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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再寻当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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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番的平易近人,关怀备至,竟让我心中泛起无限暖意,感动万分。即便是师傅也不曾如此体贴入微的帮我抚发挽髻,如此亲力亲为的俯身将我搀扶而起。主要是他身份尊贵,身兼要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怎会对我一个草芥一般的蝼蚁之躯如此呵护备至,怕是说出去也无人敢信吧。桑维翰果真是御下有方,仅是这一面,我便想对他俯首帖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了。

    我一头雾水,举足无措地被唐梵和随行的两位家奴带着下了殿,向后院走去。待我行至回廊之中,方才纳过闷来,驻足对头前带路的唐梵道:“不是,唐将军,我这等了一日,这……这……我这什么都还没说呢啊,怎么先吃上饭了?宰相大人不急于知道是谁投毒欲要加害于他吗?”

    唐梵转头对我道:“小声些,你是生怕别人不知自家主人遇害啊!”

    “不是,那我外面等着的那帮兄弟们呢?”

    “宰相大人已安排他们回营了。”

    “那……那惨死将士的尸首?”

    “放心吧,送回乡去,厚葬便是,每家每户少不得抚恤的银两。”

    “那……那段虎?不审问了?”

    唐梵拐弯抹角,穿宅过院将我带入一屋中,道:“已经押入大牢,兄弟们自会好生招待他。”

    只见这屋虽不大,但陈设讲究,雕梁画栋,正当中的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金浆玉醴。见盛情难却,我也不再推辞,这饿了一日一夜,遇着了这样一桌美食果然受用。

    口中谄媚道:“果然咱们宰相大人对下属体贴入微,竟让小人先行用膳,而后再去回禀。”

    唐梵见我哈喇子流老长,对我道:“吃吧!”

    我定然是先要假意与唐将军谦让一番,而后才好一屁股坐在月牙凳上,徒手而食,大快朵颐起来。待沟满壕平,饫甘餍肥,撑肠拄腹之后,方才腾出嘴来与唐梵细细询问。

    那唐梵也仅是在一旁自斟自饮,看着我的吃相颇为鄙夷,捏着两根筷子,在盘中挑拣着我未动过的,模样好的吃食放入口中。再瞧他那一副吃相,也是味同嚼蜡,毫无食欲可言。

    我不解道:“唐将军一会不用当值,怎得喝起酒来?”说着我帮他斟满,自己也倒上一杯,与他一饮而尽。

    唐梵神情落寞道:“瞧见大人身后新来的那两位了么?有新人啦,我呀,也快告老还乡喽。”

    我又为他斟满一杯道:“这是哪的话,唐将军今年春秋几何?可知天命?”

    “一早便过了!皆说拳怕少壮,没毛病,经了近日这几档子事儿,我也是该趁着光景尚好,大人又念着多年追随的旧情,早早返乡的好。”

    我一脸惋惜之态,佯装不服道:“这新来的二人什么路子呀?能有咱们唐将军这军中第一刀厉害?”

    “哎!”唐梵叹息一声,捏着酒盅,细细观瞧,而后又放回桌上道:“这二位据说是漠南回鹘的高手,与宰相大人相识多年。一人擅长用毒,更擅长品毒,故而留在大人身侧负责每日饮食;另一位至今未见出手,也不知是个什么身法。”

    我心中不免愁肠百转,若真是如此,那日后刺杀桑维翰岂不更为艰难!不过见今日的情形,我若是能时常在他身侧行走,为其鞍前马后,自然也是能再寻到与他近身的机会的。只是今日桑维翰走下殿来,那两人都贴身相随,可见他二人比这唐梵行事更为机谨,更难对付。

    “诶?于副尉有一事,我始终不解,想询问一二。”

    “将军问便是,小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梵醉眼朦胧地看着我道:“你说你家公子,可真是那白易欢的遗孤?”

    一提到白易欢,我不由来了精神,也正想趁此机会打探一二。笃定道:“是啊,怎会不是,若不是亲父子,如何便能生得这般像了!唐将军想来先前也是与我家老爷,白将军做过同僚的,可觉得像?”

