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杀死了最心爱的女人
我叫叔易欢,我刚刚杀死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我一早便站在大殿门口,时刻准备夺下殿外将士腰间的利剑,而后待她起身之际,径直从背后刺入她的身体。她那瘦小的身躯,我曾抱过的身躯,曾背过的身躯,曾与我一同经历生死和种种劫难的身躯,被我手中的利刃刺得周身一颤。随着那剑锋的刺入,我心中竟是骤然巨痛,似有一只巨手,将我的心肺皆撕得支离破碎,我忍住喉头涌上的刺痛,眼中沁出的热泪已模糊了眼前的身影。我心底千百次的哀嚎、质问,这剑为什么不是刺入我的身躯,而偏偏要是她?
待我拔剑之际,她被那剑拽得转过了身,我无法直视她的面目,我要用何种表情去面对她?用何种眼神去看她?而后我还要反手剑锋一转,对她一剑封喉,朝着她的腹部踹上一脚,将她踢至殿中角落。
我的眼前已经如梦境一般,朦胧一片;我的耳畔已如百只苍蝇盘旋往复,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我的周身已经麻木得无法动弹;心肺已经疼得鲜血即刻喷涌而出。我宁愿死,宁愿被挖心掏肺、宁愿被鼎镬刀锯,宁愿被斧钺汤镬,也不愿看到她如此这般模样。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手杀死自己挚爱更痛苦的事情么?即便如此,即便上天对我如此这般残忍,我依然还要强装镇定,还要强颜欢笑,还要继续谈笑风生,还要领取奖赏,信誓旦旦说出先前准备好的言辞,而后再与那个害死我挚爱的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
她的尸体躺在角落,似是我的心也被留在了那里,我的魂也被丢在了那里,我的一生也被困在了那里。我似一具行尸走肉,不知冷暖,不辨方向,不尝百味。因我周身皆是痛、口中皆是苦,心肺皆是恨。但即便是我如此痛苦,又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我曾答应过她永远不会放开她的手,我曾答应过她拉她出混沌,然而眼下的我,却终是要食言了
我叫叔易欢,自幼便被取了别人姓名、穿着别人的衣裳、梳着别人的发髻,活成别人的样子。明明是岱风剑派的长孙,却只有弟弟被培养成掌门;明明是剑派,我却要以笔为刃;明明是男子,却要日日听那龙阳之好的戏谈。这一切皆因我的母亲,蓉锦夫人。娘说我这一生是用来还愿的,他将我培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为的,便是要让我去替她还一个愿。还一段未了的情,尽一份未尽的缘。那画像上的男子,便是我穷其一生要寻,要爱之人。
母亲么蓉锦乃是岱风剑派掌门,岱立居士,么渊澄的独女。外祖父恐后继无人,便招父亲为婿,留于剑派。可是像我母亲这般名门正派的独女,又招了权重望崇的父亲做赘婿,生下的自然是金尊玉贵要继承门派掌门之位的掌上明珠,又岂会舍得去替人还愿,舍得放弃这一生的大好前程, 做那卑躬屈膝之事!于是这才有了我。
因从未有人提及,故而剑派中人便都以为我那时太过年幼,也不会记得。可我怎会忘记,我幼时日日朝不保夕,忍饥挨饿,衣不蔽体的经历,我此生又怎会轻易忘记。特别是那冬日里被冻得麻木生疼的双脚,被冻得肿成包子的双手,至今碰触热水偶尔还会瘙痒。我似是没有父母,又似是应有父母,总之我日日跟在一群大孩子的后面,东跑西逛,为的便是能够寻到残羹剩饭,唯以裹腹。直到那日我被一个婆婆寻到,她给了我一碗热粥,干净的热粥,而后便被送到我母亲身边。她之所以收留我,全因我的身材、相貌,与她的那位故人太像了,而非出于对我的喜爱。她每每用那情深意切的双眸注视着我的时候,我都知道,她看的并非是我,而是我这张与她的那位故人一般无二的脸。
幼时我虽不善言辞,但我心中却是无比清醒,无论如何,只要我有饭吃,有衣穿,有一处片瓦遮风避雨,我叫什么名字,穿什么衣裳,做什么事情,替谁还愿,替谁报恩,又有何关系?我太明白饥饿的恐怖、黑夜的残忍、寒冷的暴虐,故而我比谁都要听话,比谁都要努力,比谁都更容易任人摆布。
我日日跟着母亲寻来的各种师父学艺,为的便是能博得她的欢心,讨得她的喜爱。我不要再回去了,不要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即便是我被日日关在后山的小院里,寸步不离的被人跟着、看着、防着,守着,可又有何关系呢?即便我名义上的父亲从未正眼瞧过我,即便是剑派中人皆视我作异类,即便是剑派掌门,我名义上的外祖父对我视如敝履,即便是我名义上的弟弟对我极为不耻,咄咄相逼,可那又有何关系呢?总归是要比先前好的吧。
因为总有一日我会下山,要去寻那画像上的男子。那画像上手如柔荑,肤若凝脂,领如蝤蛴,云鬓峨峨,丹唇外朗,明眸善睐的男子。
母亲只说他的名字叫淳于昭,是仓公派的掌门。我不知他与母亲有何过往,有何恩怨,亦或是有何未了的情愫,但母亲每日都让我看着他,瞧着他,记住他,为的便是无论如今他变成了何种模样,我皆要在芸芸众生中,一眼认出他,而后跟着他。母亲说只要我取了易欢的名字,又生成了这般模样,他定然是会让我跟着的,我再继续追问,却是被“越界”两个字给拦下。
母亲将我养大是为了下山去还愿的,可剑派中人却并不知情,外祖父岱立居士见我年纪已长,又顶着岱风派外长孙的名号,日日在派中游手好闲,恐不像样子,便打点了人脉让我先在开封府文书处负责抄录之职。明里是为我寻了仕途之路,暗中却是恐我惦记掌门之位,便寻个由头将我打发下山。母亲起初自然是不愿应允的,但想着我又从未下过山,历练几日再回来也是好的。更何况高门大户的公子在官府挂个闲职,拿些俸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便准我先去一年。
这抄录本就是个再闲不过的闲职,无需与人接触,每日伏案疾书便可,更何况外祖父买通了人事,日日又有家奴小页跟着,日子过得也算是风平浪静。府中同僚见我家世显赫,虽不至于巴结攀附,但也是与我颇为友善。
眼瞧一载有余,这日,我终于接到母亲书信,说要唤我回剑派。想来我这历练定然是历练得差不多了,也是到了去要寻那位故人的时候。我与官府直接告假一年,而后与小页收拾好行囊,打道回府。
这岱峰山,地势隐蔽,山峦叠嶂,到处苍松翠柏,特别是这夏日,百花齐放,蜂蝶飞舞,甚是宜人。
谁知我还未入剑派大门,便见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心中颇为诧异。拦住剑派打扫的一位小青娥道:“敢问这位师妹,派中可是要办喜事?”
我常年不准在派中走动,如今又离开剑派一年有余,想来应也是无人认识我的吧。她见我如此面生,不由问道:“无量天尊,回这位施主,我们剑派掌门的外长孙,不日便要大婚了,您是来寻人的么?”
闻听此言我不由瞠目结舌,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小页道:“外长孙?要大婚?我要大婚了吗?怎得我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