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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终迟一步 无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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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梵看着我,似看那三岁孩童一般笑道:“战?你想与谁战?”

    我惊道:“这事儿是把柄啊!”

    “谁的把柄?你可知长公主嫦芽乃是当朝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的弟妹,虽他弟弟英年早逝,但这些人却是反对契丹的一丘之貉。眼下后晋与契丹的关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硝烟四起,咱们宰相大人为此奔走四方,便是要多换得几日的太平。数月前,宰相大人又有意进谏,将那嫦芽送至契丹和亲,她如何能坐以待毙,想来定然是一早便在灵府安插了眼线,只待出手之机呢。”

    我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追问道:“那咱们大人就没想过将此事禀明圣上?让圣上给主持一个公道?趁机扳倒那个叫景延广的”

    唐梵痛心疾首地看着我道:“这朝中之事你是一点都不了解是么?”

    我迟疑道:“啊……是啊。”我与师父多年隐居山中,如何便能知道朝中这明争暗斗之事。

    唐梵颇为神秘,与我低语道:“你可知那景延广是先帝石敬瑭的心腹,手握重兵,先帝临死前曾将自己唯一的亲骨肉石重睿托付给他与冯道,奈何这景延广竟改了心意,与那冯道二人撺掇起长者继位,如此一来才有了当今的圣上。你觉得这事禀明陛下,陛下会对那景延广如何?更何况眼下景延广手握重兵,立场又与宰相大人敌对,若是不能一击致命,定然还是息事宁人,从长计议的好。”

    我心中忽觉这桑维翰似是也颇为不易,虽说是权倾朝野,但在多方势力纠葛之下终也是举步维艰,如同置身水深火热一般。

    唐梵继续道:“你可知,当朝陛下也并非全然赞同宰相大人投靠契丹之举,但又被重重契丹大军压制着,一时别无他法。这才从耶律德光叱令的称臣,退而求其次,忍辱负重,改为称‘孙’。”

    我怒道:“称孙不比称臣来得更为耻辱?”

    唐梵道:“你懂什么,无论是儿还是孙,皆未被完全辖制,但若称臣,那便真是丧权亡国了。”

    我拱火道:“那咱们宰相大人就能如此咽下这口气?就没打算有什么其他的报复之举?若是有,我第一个上!咱就不能受景延广这份窝囊气!”

    唐梵走到厅中一侧的交椅上,向后一靠,如释重负道:“肩负多重的担,便要忍下多重的气,这刚哪到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唐将军是说宰相大人这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唐梵起身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这膳也用了,事儿也了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不由担心起白鹡鸰的处境,追问道:“将军可知那白校尉被带走后……会被如何处置?”

    “那谁能知道,不过想来应也是凶多吉少了,即便是公主殿下安插的细作,但眼下事情已然败露,留着他无论如何都是个把柄,若是哪日被人抓了去,再严刑拷打问出点其他,也是祸害。对了,似是昨日灵将军并未让公主直接将人带走,而是推托说待今日领了退役的军凭方才肯放人。”

    我心中大喜过望,想来那灵将军对他也是颇为喜爱的,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抢了去,定然是会寻些法子的。我欣喜道:“莫不是那灵将军不舍得,打算寻个法子将他留住?”

    唐梵懒懒散散道:“定然是不会的了,那可是当朝的长公主,背靠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宰相大人都不愿招惹的人,灵将军一个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会因为一个娈童去得罪她?更何况,那公主殿下定然会派人将他看牢,以免途中生变。眼下若是你早些回去,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闻听此言,我只道了声谢,便夺门而出,骑上那串种花马朝灵将军府飞奔而去。

    自打与白鹡鸰初见,我便觉他时常被一袭哀愁所扰,被一阵忧思所缠。那狐狸般的蓝色明眸似一池幽泉,浓不见底,深不可测,终日拨不开愁云,见不得霞光。如今再看,他竟是这般的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每每瞧见他,便如同瞧见我自己一般,皆是寻了同一种方式,去杀同一个人,只是他比我来得更为毅然决然、更为粉身碎骨、更为忍辱负重、更为苟且偷生。

    为了能够接近桑维翰,他竟心甘情愿委身于男子,更是不惜从野兽豺狼口中铤而走险,博得一丝同情。尽管他对我和叔易欢用尽了各种卑劣招数,但他只是为了能够达成目的,能够完成使命,所以计穷力竭,所以肝脑涂地,所以付出了所有。他杀桑维翰明明是义举,然而我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破了他的计,坏了他的局,拆穿了他那用尊严、用心血织出的网,将他日日苦等的良机,搅和得付之一炬,付水东流。最不堪的是,他竟要为了我的错误而命悬一线,生死未卜,想到此处我不由满腹歉疚,万般自责。我要如何才能补偿他?补救当日之过?

