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行刺未遂 歪打正着
想到我那被桑维翰残害了父母的师傅;想到若不是桑维翰派出的细作埋伏了五万大军,我娘亲又如何会背井离乡,嫁与他人;想到我那惨死的父亲;身首异处,尸首无存的祖父,外祖父;想到那被割地求援,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十六州百姓;想到……谁知就在此时腹中一阵绞痛,疼得我呲牙咧嘴,乱箭攒心一般,而后眼前一黑,几乎要疼晕在这房梁之上。
就是这片刻的晕眩,那持刀欲劈的唐梵突然停了手,朝我这边看来,我忙得压低身形,查看四周,原来竟是我的一绺头发,从梁上垂了下来。我急忙将它收回,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要被这唐梵发现了?
我紧贴梁柱,几乎要与它融为一处。殿内众人见唐梵望向此处,便也皆跟着看了过来。这若是让人被动的发现,不如我主动出击来得痛快。我刚要有所行动,谁知方才那劝慰他的将军上前询问道:“唐将军,可是出了何事?怎么这高高举起的刀,迟迟不肯下落?莫不是你又……”而后更加压低声音道:“又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唐梵眉头紧锁,似有怒意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只不过是在气运丹田,寻找角度而已。”
那人道:“好,好,唐将军继续。”
见众人又将目光纷纷移向了那玉璧,我方才松了口气。但这腹中剧痛仍旧没有丝毫缓解之意,眼下又无处如厕,我只得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将它憋回去。然而越是如此,腹中越是剧痛难耐,犹如刀锯鼎镬、斧钺汤镬一般,那渗出的汗水已经在房梁上汇成了一滩,几乎要流到房梁之下。而后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险些从梁上摔下去,幸而我又拼尽全力,用双手及时抓住,算是逃过一劫。
许是这一晕又露出了破绽,那唐梵高高举起的赤核刀,又停在了半空,而后满面疑惑地朝我这边瞧了过来。见他转头,众人也跟着一同看向此处,然而却并无发现。
见唐梵迟迟不肯动手,众人催促道:“唐将军,你这刀到底是落还是不落呀?这真是等煞了众人。”
闻听此言,唐梵似咬钉嚼铁一般笃定了主意,举起钢刀,奋力地向那玉璧劈去,也就在此刻,体力不支的我终于失去了意识,径直从房梁上掉了下来。随着身体坠落之感,喉咙中竟不自觉地哀嚎了一声,而后实实拍拍地摔在了地上。
随着这周身巨痛,我也睁开了双眼。只见众人皆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吓得大惊失色,乱作一团,而那唐梵的刀也被我这一声哀嚎,惊得歪到了一处,将那稀世珍宝星血玉璧劈成了个稀碎。
未容我起身,这殿中的侍卫便手持长枪短刀,向我袭来。我刚要抬手射出飞镖暗器,谁知近处的一名护卫,手持利剑,径直向我的手臂砍来。眼下我周身绵软无力,又动作迟缓,再想收手,已是不及。心头一紧,暗道不好,想来这手臂是保不住了!谁知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从我面前划过,正好将那利刃挡住。
我定睛细瞧,这被从中斩为两截的金色之物正是叔易欢手中的金丝折扇,我趁此机会,一个鲤鱼打挺,纵身而起。此时的叔易欢也已赶至我身侧,水袖中的判官笔已然露出了笔锋,将我护于身后,直面利刃相向的侍卫,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也不知是谁,大喝道:“有刺客!快保护宰相大人!”
而后殿外的将士也纷纷应声而至,将我二人团团围住,困在当中。叔易欢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欲要向前杀去,口中还道:“放心,有我在。”
见他这般挺身而出,我心中实是感动万分。在如此险境之下他竟能抛弃所有,为了我与桑维翰反目成仇,针锋相向;又在众将士的兵戈之间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原来他对我许的那些愿,竟然皆是真的。
原本他今日给我下药之事,我心中是笃定主意要与他割袍断义,从此绝交的;然而眼下见他又能有如此举动,心中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知就在叔易欢拉着我,准备大开杀戒之际,转头一瞧,我却早已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道:“小人于刺,见过宰相大人!”
见我如此,叔易欢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道:“这……这……这是唱得哪出啊这是?”
闻听此言,那被护在唐梵与一众将士身后的桑维翰也从交椅上缓缓站起,危言正色道:“堂下何人?带至近前!”
