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于刺借人大放血
一旁边叔易欢插话道:“于刺,既然人家不愿意,你便放了他吧。”
我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季,想着若是我不出点血,这老家伙是不会配合的了,只得咬着后槽牙道:“好吧,那这五十两纹银我便只好送于他人了。”
闻听此言老季一个箭步从地上蹿了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道:“于校尉,无需他人,只要您吩咐,我去办便是。”
我看着他变脸比翻书还快道:“不勉强?”
“不勉强!只是这五十两纹银……”
我道:“我们此行乃是替当朝宰相大人桑维翰去办事,若是事成之后,莫说是五十两,那是要加官进爵,赐良田,赏宅院的!”
老季一脸迟疑道:“那若是不成呢?”
我安抚道:“若是不成,这五十两纹银也是你的,你若不信我大可立字为证。”
老季一拍大腿道:“好,若是能舍弃我这一条老命,换得那五十两纹银也算是值了!我那小儿子还未曾娶亲,我正在为此事发愁呢。只是……于校尉咱们此行又是要去刨哪个坟头呀?”
我看着他一脸嫌弃道:“我又不是挖坟掘墓的,还回回皆去坟地啊!咱们这次是让你带兵打仗,穿戴成校尉的模样,带领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一起去攻打休灵山。”
老季看着我眉头紧锁道:“先付钱。”
我诧异道:“不是,让你带兵打仗,当校尉,你怎得还先付上钱了。”
老季咂着他那大长门牙道:“若是真有这好事,于校尉为何不去?这位俊俏的公子为何不去?非要让我一个垂死之人去,不是送死是干什么?”
我气得不知所语,叔易欢将我拉开,解释道:“这位大哥,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是行走于宰相大人麾下,为宰相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的,故而是要黑白两道,江湖朝中都要露面的。因此行涉及江湖之人颇多,恐有人认出我二人,坏了事,故而得请一位行事稳重的、随机应变的、足智多谋的、经验丰富的年长之人,方才能够担此重任,带领众人一起去攻打休灵山。更何况,我二人会一直保护在您左右,您只要按先前约定的行事便好。我二人定会保您稳妥,护您周全,退一万步讲,您还有大军在侧,那修灵山中仅有两人,您又何惧之有。”
老季见叔易欢如此说来,不由颇为自得道:“若说这行事稳重,随机应变,足智多谋,经验丰富老朽还是颇为敢当的。只是先前于校尉说去抓个女子便送了十五位将士的性命,眼下竟然是要去抓两人,这还不一定要死多少人呢。”
见他如此言语,叔易欢又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慰于他,这一劝竟又是半个时辰。我颇为不悦道:“老季,一句话,富贵险中求,五十两纹银你要不要?不要我们可就换人了啊!”
闻听此言,老季咬牙切齿,顿足捶胸,痛心疾首道:“好!那我就豁出去!何时走?”
我开口道:“这还差不多。三日之后,我来调兵,届时一同出发。”
“这银子……”
我白了他一眼道:“出发前给你。”
“好嘞!”
待我二人出了军营,叔易欢颇为不解道:“为何非要选他?他可是有何过人之处?”
我淡然道:“那倒不是,主要是在这军中我仅认识他,仅能叫出他的名字。”
“哦?”
一提到此事我不由心中伤感道:“先前能叫出名字的,眼下已皆不在这营中了。”
叔易欢骑在马上,我牵着缰绳,行于身侧。那落霞的余晖将我二人的影子拉得修长,黑漆漆地铺在这泛着金光的土路上。
叔易欢不解:“为何?”
我黯然神伤,“上次去乱坟岗,遇到了不测。”
叔易欢在马上点着头道:“怪不得方才老季说仅是去捉一人,便赔上了十五位将士的性命,原来如此……上次……给你送槟榔的小哥儿莫不是也惨遭不幸?”
我长叹一声道:“并没有……”
“那这次为何不叫他去?”
我不由咬牙切齿,“若不是因为他,众人也不会死。”
叔易欢转头细细盯着我道:“此话怎讲?”