    想到那日夜色下,他白皙侧颜的剪影,想到他周身散发的夹竹桃香气,想到他那如昙花般一现的笑容,心中不由祈祷,上天定然是要让我再见他一面的呀!白鹡鸰,你脚下的步子定然是要迈得再缓一些的呀!

    我定要与你再见一面,劝慰你尽早离去,莫要再回公主处,更莫要放弃那生的希望。我要带你离去,或是去休灵山、或是去木姐村、或是去乱坟岗,哪怕是去个穷乡僻壤,穷山恶水,纵容也是要活着的才好。不要再置身水深火热,不要再任人摆布,不要再苟且偷生,更不要再违心而活。

    我快马加鞭,飞驰而至,直入灵府,待我下马向院中奔去,正巧与那瘸着腿,拄着拐的叔易欢撞个满怀,幸而我闪身踱步,及时避开。

    口中道:“瘸子休要碰瓷!”

    叔易欢见我竟喜上眉梢道:“于刺,你回来了,太好了,这般多的时日,你究竟去了何处?”

    我将他扶稳道:“一会说!”随后直奔白鹡鸰的住处而去。

    见房门大敞,不由踱步屋中,但已然是人去楼空,徒留那阵阵绕梁的夹竹桃香气,挥之不去。那床上还整整齐齐叠了一身衣裳,我坐在床边,展开一瞧,竟是那日他送我的猩红色女衫,不由心头一阵抽痛,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见我神情落寞,紧随其后的叔易欢倚着门框道:“别找了,人早走了!昨日那叫嫦芽的长公主一来便命了一众丫鬟婆子步步紧跟着那白校尉。灵将军虽是百般推托,但今日一早仍是未等军凭下来,便被轿辇给抬走了。”

    我心中不由哀叹道:红烛妆台皆未变,唯有妙手寻不见,马踏尘硝终是晚,只愿公子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叔易欢瘸着腿行至近前,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动起来,口中道:“于刺?于刺?怎得这瞎得愈发厉害了。”

    我收起那哀思道:“你见着那嫦芽公主了?”

    “对呀,见到啦,怎么了?”

    “她也见到你了?”

    “只要她不似你这般瞎,应是能瞧见我。”

    我白了他一眼,叔易欢不解道:“你究竟想问什么呀?”

    我心中一直怀疑这叔易欢会不会就是先帝的遗孤七皇子,但若是他真能与那嫦芽公然相见,想来应是不怕露馅的,如此说来便定然不会是那先帝遗孤。不由迟疑道:“我想问什么……我想问……你脚怎么受伤了?”

    叔易欢气得一屁股坐在床边道:“真不容易,您总算是想起我来了。被门坎儿绊了一下,扭到了。”

    我瞠目结舌道:“你当我傻,你身怀绝技,武功了得,能被门坎儿绊倒?”

    叔易欢一副玩世不恭之态道:“那又怎么了,谁还没有个疏忽大意的时候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更何况人了。”

    “你可打住,不说便不说,成日里拿些混话搪塞人。”

    叔易欢反驳道:“你也是身怀绝技,你也是武功了得,不还一样踩进了油锅里?”

    我愤恨道:“我瞎,你也瞎!”

    叔易欢咂咂嘴,用那纤纤玉手指着我道:“诶?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不是我说的啊。”

    我无趣道:“算了,算了,不说算了。”怎得我一见到这厮便怒火中烧,心烦意乱,总是忍不住想在他那俊俏的脸上,粉嫩的手臂上拧上一拧,掐上一掐。

    见他一条腿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实在瞧不出是什么伤,便起身搀扶着他道:“走吧,回院吧。”

    叔易欢突然转头对我道:“该你说了吧?这几日去了何处?”

    我淡淡道:“去乱坟岗,查我娘亲的事情。”

    “你娘亲?伯母她老人家又如何了?”

    我道:“哪里有什么伯母,不过是兔狲李为了贪图银两做局诓骗我的罢了。”

    “哦……怪不得当日她未曾收下你赠的木梳,如此看来,你也能释怀了。那你真正的娘亲,如今又身在何处?”

