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痛骂人末,自食其果
待夜宴结束,我心中一早便猜到,那叔易欢定然是会缠着我百般询问。他怒火冲天,迫不及待地将我拉入屋中,关上房门,眉头紧锁对我道:“淳于刺,你……你怎得见着我与你师父同榻而眠,竟然能做出如此这般禽兽都不如的事?”
我瞠目结舌,“我禽兽不如?你拉着我师父行这不轨之举,龙阳之好,你说我禽兽不如?叔大公子,您说反了吧!”因方才饮酒微醺,我眼下口干舌燥,便坐在食案旁边,倒了杯清茶,径自饮了起来。
谁知叔易欢在屋中气得踱步往复,思索再三,竟大言不惭转身对我道:“于刺,莫不是你思慕于我?”
我这刚入口的茶,终还是被他的话呛得喷涌而出,一口喷在了地上。
见我如此,他继续道:“故而才会对你师父痛下杀手,想要将我占为己有!”
我擦擦嘴,见叔易欢坐在床边,我也移步坐至他身侧。转头看着那仍旧凌乱的褥榻,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叔大公子,人可以自信,但绝不可似你这般盲目自信。您一位惺惺作态,信口开河,诈哑佯聋,坑蒙拐骗的卑鄙小人,有哪一点值得让我思慕的?”我继续讥笑道:“就因这副皮囊?那我师父岂不是比你更为貌似潘安,冰肌玉骨,翩翩若仙?”
叔易欢见我如此形容他竟也顾不得与我恼怒,颇为不解道:“那是因为你师父?因为对你师父爱而不得?由爱生恨?”
我望洋兴叹,喟然长叹,生无可恋道:“我说叔易欢,在你心中除了儿女之情,缠绵悱恻,爱来爱去之外就没点别的了吧!行!退一万步讲,若真是需要寻出个借口,那我也宁愿是为我师父,绝非是你。”
叔易欢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呀,你不是说你与你师父是程门立雪之情,舐犊情深之爱,如何竟变成了这男欢女爱了。”叔易欢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道:“于刺,你定然是有何谋划的对不对?你得告诉我呀!不然我如何能够配合你呀?”
我将手一抽,生怕他看出破绽,再坏了我们的谋划,起身道:“配合?你能配合我什么?谋划,哪来那么多谋划!”
叔易欢眉头紧锁,“不是啊,于刺,我定然是要配合于你的呀。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了解么?”
我惊叹道:“你对我的心意!乖乖!什么心意?巴豆的心意还是因你狂妄自大,行事鲁莽害我被人构陷强暴的心意?”我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肺腑道:“叔易欢,你可以呀,前脚刚污蔑完我师父是失心疯,后脚便拉他耳鬓厮磨,于这床榻之上行不耻之举。眼下竟然还好意思对我说你于我的心意你这脸皮不要比城墙拐弯还厚嘞!我就纳闷了,你是不是觉得是个人就要对你倾慕有加是个人就得对你暗许终身?”
叔易欢被我说得面红耳赤,只得无力反驳道:“我没有……”
“没有?那先前你男扮女装压在段少侠身上意欲何为?而后段姑娘去你房中又是如何?你在休灵山水房之中是如何百般勾引我师父的?那日我在揳钩山府又是从何种情况下将你救出的?为了一个剑痕拓印,你就随随便便舍弃你那处子之身,你逗我呢吧?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吧!你何来处子之身一说?怕是一早便付之东流了吧!如此卖弄姿色,坑蒙拐骗,你不是骗子是什么?你先骗财,后骗色!眼下你又是凭借着什么入的灵府?灵将军为何对你如此倾慕有加你难道不知道他对你是何目的日日与你秉烛夜谈,又是汤池又是把酒笙歌,你与他就这般清白?
再说眼下我师父之事,你更是倚仗着自己与白易欢相仿的面目在这将我师父蒙骗得颠三倒四,魂牵梦萦的。他潜入灵府居然都不先来寻我这个徒弟,竟然与你在此……在此做这苟且之事!你可知,我师父这一生清清白白,绝不似你这般,眼下竟被你带得淫乱成性,沉湎淫逸,纵欲放荡,毫无节制。连报血海深仇的正事都忘了,你还好意思说于我的心意?叔易欢,人渣对你而言都过于褒义,用人沫二字形容你果真是再贴切不过,你还是趁着腿伤未愈,不能惑乱众生之际,好好反省思過吧!”
