:“他……他竟然是来追杀我们的刺客!”
我摇摇头道:“我也不确定,但是她与今夜这波杀手显然不是一伙的,故而我才将她放了回去。”
我见院外躺着的一众尸体过于显眼,便对他道:“我们还是先将这尸体处理了再说吧。”
段少侠又查看了一遍我耳朵上的伤口,见血已止住并结成了痂,方才点点头。
他从后院寻了辆推泔水的木车,又拿了几样耙子、铁锹之类的工具,我二人将尸体放在车上,拉到一处无人的密林,方才给掩埋。
见四下无人,我开口询问道:“段哥哥,眼下时已入夜,又再无他人,白日里有那书生在侧,你我又是初识,对我有所戒备自然是能够理解的。但眼下你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又两次出手相救,对你实是无有恶意,你可否实言相告,为何会频频遭人追杀?”
只瞧段少侠眉头紧锁,一双明眸直直瞧着我的双目,生怕我不信。“易欢,若我说我实在是不知为何频频遭人追杀,你可信?”
看着他那赤诚的眼神,我也是颇为无奈,“那……那你可能实言相告,你与岱风剑派究竟是何关系?”
闻听此言,段少侠更是瞠目结舌,大为吃惊道:“我与岱风剑派?我是白日里听易欢你说,你是岱风剑派掌门的外长孙,方才算认识了派中人。我与岱风剑派又能有何关系?”
许是他长得过于忠厚老实,故而我在他的表情神色中竟是全然看不出破绽。进而追问道:“你与你家妹子用的乃是我们岱风剑派入室弟子才能习得的剑法,你说你与岱风剑派毫无瓜葛,那这武功招式你又是从何得来?”
“啊?”那段少侠竟是目瞪口呆,惊恐万状。“我习得的竟然是岱风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