    唐梵边琢磨边道:“像!太像了,眉宇之间的英气像,行走坐卧的身姿像,就连说话的腔调都像。只是……”唐梵洞烛其奸地看着我道:“只是……你为何要投靠国侨公?莫非是你家公子吩咐的?”

    我被问得心惊胆战起来,生怕说错点什么再漏出了破绽。因为按常理来讲,我身为叔易欢的家奴,他先前与唐梵和桑维翰所说之事我应是知情的。但眼下我又实是不知叔易欢究竟与唐梵说了何事,桑维翰口中所说的“此事他已知晓”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故而只得装腔作势,顺杆爬破道:“对啊,我家公子吩咐的……我要追随宰相大人啊。”

    唐梵转着眼珠看着我道:“也对。”

    我那直冒冷汗的后背似有缓和,而后又试探着问道:“那……唐将军可知,我家老爷,也就是白将军,是如何故去的?眼下人又身在何处?”

    唐梵点着头道:“此事,我先前也听灵将军说过,你二人一直在追查白易欢的死因。我一早便告诉过你家公子了,只是……这其中曲折我也不太笃定。他没与你讲过?”

    经这一问,我那刚倒下的汗毛又被惊得瞬间倒立。这个挨千刀的叔易欢,真是何事都不与我讲,我只得破釜沉舟,大胆试探道:“我倒是也听我家公子念叨过,可是与一个叫淳于昭的人有关?”

    “嗯……”见唐梵欲要斟酒,我忙得先抢一步,拿起酒壶,顺势又给他夹了一块肉放入碟中,打算诱着他将当年之事讲来。

    唐梵继续道:“想来白将军应该是死于淳于昭的剑下无疑了,中剑后那白将军便没了踪迹。宰相大人也曾派遣了多路人马前去打探过,但皆是杳无音信,想来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我心中暗道,他也说是我师父杀的,可我师父为何要杀心中所爱?不由试探道:“据说……是误杀?唐将军当时可在场?”

    唐梵冷笑一声,“误杀?那便是误杀了。我虽不在场,却也对当日之事有所耳闻。是那狗贼淳于昭执意要刺杀咱们宰相大人在先,白将军又是个慈悲心肠,始终与他纠缠一处,自己不忍下手,却又不准别人伤他。但你可知,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淳于昭与宰相大人而言,便是那日日悬在心头的一把刀,说不定哪日便掉了下来,大人如何能放任其不管?白将军一面无法劝阻那淳于昭放下屠刀,一面又想护其周全,定然是身在夹缝左右为难,便只得想出了个糊涂主意,自己乔装成宰相大人的模样为其受死,自己来个舍身取义,立地成佛了。”

    闻听此言,我犹如五雷轰顶,难不成先前灵将军所说皆是真的!我哽咽道:“那……那不是世人皆说……身形矮小扮作伟岸易,身形高大扮作矮小难。白将军玉树临风,咱们宰相大人却是身短面长,这身形要如何伪装?更何况,刺杀当朝命官,那贼人怎会连面目都未曾分清就举剑而刺?”

    唐梵酒意正浓,含糊不清道:“那便要看这白将军愿不愿意赴死了,当日他们刺杀宰相大人是在府中寻了内应的。想来早有人确切的告诉淳于昭,宰相大人已在房中就寝,那白将军便团着身子,藏于棉衾被之下,头上又戴了大人平日的幞头,屋中又未点灯,如此漆黑一团,如何能够辨清面目。”

    闻听此言,我顿觉喉头一紧,周身如刀锯鼎镬一般,虽未受伤,却早已剖心噬骨,鲜血淋漓。我那苦命的师傅,要如何面对这个真相,亲手杀了自己挚爱,要他如何安度余生!白易欢果真是为了保全他的主子,连挚爱都不要了!又想到那日中毒后做得那个梦,梦中得知真相的师父竟然举剑自刎,追随故人而去,眼中泪水不觉盈盈落下。忙得将头别过,用衣袖抹掉,假意道:“这酒也太辣了,来,来,唐将军,我敬您!”而后一饮而尽,忍住那直冲喉头的辛辣酸涩之气,呛得眼泛热泪,声音婆娑,强装无事问道:“那淳于昭……不是白将军此生挚爱么,白将军如何能够舍得让自己的……挚爱……接受如此残忍的真相?还不如直接将他杀了来得痛快!”