我虽腿软无力,但经这一摔也似有所缓解,忙得站起身,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压着跪到桑维翰近前。那叔易欢有了方才那般举动,自然也是要与我一并跪的。
我忙奴颜婢睐,频频叩首道:“奴才见过宰相大人,方才惊了您的驾,小人实是罪该万死,但是小人又实是忍不住想再睹您的尊荣,这才爬上了房梁,出此下策。”
桑维翰隧命护在身前众人退下,而后缓步坐回交椅之上,端起面前茶盏,似压惊般浅浅饮了一口,开口道:“再睹尊荣?莫非你我之前见过?”
我一脸谄媚,“见过呀,大人您日理万机,定然是不曾记得,三月之前,在您的府上,小人名唤于刺。”
话音未落,只见宰相身侧的两名将仕郎在随身的行囊中好一通翻找,而后取出一个卷轴细细查看,似是寻到了什么。其中一人举着卷轴在宰相耳边低语了两句,随后又退回桌案,提笔开始将殿中之事一一书录。
想到数月前,我初到宰相府时,便有那将仕郎把我的身份住址、入府时间、面见事由一一书录,我以为仅是作为日常事务记录在册,谁想他们竟还随行背在身上,果真是行事严谨。想来这宰相大人一日悦目千人,日理万机,百事缠身,身旁总要有两三文职,将他每日琐事一一书录,才好做到有据可查的。只是但凡能记下来的,定然是不背人的,若真是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想必也是不会让人书录的。
桑维翰确认我所言不假,面色似有缓和,挥手命人撤了架在我颈上的钢刀。但这身后的将士仍与我仅隔一步之遥,丝毫没有松懈之意。
桑维翰不看我,却转而看向一旁的剑灵,质问道:“灵将军?”
仅是这一声,便吓得灵将军“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汗毛倒立,张口结舌道:“微臣该死,微臣有罪!”
桑维翰不怒自威道:“这是在你的府上,你来说说吧。”
灵将军抱拳拱手道:“这……这……这于刺乃是叔易欢,叔公子的贴身家奴,皆怪微臣考虑不周。这……这于刺一直仰慕宰相大人,得知您要亲临至此,曾多次恳求微臣带他入殿一睹您的真容,奈何他品阶过低,又恐扰了您的驾,便未应允他。谁知他……他竟然为了能与您得见一面,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还请您网开一面,饶过他吧,错皆在微臣。”
我心中暗道:得!这谎都不必我圆了,那灵将军自己便为我找台阶下了。
只见桑维翰正襟危坐,俨乎其然道:“这是在你的府上,错自然在你!若是你将各处查看仔细,守卫森严,这小兄弟又如何能够进得来?”
闻听此言,灵将军被问得哑口无言。
“那我再来问你,你可知他是因何事去过我的府上,又是因何事与我得见的?”
经这一问,吓得灵将军抖做筛糠一般,跪倒在地道:“小人不知,小人有罪,还请宰相大人责罚!”
桑维翰伸出二指,直指殿下剑灵道:“你这将军当得好啊!连府中住着何人都不曾知晓。”
灵将军如小鸡啄米一般频频叩首道:“微臣该死,微臣知错!还请大人责罚。”
我眼下方才见识到了这桑维翰的官威与处事之风。只因我并非他的属下,所以即便有错也不曾怪罪与我,反倒是因为眼下身处灵府,所以这差池变故皆得拿灵将军试问,果然礼贤下士异于常人。
一旁叔易欢叩首道:“回禀宰相大人,这于刺乃是小人的家奴,今日扰了您的圣驾,实是小人驭下无方,还请您重重责罚于我二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仰慕宰相威名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他日若是人人效仿此举,那该如何是好。众人定会传送,前有安仁至美,掷果盈车;后有侨公圣贤,卧梁而探的。”
我在一旁看得真切,这叔易欢的马屁拍得真是另辟蹊径,响亮异常。果然,人人皆喜阿谀奉承,那国侨公桑维翰听了叔易欢如此一番言语,面上虽未喜形于色,但态度却是缓和了许多。
桑维翰口中重复道:“前有安仁至美,掷果盈车;后有侨公圣贤,卧梁而探。”随后看向一旁的将仕郎,似是在确认他是否已将此话书录。见那将仕郎微微颔首,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灵将军道:“你先起来回话。”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我道:“你这面色……为何如此蜡黄,周身为何如同雨淋一般?”