言罢摔门而出,夺门而去。心中果真是痛快万分,我虽不知道他对我师父真心几何,但他这般水性杨花,果真不是什么良人之选。
第二日天光未亮,我便早早在灵将军书房前为广发英雄帖一事敬候求见。谁知通报的家奴却只与我道:“将军有令,于校尉先去将要发的拜贴准备妥当,来盖大印即可。”
见灵将军对此事颇为赞成,我心中定然是欣喜万分,只是这准备英雄帖一事却果真是难倒我了。我字迹潦草,文采匮乏,活了十余载却是连超过二十个字的纸条都未曾写过,如何便能写这广发江湖的帖子了。莫不要写得桃僵李代,颠三倒四,让人贻笑大方才好。
于是只得询问府中下人,哪位是灵府负责撰写的文官郎将,我好前去求助。
待我寻到了那东中郎将,他对我倒是颇为敬畏,点头哈腰,以礼相待。对我托他撰写英雄帖一事也是满口答应,但这刚欲落笔,我便被重重困难击得只能节节败退了。
他先是询问我,这英雄帖的拜头要用何种称位?是针对门派逐一书录还是一概而称。
一概而论恐以偏概全,但若是逐一而写,那我必然得先提供一份各大剑派的名录,他才好一一书录。
见此事过于繁琐,便想着不如先放一放,先入正题,再言其他。谁知待这正题刚要落笔,那东中郎将又开口询问道:“于校尉,咱们是先起兴,还是用赋?”
我被问得一头雾水:“这起兴何意?这用赋又是何意?”
东中郎将不厌其烦道:“这起兴便是先吟他物为发端,用以引出所咏之辞。赋则是平铺直叙,侧重言简意赅。”
见起个头都这般费劲,我抓耳挠腮道:“平铺直叙,越简单越好。”
谁知那郎将在砚上刚偏好的笔又收了回来,询问道:“这平铺直叙要选何事作为开头重点?”
我诧异道:“啊?不就是去休灵山围剿淳于昭为白将军报仇么?又要选何重点?”
师爷一本正经道:“这围剿之事可要写个前因后果?这诸多因素之中是不是得有一个轻重缓急?于校尉口中的报仇可要写清打算如何报仇?是顶着什么民族大义还是举着什么江湖恩仇?这名头是要有的,不然出师无名。更何况这英雄帖之中可要类比?可需要以彼物比此物?还是径情直遂?还是……”
“行,行,行。”我忙将他打断道:“鄙人才疏学浅,白丁一枚,我还是先去想想再麻烦郎将大人吧。”
而后头晕目眩出了屋,想着只是写个帖子,怎得被他整得如此复杂繁琐。想想这府上还有何人能够帮我写这拜帖呢?不由想到了那医术高明的曹神医,虽不知他文采如何,但定然是饱读医书,腹载五车,写个拜贴,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但又想起上次袭击他院中两位小哥儿之事,如此贸然前去,恐再被认出,那可要徒生事端了。便先回院,寻了位平日能言善辩的小厮,让他帮忙去将神医请来。谁知那小厮仅是去了片刻,便回禀说曹神医出府办事去了,少则也要七八日才能归来。
见实是别无他法,只得将主意再次打到那叔易欢身上,想来他身为岱风派的外长孙,如何说来也应是饱读诗书的吧,即便再不堪也应比我这个目不识丁,才疏学浅,胸中无墨的粗人强吧。
想来我昨日骂他骂得那般痛快,今日再去求他办事定然是不容易的。但眼下又别无他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用罢午膳见叔易欢出了屋,坐在院中树下闭目小憩,我便趁此机会,硬着头皮,迈着如他先前一般贱嗖嗖的步伐行至身侧。
只见叔易欢躺于胡榻之上,树影间的斑驳落在他脸上,衬得面目清秀,肤若凝脂,朱红色的双唇微微上翘,浓如墨扇一般的睫羽根根翘起,似被这光照出了七彩霓虹,我不由心中暗叹:果然是红颜祸水,褒姒误国。见胡榻下方的食案上放着他那金丝折扇,我便缓缓拿起,轻轻打开,如慈母抚儿一般为他扇了起来。
叔易欢似早已听出是我,径直将头转向了另一侧,继续假寐。我也只得绕到他另一侧继续为他打扇。谁知他又将头别过,我见他已然醒来,便在耳边轻轻唤道:“易欢……易欢……”
叔易欢仅是微睁双目,瞟了我一眼又即刻合了眼道:“叫魂呐!”