    唐梵夹起一块藕段放入口中,微微一笑道:“哦?此生挚爱?”唐梵将头仰起,透过窗棱看向天边残月,似是在回忆先前过往,继续道:“白将军一生太过风流,为他牵肠挂肚生死相随之人太多了,若能称得上挚爱……我倒觉得军中的尔朱清葵更能胜任这二字。”

    我瞠目结舌,“尔朱清葵?又是何人?”

    “白易欢青梅竹马之人,也是我颇为欣赏的一位同僚。”

    听唐梵如此言语,我不禁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果然叫易欢的都没有好东西,这一路走来,先是见揳钩山女对白易欢念念不忘,倾慕有加;而后有那灵将军对他李代桃僵,饮鸠止渴;眼下竟然又冒出来个尔朱清葵的青梅竹马,此生挚爱。这白易欢究竟将我师父置于何地!枉费我师父为他牵肠挂肚,苦守一生,怎得终是等来了个负心人。

    我愤愤不平道:“哦?白将军若不是顾及淳于昭又何至于甘心情愿去赴死?又何至于力排众议如此护他周全?想来为了淳于昭,白将军应是没少违抗宰相大人之意吧。唐将军又是凭借何事便如此言之凿凿的笃定白将军此生挚爱是那尔朱清葵而非淳于昭的?”

    唐梵竟然一掌拍上了我的肩头,将那胳膊搭在了我的身上。“于兄弟,你可知眼下那尔朱清葵何在?”

    我不屑道:“何在?”

    唐梵伸出一根指头,敲击桌案台面道:“死了!为了白易欢,殉情了!”而后直起身看着我道:“你说,舍命去爱,是不是挚爱?白易欢遇刺之后,他也跟着一同死了,殉情了!那淳于昭眼下身在何处?还不是好端端的活着?他可能与尔朱清葵这般追随白将军而去?”

    “我……”我这一口暴虐之气竟是无处发泄了,我如何能与他说,我那命苦的师父压根就不知道白易欢已经故去,从来就不知道他竟办出了如此禽兽不如之事。更何况我师父被那白易欢诓骗到荒山野岭,苦守了十六载啊!这不是挚爱是什么!如何便比那青梅竹马的尔朱清葵差了!

    我拿起桌上的酒壶,掀开盖子一饮而尽。心中愤恨不平,退一万步讲,尔朱清葵为白易欢殉情,顶多能证明他对白易欢生死相随,又岂能证明他在白将军心中的分量。这挚爱与殉情分明是两码事,果真是与武将无法谈情爱,和糊涂人无法论是非!

    唐梵一旁看着我诧异道:“这,这,这是,你这是……都干了。”

    我一抹嘴道:“唐将军,这膳我已用好,咱们一同去见宰相大人吧。”

    唐梵眉头紧皱道:“见宰相大人?寓意何为呀?”

    我大惊失色道:“不是,咱们宰相大人不想知道这幕后黑手?那可是殿上当众投毒啊,若是成了,可是要毒死一众将军的啊!”

    唐梵又拍上我的肩,将我回座位道:“于兄弟,咱俩也算是有缘,故而眼下我便实言相告,这投毒之人,宰相大人一早便知道是谁了。”

    我惊得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道:“什么?大人都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我心中一揪,莫不是白鹡鸰已经被如何了

    唐梵道:“也不是一早,而是刚刚。昨日午时过后,长公主嫦芽到访灵府,在与府中大娘子闲谈之际以寻篦头待诏为由,竟是硬生生地将军中校尉白鹡鸰给要走了!”

    我心中暗道:昨日午后,不正是段虎射出哨箭之后发生的?莫非这幕后真凶是当朝长公主?

    唐梵继续道:“此事乍看之下与这投毒之事毫无干系,但随后你又带着一众将士赶来,那回话的郎将说你已查到了投毒的真凶,这事再一看,不就昭然若揭了。”

    “您是说……投毒之事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掌公主”

    唐梵突然打断我的话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道:“那此事就作罢了?咱们大人是当朝宰相啊!这投毒乃是给一众将军投毒啊!如此便偃旗息鼓,不战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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