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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死因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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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二人被这日头晒得满头大汗,自然是多一步也不想走的,这九月的秋老虎果然厉害,与走在火炉边无异。见叔易欢如此言语,我也打算掉头而行,可就在转身之际,忽然瞥见那弃宅门前挂着一盏被吹得千疮百孔,七穿八洞的纸灯笼。这灯笼是个鱼形,虽然鱼身已被风吹雨蚀得不见踪迹,但这鱼头仍旧保存完好,那笔墨勾勒的鱼眼清晰可见。

    儿时师父教我做纸鱼灯笼,画鱼眼睛时的场景赫然眼前。

    “金色边,白色圈,中间黑色画个圆儿,再用朱砂点个点儿……”

    叔易欢见我止步不前,冲我唤道:“走呀,怎么了?”

    我指着那灯笼道:“这鱼眼……是我师父画的。”

    “啊?”叔易欢瞠目结舌道:“你确定?”

    我笃定道:“确定,这与我师父儿时教我画的鱼眼一模一样。走,我们去瞧瞧!”

    见我朝那荒宅走去,叔易欢也紧跟其后,我刚要推门而入,叔易欢忙得挡住我那推门的手。

    危言耸听地对我道:“这荒山野岭的,你可知这里面住没住着什么神呀,鬼呀,大仙之类的。而且……”叔易欢指指头顶道:“眼下已是午时,莫要觉得此时阳气正盛,其实更容易有妖魔作祟……”

    我最是见不得他那副婆妈模样,抢先一步道:“那你想如何?”

    叔易欢伸出纤纤玉手道:“先叩门,再进院,比较稳妥。”只见他在这破旧木门上敲了敲,而后唤道:“这院中可有主人?我二人途经此处,前来叨扰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千疮百孔的破木门,经他这一敲都要掉了渣,不推门都能从断裂处瞧见院中杂草丛生的荒凉景象,还在此处装模作样给谁看。我不容他说完,一把将他推开,抬脚朝那门一踹,径直向院中走去。

    还未等我走进院中,只见一张黑漆漆的庞然大物向我袭来,我拔剑就是一劈,将它一分为二。原来是一张挡雨的油毡,这门经我一踹,回廊顶上的油毡也跟着掉了下来,乍一看不知是何物,果然会吓人一跳。

    见叔易欢全无出手之意,而是缩在我背后,躲清闲,我轻蔑道:“你好歹也是武艺高强,名门之后,能不能像个男人!”

    叔易欢却是微微一笑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待你真遇着危险,我自然会挺身而出的。”

    我白了他一眼道:“呸!擦粉进棺材,我信你个鬼!”

    待我入了这院,方才大吃一惊。这院中虽是荒草丛生,残垣断瓦,但那爬满墙头,即将凋零的黄色蔷薇赫然眼前,残香阵阵,随风袭来。干涸的池塘,池上的雕栏石桥,院中的两株碧桐树已连成一片,树下的石凳、石桌,摆放整齐,静待故人。我踱步屋中,缓缓将那房门推开,屋中粉色椒墙映入眼帘,随之那熟悉的气息也扑面而来。这院中的一切,不皆是剑派中,师父院落的模样!这一砖一瓦,院中结构、陈设摆放,不皆与剑派中师父的内院,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叔易欢也发现其中蹊跷,对我道:“这……这莫不是你师父先前的住所?怎得与剑派一般无二。”

    只听叔易欢身后突然有人言语道:“诚然!”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我和叔易欢后背一凉,忙得转身观瞧。这人该是何等的轻功,竟然出现在我二人身后如此近的距离,我们竟还全然不知!这人若是想取我二人性命岂不易如反掌。原来站在叔易欢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跛脚的老尼姑。

    她对我二人笑道:“怎得出了庵中,二位又寻到此处来了?”

    我忙问道:“您可知这……这院中原先住的是何人?”

    那老尼姑毫不避讳,爽快道:“便是白仙人与他的挚友,淳于昭的住所。”

    闻听此言,怎得我竟如毒针刺骨般,心头撕裂,喉咙灼烧,热泪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我忙转过身去,假意看向他处,抹了这眼中的泪。

    原来我师父一刻都不曾忘记那位故人,一刻都不曾走出他的相思,断了他的苦守,丢了他的执念。他日日守在同样的院中,住在同样的屋子里,朝朝暮暮站在蔷薇花前,无时无刻不等在碧桐树下,骗着自己那故人还在,欺着自己还在先前与他一同的日子里。即便是见不到那人,也要住着他们曾经的院子、种着他们曾经的树、看着他们曾经的花、靠着他们曾经的回忆过日子。原来师父心中的苦,竟是比我想的更苦;心中的疼,竟是比我瞧见的更疼;心中的伤,竟是比我以为的还要伤。

    世人皆说白易欢为我师父丢了魂,失了魄,舍了功名利禄,弃了那金尊玉贵的一条命。我师父又何尝不是为了他苦了一生、守了一世、盼来了朝霞,又盼过了余辉,可这世人又有何人去心疼他的这份痴,这份痛,这份苦?这一身的伤?不皆将他当成那杀人噬血的恶,龙阳魅惑的妖,武林中人人喊打的孽障。

    叔易欢突然拍上我的肩道:“怎么了?可还好?”