想来他定然是猜到我有事相求,故而才会这般大摆架子,为难于我。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得继续谄媚道:“叔公子……好雅致呀,在此处乘凉呢呀?”
叔易欢将那伤腿往食案上一搭,开口道:“人贵在有自知自明,我一个惺惺作态,信口开河的卑鄙之徒,不找个地方躲着,我能干嘛呀!”
我蹲在他身旁赔笑道:“叔公子怎会是卑鄙之徒呢,叔公子最是乐于助人,博施济众的了,先前遇着那老媪明知对方是骗子,被逼迫成那般模样却都不忍向那老弱病残下手,可见……叔公子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是那……”
叔易欢睁开双目,凝视着我突然插话道:“哎呦!于校尉!你说我这睡得好好的,心中还诧异,这是哪来的疯犬在这乱吠,谁知竟是于校尉您在与小人言语,真是让小人受宠若惊。您不是军中繁忙,还有公务在身么?还是赶紧去忙吧,省得一会我再卖弄姿色碍了您的事儿!”
“你……”我虽被他气得火冒三丈,但仍旧强压怒火道:“像叔公子这般轩然霞举的翩翩公子,乃是玉质金相的盛世美颜,往那一站便是要倾倒众生的,又岂能说是卖弄色相。”
叔易欢只瞟了我一眼,假意要去伸手拿那食案上的茶盏,我定然是得抢先一步,端至他近前。见他刚要入口,又忙得阻拦道:“呦,秋日凉,我还是再给公子爷您加些热茶再喝吧,小心凉着了胃。”
叔易欢似对我这谄媚之态颇为受用,将茶盏又交还至我手中,等着我再奉茶伺候。
我将茶兑好,又卑躬屈膝地递至他近前,谁知这厮竟然又造次起来,刚往唇边一放便叫道:“呦,烫啦!”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我给您吹吹。”我只得又接了回来,边吹边用手扇,而后再交予他。
见他喝得颇为得意,我却恨得牙根痒痒,心中暗道:你小子定要自求多福,以后可千万别落在我手上。等此事了结,看我如何整治于你。心中虽然愤恨,但面上定然要装得掇臀捧屁,强颜欢笑。
叔易欢继续道:“哎呦这,肩膀怎得酸疼起来。”
我忙道:“我来我来,怎好让公子亲自动手,小人给您捏,小人给您捏。”我绕到叔易欢身后,忍着满腔怒火,耐着性子地给他捏着肩膀。
叔易欢此时终于开口道:“说吧,你不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么?”
我难为情道:“小人这不是昨夜那黄汤喝得太多了,酒后失德,出言不逊,口喷狂语,实觉心中有愧,故而前来向公子大人赔罪的么!”
叔易欢冷笑道:“你骂便骂,竟将这罪推到那壶中清酌上,你难道不知酒后吐真言么?昨夜之词,分明就是你心中所想。”
我辩解道:“怎会,怎会!您在小人心中的位置那简直是要与日月同辉,与我的师父一般是要放在心中爱戴、仰视;是要与我的父母一般,敬重,供奉,是要每逢初一十五,烧香祭拜,每逢清明……”
叔易欢转头看着我气道:“呸!你赶紧给我打住,好你个淳于刺,你会不会夸人,一个没留神你好悬没给我说死。”
我也打着嘴道:“没,没,没,您瞧我这不会说话劲儿的,连夸人都不会,总之,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对,对,溢于言表。”
叔易欢继续道:“说吧,求我何事?”
我转到他的眼前,满面堆笑道:“这不是昨夜领了围剿休灵山的差事,眼下要广发英雄帖,集江湖英雄之力,故而……这帖子……得请一位文笔了得的大人物来亲自执笔不是?您瞧瞧这整个偌大的灵府,论学识,论才华,哪有一位能够与叔公子相较的!”
叔易欢眯着他那一双桃花眼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个仔细,继续道:“淳于刺,我先前还疑惑,你为何突然要围剿休灵山,怎么能与你师父反目成仇,怎么忍心对你师父痛下杀手。经我昨日一夜的辗转反侧,深思熟虑,方才想明白……”叔易欢起身在我耳畔低声道:“原来这就是你与你那老谋深算的师父盘算的一个局,对不对?”
见他一语中的,一眼拆穿,我除了尴尬笑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