我忙道:“大人不知,自从上次一睹大人尊容,我便被您这儒雅的气质所深深折服,但又因您交办的差事尚未完成,故而羞于向您复命。这才出此下策,从昨夜开始,便一早在梁上恭候您的大驾,竟是激动得一夜未曾合眼,至今又未进食,恐是体力不支,从梁上摔了下来,惊了您的驾。”
桑维翰颇为惊讶道:“你竟在此处卧了整整一夜?”
“正是。因小人藏身的早,所以灵将军派出的侍卫才未曾发现我。”灵将军方才为我圆了场,眼下我总不能坑害他。
桑维翰手捻须髯,道:“罢了,看座。”
见宰相发了话,我和叔易欢这才站起身子,在最外侧的桌案边坐下。看着桌案上摆放的水果糕点,我也是着实饥饿难耐,偷偷揪了颗葡萄放入口中,顿觉生津止渴,甘甜异常。
而此时跪在殿中,最为提心吊胆的,莫过于唐梵唐将军了。刚才那星血玉璧被他劈了个稀碎,因以为我是刺客,故而起身护驾,眼下我已然坐到了桌案之后,他便只好双膝跪地,等桑维翰降罪了。
我原以为这太后娘娘赏赐的世间珍宝被毁之后桑维翰无论如何也该重重责罚于他,谁知竟只罚了他一年俸禄便草草了事,似是将此事看得甚为淡然。只说:“刀欲掌,而无风左右。罚他个用刀不专之罪。”对我这个影响了他施刀的人,也是只字不提,未曾怪罪于我。
而后灵将军唤来侍从,大摆筵宴,殿上之人纵酒欢歌。
我心中颇为不解,无论如何这也是太后娘娘赏赐的玉璧啊,若是此事传到太后娘娘耳中,桑维翰不怕被怪罪么?如此名贵的玉璧,碎了便碎了?也无须找人补救?这不仅是碎了一块璧,怕是要连太后娘娘的信任和期许都要一并碎了。见那残璧也只被搁置一旁,桑维翰竟是都未曾上前查看一眼。莫不是桑维翰不屑与太后娘娘为伍?那为何方才还煞有介事的说要与石重睿共享?
我正在冥思苦想之际,谁知口中一阵热呛之气,齁得我径直一口喷了出来。眼下殿中皆是从四品上的将军,又在宰相近前,我如何能够失礼,忙得用衣袖将口挡住。
谁知一旁的叔易欢倒是会抖机灵,上前询问道:“可有碍?”
我忙得朝他摆手,谁知这厮关键时刻竟会错了意,纵身而起,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堂上桑维翰道:“大人且慢,莫不是这桂花琼浆中有蹊跷?”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如炸锅般交头接耳,纷纷端起眼前桂花琼浆,细细查看。一旁唐梵也取出银针,端过宰相面前的琼浆查验起来。而后向桑维翰回禀道:“这银针并未变色。”
桑维翰问道:“叔公子,何出此言?”
叔易欢抱拳拱手道:“家奴于刺口舌异于常人,特别对这食物中的毒物格外敏感。先前我二人途径一家黑店,便是因于刺尝出这桂花琼浆中有毒,小人才幸免于难,捡回了一条性命。”
闻听此言,我紧皱眉头,咬牙切齿,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的叔易欢,心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这厮是大智若愚还是缺心少肺,平常看着精明过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净干些愚不可及的事情,我先前分明是在吹牛,难道他瞧不出来?竟然还能当成真话,在宰相面前卖弄起来。
那桑维翰见他如此言语,定是要与我询问的。
“于刺,你果真尝出这桂花琼浆中有蹊跷?”
我赶忙起身回禀道:“小人惶恐,这个……一时未曾尝真切也是有的,这个……”我偷眼观瞧一旁的灵将军,只见灵将军额头鬓角大汗如雨,煞白的小脸都瞬间黄绿异常。先是排查不周,守卫不当,让我溜了进来,眼下又饮食有异,倘若真查出这里面有毒,那今日这灵将军可是要大难临头了。
未等我说完,一旁唐梵劝慰道:“宰相大人,这饮食之事,性命攸关,不可儿戏。不如……传曹神医前来查验?”
桑维翰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等不多时,便瞧见曹神医手提诊匣走了进来,待躬身施礼见过宰相大人之后,便对眼前桂花琼浆细细查验起来。只见他命人取来六只小酒盅,分别倒入桂花琼浆,而后从诊匣中取出各色药物,撒入其中,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