我也转头看着他,“这些人,便都是他杀的。那军中的白校尉,也是他的同党;那日被你一笔戳穿心肺而死的狼,也是他豢养的。”
叔易欢先是一惊,而后细细想来,不由咂咂嘴道:“怪不得,那日白校尉前脚来送黄粱饭,后脚他便来取碗,原来是想毁尸灭迹,看来那碗上果真是被动了手脚。只是见你我二人不上道,索性干脆命那狼将这银两叼过来,来个人赃并获。见一计不成,便又施一计,引来獦狚袭击,那白鹡鸰再来一出苦肉计,如此一来即不会有人怀疑他,又给自己留了退路,好歹毒的心思。”
见我低头不语,叔易欢继续道:“入了府,这白校尉也没闲,竟还盘算起构陷奸淫之罪来。只听了他一番挑唆,咱们便将这矛头又从他身上转向了别处。”
我低语道:“是啊,想来应是他看见中毒的人是我,心中便盘算好了说辞。若是能,便来个奸污的罪名将我致死。若是不能,便中途返水,留个有人从中挑拨的伏笔,也好日后应对。”
叔易欢咂咂嘴,赞叹着,“这白鹡鸰是个人才啊!仅是第二日拿了两个耳圈给你瞧,便将他自己的嫌疑洗了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佩服!佩服!前几日长公主刚将白校尉带走,这府中便私下传闻,这投毒刺杀宰相大人之事与白鹡鸰有关。原来他二人的目的竟是与你如出一辙的,想来是挨着我白将军遗孤的身份,怕我从中作梗,故而才会千方百计将你我置于死地的吧!”
我望着天边的余晖,淡淡道:“是啊!白将军的遗孤,如何能够不辅佐灵将军,如何能够不继续效力桑维翰。”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终还是没能逃出于刺的法眼,破了他们刺杀投毒的局。”
我苦笑道:“何来法眼一说,皆是歪打正着,走了狗屎运罢了。”我无奈道:“想来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在喝桂花琼浆上了。我将那段虎捉住的时候,心神都在恍惚,我是不是不应捉他,而是应该将他放了?若不是我,他二人百般设计的杀局也不会失败,如此一来段虎也不必杀害军中将士灭口,那白鹡鸰也不会因行事暴露而被长公主带走。我与他二人不皆是为了一个目的?谁来动手又有何妨?我为何还要横加阻拦?”
叔易欢见我如此,呵斥道:“非也!若是那日你不出手阻拦,莫说是桑维翰,你、我、在场的众将军,眼下岂不都要一命呜呼了?只能说是人各有命,造化弄人,他二人不知你的目的;你也不知他二人的目的,不过皆是命该如此。若是起先他不残害你我,构陷你我,又诛杀众将士,想来你也不会对他下手的,对吧?”
我强忍喉咙中的酸涩,哽咽道:“他还杀了大一,我答应过大一,定然是要让段虎去给她陪葬的。我师父虽然从小告诉我,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杀人偿命,天理所然,谁都不能变!”
见我如此态度坚毅,叔易欢在马上点头不语,我继续若有所思道:“先前在军中见了那热心肠的段虎,他在我饥肠辘辘之际帮我吃上了一顿饱饭,这份恩情我至今仍铭记于心,故而我信他。那白鹡鸰,虽是百般坑害于我,构陷于我,但我深知他的苦衷,所以我不怪他,而后他又帮我挽发髻,裁新衣,故而这份恩情我也记着,我也信了他。可是为何最终都成了镜中月,水中花,皆把我当成幌子、当成害人的枪、过河的桥,皆寻不到一个好结果。可是我的错?我本就不该信他们,本就不该让人牵着鼻子走?”
叔易欢竟瘸着腿,跳下了马,走至我身侧,看着我道:“于刺,这世间无论谁负了你,你也要记着,做你自己该做的,要做的,想做的,不要为别人的错误忧思,更不要因为一两个人的背叛而烦恼,因为只要你相信自己,只要你不背叛你自己就够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人心如何歹毒,只要你信你自己,便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能站起身来,重获新生,傲然于世,勇往直前!”
看着眼前难得正经的叔易欢,我淡然一笑,“好,我知道了。”
眼前的叔易欢被落日余晖笼罩得霞光万道,看着他那金灿灿的双眸,灼灼生辉;面庞似镶嵌了金丝一般的轮廓;双睫如修长浓密的羽翼映着霓虹的光。这份难得的恬静与温暖如同琼浆一般,醉人心脾,如梦如幻。不知我二人日后会不会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我忽然想起叔易欢曾经的那句话:“怕只怕你我二人连刀兵相向的机会都不曾有,便身首异处了。”
是啊,世事无常,人心叵测,至少现在我还是可以信赖眼前的叔易欢。
从我们整顿到带兵出发仅有三日的时间,三日过后,我便可启程回休灵山了。这次下山是我此生离开师父最久的一次,虽然归心似箭,但此行与往日不同,可谓兵凶战危,刀光剑影,危机四伏。
此次借兵,仍旧碍于我的品级有限,仅是勉强调拨了六十步兵,不过虽然人数不多,但贵在各个都是精兵强将,豹头环眼,身怀绝技,皆是沙场征战的老手,只是此行应是用不着这些人动手,仅是唬人的摆设而已。临行时我还特意领了丰厚的军粮,叔易欢颇为不解道:“若是吃不完再拿回来,舟车劳顿,岂不麻烦?”