    我长叹一声,“一早便故去了……”

    见我如此说来,叔易欢也神情伤悼,心生恻怛,仅是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行至池边,见那玄月倒映水中,竟是寂寞得一丝涟漪都不曾有。

    叔易欢淡淡道:“于刺,为何不叫我与你一同去那乱坟岗?”

    见我低头不语,他又颇为忧伤,继续道:“于刺,怎得自打入了灵府,竟觉你我生疏了起来。”

    听他如此言语,不由想起叔易欢手臂上的图腾,想起他对我的种种隐瞒、诓骗,不由冷冷道:“原先在山中,说谎前,总要先琢磨一番,生怕被人揭穿;眼下出了山,再说真话,竟然也要先琢磨一番,生怕将别人给揭穿了。”我看着身侧的叔易欢,那脸还是先前与我下山时的那张脸,只是这心,为何竟变得愈加复杂难懂了起来。我又道:“那唐将军也曾告诉过你白易欢的死因吧,但你却未曾想过要与我讲。”

    叔易欢急忙辩解道:“我如何会不想与你讲,只是……若是真讲出来,你又如何能够相信。”

    我愁眉不展道:“是啊,我不仅是无法相信,更是无法接受。果真如你先前猜测的一般,那白易欢竟然假扮桑维翰,想要替其受死。只是……白易欢就没想过,若是他真死了,不是就更没有人能护我师父周全了么?等我师父得知桑维翰未死,定然会再择机会行刺的呀!”

    “你可知我是如何想的?”

    “你说。”

    “桑维翰于白易欢而言是如师如父的至亲,你师父于白易欢而言又是生死与共的挚爱,然而这二人又是水火不容,生死敌对的,他夹在当中定然是左右为难,所以才会想到假扮桑维翰代其受死的法子。但这法子的目的又是什么?定然不会是想让淳于昭以为自己真的行刺成功从而放弃了这杀的念头。因为出不得几日,当朝宰相仍旧立于朝堂的消息便会传入你师父耳中。我说的对吧?”

    我点点头道:“对。”心中暗道:即便是眼下,我师父不还是未曾有一日放弃刺杀他的念头么。

    叔易欢接着道:“所以,这白将军真实的想法定然是想通过这个苦肉计,从而让你师父弃了那刺杀的念头,最终抱得美人归,对吧?”

    听叔易欢如此分析,果然是有几分道理,毕竟谁也不愿枉然赴死。我接话道:“若是照你如此说来,那我师父当时便应知晓那桑维翰是白易欢假扮的。”

    叔易欢笃定道:“对啊,若是当时不让你师父得知真相,那这苦肉计施的便没有意义了。”

    我不解道:“照你如此说来,我师父大可当时便将解药拿给白易欢呀?何至于眼睁睁地瞧着他毒发身亡?”

    叔易欢言之凿凿道:“这便是事情的关键了,许是你师父对桑维翰痛恨至极,所以自己将诸多的毒混在了一处,这要到哪里去寻解药?根本就没得解!”

    “那按你这么说,我师父一早便应知晓白易欢死了,没救了,那他还在山中苦守个什么劲儿!”

    叔易欢一副智者之态,咂咂嘴道:“所以说啊!你师傅面对痛失所爱的现实太过痛心疾首,以至于根本无法接受现实,故而内心只得诓骗自己那白易欢还活着。你想想,对不对?不然你师父为何会对你只字未提白易欢的境况?因为他分明就知道人已死,自己等得是个死人,根本就寻不到,等不来!故而当日灵将军传话让他去休灵山等候,他才会如此乖乖前往。那白易欢定然也是不愿意死在自己挚爱面前,这才身负重伤的逃到了无人之处,这才遇着了我娘。所以你师父早已知晓真相,只是迷失心智,因爱成疾,不敢面对现实!”

    我勃然变色,义愤填膺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叔易欢言之凿凿道:“你师傅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成日里自欺欺人;要么就是疯了,不敢面对现实,跟你师叔淳于袅一般,失心疯了!我跟你讲,这疯病是有家族性的,家里只要有一个人疯了,其他人,也很容易跟着一起疯的!”

    闻听此言,我愤恨地踩上池边的泥地,将鞋底沾满淤泥,而后朝着叔易欢的那只废腿频频踩去。

    口中怒斥道:“枉费我这还巴巴地听你白话,到头来竟分析出这么一个结果,我真是疯了心,丧了智,跟你这厮在这枉费口舌!我踩死你个疯子!你才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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