    我收回那纷乱的思绪道:“无碍,只是……心中感慨我那孤苦伶仃的师父,至今仍旧逃不出他的心牢,舍不去他的那份痴情。即便是去了休灵山,仍旧忘不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忘不了他心中的那位故人……”

    那老尼姑道:“师父?”

    我抱拳拱手道:“家师正是淳于昭。我便是他的入室弟子,淳于刺。”

    那老尼姑笑得愈发慈祥,鼻梁处的褶皱也跟着愈发明显。“原来你就是淳于施主的徒弟,果然英雄出少年。想当年,白仙人带着淳于施主来此地疗伤,我们也是曾相识的。”

    我忙毕恭毕敬上前道:“我师父先前便说自己曾身负重伤,幸而得一位老住持收留,方才化险为夷。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父叮嘱我,他日若是行走江湖,再遇恩人,定当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还未敢问主持法号,可是伯木二字?”

    那老尼姑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正是贫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我后退一步,双膝跪地道:“师父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请受晚辈一拜!”

    伯木住持伸手将我挽起道:“快些起来,无需如此拘于礼数。只是你……”她颇有深意地看着我和叔易欢道:“只是你身为淳于昭的徒儿却涉险潜入桑维翰的军中,不知所为何事?”

    见她是师父的旧相识,我便直言不讳道:“追查杀害白易欢的真凶。”

    伯木住持闻听此言,瞠目结舌,半信半疑道:“你说什么?白仙人难道已经……故去了?”

    我笃定道:“正是,只是他死不足惜,却为何要攀扯上我师父,若他日我师父得知了真相,要如何度过这往后余生!”

    伯木住持严肃道:“此事事关重大,切莫不敢儿戏。”

    我气愤难平道:“是那军中的灵将军亲口相告,说是白易欢为了阻拦师父报仇,设了局,假扮桑维翰,这才被我师父一招毒剑刺死。他倒是保全了那狗贼桑维翰,但要让我那苦等了十六载的痴情师父如何面对这结局!如何能够原谅自己!”想来那伯木住持口中的白仙人定然就是白易欢了,我欲哭无泪道:“白仙人?这白易欢干的是人事儿么!也好意思称仙人!”

    见我情绪激动,叔易欢忙按住我的肩膀安抚。

    伯木住持哀思难解道:“白仙人故去了?如此这般的英雄少年,怎得就故去了?怎得竟是比我这个无用的老尼姑还要先走一步!真是壮士曾期马伏波,功名未遂恨如何,怎叹在世时已少,千古逐浪志不磨!”良久,她似缓过神来,对我道:“你说什么?他设局假扮桑维翰,这才被你师父一招毒剑刺死?那你师父如今何在?”

    “那白易欢自知命数已尽,便命人去给师父送信,说是休灵山一聚,不见良人,不离山!害得我师父在休灵山苦苦寻了十六载,苦苦守了十六载,至今都未敢离山。若此事坐实,我回去要如何跟师父交代?他若知道此生挚爱,竟是命丧自己剑下,还如何能够独活!”

    伯木住持倒吸一口凉气,细品之下对我道:“你师父,可知那桑维翰如今仍旧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知道啊!他还……”我忙得将那后半句咽回了肚中。心中暗道:他还命我去取他的狗命,如何便不知他在世上了。

    伯木住持追问道:“既然那将军说你师父已经将白仙人当成桑维翰刺死,但眼下他又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你师父难道就不疑心?”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道:“这……这……这倒没听我师父提及……”

    一旁叔易欢道:“许是觉得那一剑并未致命,而后又被医好,也是有的。”

    伯木住持继续追问道:“即便如此,你可知身形矮小扮作伟岸易,身形高大扮作矮小难。白仙人玉树临风,那桑维翰却是出了名的身短面长,这身形要如何伪装?更何况,刺杀当朝命官,你师父如此谨慎之人,怎会连面目都未分清就拔剑便刺?那可是他朝朝暮暮相对的知己、挚友,怎得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和破绽?”

    闻听此言,我犹如醍醐灌顶般,如梦初醒,对啊,我师父如此谨慎小心之人,怎得会未曾确认那人是谁便贸然出手呢。

    只是一旁叔易欢又添油加醋道:“若是他遮了身子,易了容貌,也未可知。”

    伯木住持泰然道:“退一万步讲,白仙人若真是想死于淳于施主的剑下,他自己就不曾想过,若哪日淳于施主得知真相后要如何自处?他如何能够忍心让淳于施主一生活在内疚与自责之中?那岂不比杀了他,来得更加残忍。白仙人乃是心思缜密的人中龙凤,这世人皆能想到的后果,他会想不出?那可是他灼艾分痛,刎颈之交的挚友啊!”