我低声在他耳畔道:“不必拿回来了,找个由头仓皇而逃,将这些军粮皆留在山中,够我师父和蜀子叔过冬的了。”
叔易欢眯着眼睛,对我二指轻点道:“娶了你,不愁家中不富。”
我心中不由颇为得意,这叔易欢偶尔还是可以说些暖心话的。
我本意是要与叔易欢蒙面而行,但他却说军中人皆露脸,唯独我二人蒙面,岂不是反倒更显眼!而后他便去军中寻了兜鍪,让我戴在头上,这狮头兜鍪下面刚好有个颚兜,将鼻子以下挡了个严实,仅露出了两只眼睛。又因我二人身高太过悬殊,站在老季身后过于突兀,他便又从军中寻了两人,一人与我一般高,我二人站于前侧,另一人与叔易欢一般高,他二人立于后侧。
如此六十人的大军浩浩而行,走在路上也是威风凛凛,颇为英武。那老季穿上了校尉的戎服,头戴虎头兜鍪,虽然身材矮小,但架不住一脸的老奸巨猾,故而看上去也颇有威严。
临行之前我与叔易欢跟他交待得颇为详细,我二人又时刻紧随其后,想来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一想到我师父的污名即将洗脱,多年背负的冤枉马上要沉冤得雪,我心中便莫名的慷慨激昂,激动万分。到时候众人再将矛头齐刷刷地指向桑维翰,让这武林中人也成立个‘除翰帮’,那我就太是功德圆满了。
拜帖上写明:十月二十六,共聚休灵山下,同讨淳于昭。而我们却先发制人,一早便动身启程,为得便是在云鹤派必经之路,将那派中的内鬼捉出,先给我来个一雪前耻,正身明法。
待众人途经一处路石标注商平的地界,那老季突然勒住缰绳,下马与我请示道:“于校尉,鄙人可否先行策马离去,您带着队伍先行,而后再去追你们。我老季骑马,你们步行,定然是不会耽误太长时日便能追上的。”
我见他一副欣喜若狂之态,追问道:“这是为何?你要去作甚?”
老季难为情道:“嘿嘿……小人有些私事。校尉瞧那商平的东边,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向前,便有一处名叫核台的村落,小人的家便在村西头。”老季满面红晕继续道:“这个……这个托于校尉的福,我这把老骨头居然一下子能赚到这么多的银两,所以……这不是离家不远了么,就想着先把这银两送回去,交到老婆子手上。如此一来,即便日后……”说到此处他竟眼圈泛红,似有哽咽,“即便是有个三长两短,也算是给儿孙置办家业了。”
见他如此说来,我心中也颇为触动,答应道:“你快去快回便是。”
闻听此言,老季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忙得抱拳拱手,“多谢校尉,多谢校尉。我这个人就是命贱,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得交到我家那老婆子手中,如此方才觉得心中踏实。那于校尉,您先带队头前走着,我速速追来。”
我看着他一把年纪竟然行事展露孩童之态,不由笑道:“去吧,去吧!”
而后看着老季策马远去的背影,想来若是能将银两带回家中,家里人定然是欣喜万分,对老季待如上宾的吧。一家人欢聚一堂喜笑颜开的情景瞬间跃入脑海。
叔易欢拍拍我的肩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五十两纹银,对于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可能是一生积蓄,但对你们这些富家子弟,可能就是凤毛麟角,一日开销罢了。”
叔易欢取下头上狮头兜鍪,咂咂嘴道:“没办法,富贵由天定。有的人生下来便是王侯将相,有的人却是一身肝胆终无用武之地,徒劳无益呀……”说着便径自向前走去。
听这口气似是在说他自己一般。
待天色将暗,老季才追上我们,因那核台村盛产核桃,所以他家大娘子还特意做了许多的核桃酥,让老季带给我们尝尝。
老季口中总说他家大娘子是个粗人,但依我看来却是个粗中有细的热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