    叔易欢对我低语道:“挚友?想来这位住持还是给他二人留着情面的。”

    我不由白了他一眼,闻听伯木住持如此说来,我心中豁然开朗,欣喜万分,抱拳拱手道:“幸而遇着了伯木住持,看来此事,定然还有隐情。若真是能够查出白易欢是死于他人之手,这老天爷也算是给我那痴情的师父留了条活路。”

    叔易欢在一旁不依不饶道:“若不是死于你师父之手,那这剑痕如何解释?这毒如何解释?保不齐是那白易欢想来个苦肉计,让你师父弃了那报仇的念头,结果弄假成真,悲剧了。”

    我在一旁怒目而视,道:“你就非得往我师父头上泼脏水,你就不能盼我师父点好是么!”也不知我师父是如何得罪他了,打从剑派一出来,叔易欢就总把我师父往歹处想。我故意气他道:“莫不是你也被我那冰肌玉骨的师父俘获,爱而不得,由爱生恨不成!”

    叔易欢对我啐道:“我呸!苍蝇采蜜,你少在这跟我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

    伯木住持见状,仔细打量着叔易欢道:“还未敢问,这位施主究竟姓氏名谁,怎得和那白仙人生得如此之像。”

    叔易欢竟不知羞,又捡起方才糊弄灵将军的那套说辞道:“我是白将军的私生子,自是与他颇为相似的。”

    伯木住持似一眼便看穿他的破绽道:“据我所知……白仙人不近女色,如何便得来了个私生子?”

    叔易欢似对伯木住持为我师父开脱的这套说辞颇有意见,大言不惭道:“巧了么不是,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也不近女色。”

    伯木住持讥笑道:“阿弥陀佛,难道贫尼是老眼昏花了,怎得方才竟似瞧见在军中大帐之内,叔公子将这淳于女施主护于怀中,果然是不近女色呢!”

    叔易欢被怼得哑口无言,我在一旁拍手叫好之余,不免窃喜道:“住持竟能瞧出我是个女子?”

    伯木住持尴尬笑道:“这个……我也是方才听这叔公子唤你婢子,才推测淳于施主应该是位女子。谁知竟被贫尼猜对了,阿弥陀佛,真是物有万象人有千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听完伯木住持这番话,我怎得从那醍醐灌顶一下换成了冰水浇身,这叫一个寒意彻骨。

    谁知就在此时,那伯木住持突然开口对我道:“淳于小施主,白仙人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可要把握好眼前的机会啊!江湖路远,我们有缘再见。”说时迟那时快,这老尼姑竟一个纵身飞身上房,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众马蹄脚步之声。待我二人走出院外,竟然瞧见那灵将军率领一支大军前来,营救这被掳走的叔易欢。

    灵将军见着叔易欢无碍,忙得飞身下马,奔至近前,一把握住叔易欢的手,怜香惜玉道:“易欢可无碍?究竟何人胆大包天,擅闯军营,还将你掳到了此处?”

    叔易欢见他竟在众将士面前与自己如此亲近,面上一红,略显避讳,忙将手收回,抱拳拱手道:“小可见过灵将军,还劳烦将军亲自来寻,实是愧不敢当。眼下已无碍,只是……这歹人,见我不是她要寻之人,便将我二人丢在此处,自去了。”

    灵将军见我二人虽是灰头土脸,却并无大碍,又命士兵在周遭查找了一番,确实毫无线索,便亲自将叔易欢扶上马,把我二人带回了营中。

    我见灵将军一路对叔易欢大献殷勤,而叔易欢则面露腼腆羞涩之态,对这灵将军的攻势招架不暇,只得躲躲闪闪,不由低声打趣道:“公子,您昨夜不还‘将军救命’般地往人怀里扎么?现如今怎得扭捏起来。”

    叔易欢虽对我戟指怒目,却又碍于旁人在侧,不好发作,只得低语道:“你信不信,我即刻便离开军营,破了你那如意算盘!”

    闻听此言,我确实心头一紧,若是他离开军中,那我这好容易得来的机会,不就付之东流了。不过方才那伯木住持也说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想来白易欢的死与他周遭之人是脱不了干系的,我就不信,叔易欢能为了与我怄气舍得放弃这眼前的大好时机。继续挑衅道:“公子此言差矣,我要何处去寻那如意算盘?公子若是想走,我陪您便是,只是不知这灵将军舍不舍得。”

    叔易欢闻听此言虽被气得面目狰狞,但见走在前面的灵将军又折返回来,只得将气咽下,曲意逢迎道:“将军何事?”

    灵将军递过水囊道:“易欢一路奔波辛苦,可用休息一会?”

    叔易欢接过水囊道:“多谢将军,眼看大营在前,莫要为我耽搁停留才好。”

    灵将军点点头,又带着众人继续向前走去。

    我看着叔易欢手中水囊打趣道:“哎呦,这天可真热啊,也没人给我送点水喝,这人跟人是真的不能比呀!”

    叔易欢打开水囊对我道:“废话这么多,渴着吧你!”随后一饮而尽。

    我并不恼怒,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将水喝完,关切地询问道:“公子,好喝么?可是比平常的水甜?”

    叔易欢白了我一眼,愤恨道:“一边哼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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