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椅子讹人
不多时,我那妹夫兔狲李便带着一身的泥土从坡道中滑了下来,怀中还抱了个布团。待打开方才看清,里面竟是衣衫、发饰、胭脂水粉等女子应用之物。言谈间便将叔易欢引到里屋,关起门来,为他更衣打扮。
这兔狲李想来也是位巧手之人,自称先前家境贫寒,曾做过篦头待诏,走街串巷,专为富贵人家的小姐,盘发篦头,开脸刮眉。只是一过舞勺之年,便只得改行,无人再用了。我本想借着这机会与我那大一妹子攀谈一二,叙叙姐妹之情,谁知她实是不善言辞,我二人似鸡同鸭讲一般,不知所言何物,便只得作罢。
待叔易欢再踏出屋门,果真又是另一幅模样。先前我便在客栈瞧见过叔易欢身着白色女装,虽面上并无妆容,但仅是这蛾眉曼睩,双瞳剪水,面若浮粉的样子,一般女子便望尘莫及。再经兔狲李这一番开脸、修眉,让那胭脂水粉一番修饰,果真是白嫩如霜,凝脂点漆,连那两腮的棱角都不曾有了。双唇经胭脂花片一沾,皓齿朱丹,唇似点樱;颈间又轻挽锦帕,挡住了喉结;这浓密的长丝,发髻高盘,只单单插了两朵珠翠,便画龙点睛一般,艳而不俗。一身桃粉色衣裙,杏色缎面镶边,衬得腰肢纤细;长裙及地,正巧挡住了那双大足,果真是一点破绽都瞧不出来了。
我那傻妹子竟然吃惊道:“呦!这位姑娘,你是何时进来的?”
我笑道:“傻妹子,他便是方才的叔易欢。”
大一瞠目结舌道:“啊?”
叔易欢手捏方帕,掩面而笑,学着方才大一的口气,捏着喉咙道:“正是,正是。”
如此再看,我不由叹道:“有女怀芬芳,媞媞步东厢。蛾眉分翠羽,明目发清扬。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巧笑露权靥,众媚不可详。”
叔易欢听我如此夸赞,竟在我们面前踱步往复,得意起来,道:“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竟在方才对镜之时,恍惚间似有动摇。”
我撇着嘴道:“夸你两句就行了,还真找不到北了。既然如此喜欢,那以后便做女子算了。”
叔易欢白了我一眼道:“堂堂男儿大丈夫,岂可如此作践自己,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斯!”
闻听此言,我忙赔笑道:“好好好,知道您是位再心善不过的人儿了,我们还是快些去瞧瞧大二才好。”
在兔狲李的带领下,我们又拐弯抹角进了一处闺房。这里竟似兔子洞一般,大屋套小洞,小洞套大屋,皆黑黝黝、阴森森、冷飕飕。这屋中并未关门,仅是用一道珠帘隔着,待我们挑开珠帘,进了屋,只见一与大一样貌相仿,眼角鼻尖却更似娇俏许多的女子,斜倚在床头,手持卷轴,借着这昏黄的烛火正在看着书。我见她伤势并不严重,便也就放下心来。
兔狲李上前一步道:“大二,姐姐、姐夫来看你了。”
大二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我和叔易欢,而后对我道:“见过姐夫!”对叔易欢道:“见过姐姐!”
兔狲李一拍大腿道:“怎么样!就说我这化妆的技术怎么样!”而后指着我,对大二道:“我的傻妹妹,这位才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姐姐,那位是经我易过容的姐夫!”
见叔易欢这男扮女装之法着实奏效,我们也笃定了心弦,盘算着明日便由兔狲李带着,去那铁鸡台寻木姐。眼下天光将亮,我和叔易欢便先回客栈休息,待他打点好了再去寻我二人,一同前往。
等再爬出这乱坟岗,果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借着天边微光,再瞧周遭这怪石乱树,坟包叠起,也不似夜里那般恐怖了。我掸着身上的土,一想到兔狲李说这坟下皆住着人时,后背就仍旧寒意不断。只是我那两位妹子住得还颇为惬意,那兔狲李看起来虽样貌丑陋,却还算是位能托付的人,想来跟着他,后半生也应是稳妥的。
叔易欢看着我道:“想什么呢?”
我见叔易欢仍旧一身女装打扮,长裙及地,行动不便,边帮他整理衣裙,边道:“自然是想我那妹子,花一般的人儿,怎落得如此境地。”
“哦?我倒觉得,那兔狲李人不错,而且此处也颇为稳妥。”
我诧异道:“这里?稳妥?”
叔易欢点头道:“自然,眼下边疆不稳,若哪日真是打起仗来,此处岂不是最好的避难所,谁会跑到这乱坟岗子来祸害!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安逸、随心么!”
我笑道:“别人兴许是,可叔大公子你,我可半点没看出您是想要图个安逸来。”
叔易欢转头对我二指轻点道:“若无你师父,我大可做我的剑派少当家,整日吃喝玩乐,好生自在,也不必穿成如此模样,与你一同下这乱坟岗子。”
我讥笑道:“若不下这乱坟岗子,你怎会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好吃、好喝的物件不是?”我看着叔易欢一对傲人的双峰,实是好奇这兔狲李是用什么给他垫的,便贴上叔易欢,踮起脚,揽住他那宽大的肩膀。低声道:“叔公子爷,小人斗胆问一句,您是真的不近女色么?能具体说说是怎么个不近法儿?莫不是这样摸一下也不行?”说着,我用五指狠狠地捏了一把叔易欢的酥胸,在他发飙之前,忙得疾步躲开。转身对他笑道:“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馒头!”
叔易欢恨得咬牙切齿,奈何眼下天色已亮,路边偶有人出,他一身女装又不好发作,只得对我怒目而视,气得面色发白。
就在此时,一位打更的更夫正巧路过,竟对叔易欢垂涎三尺起来。不由敲起了梆,挑逗道:“好俊俏的一位小娘子。”
我忙上前,在叔易欢的腰间一搂,冲他得意道:“俊俏吧,大爷家的!”随后拉着叔易欢便回了客栈。
这认亲后的喜悦竟让我辗转反侧,激动得无法入眠。也不知我娘会是怎样一位女子,也不知经历了这些变迁她眼下过得可还安好。似兔狲李所说,若能被卧床虎看上,那我娘定然是位俊俏的美人,看我那两位妹子便可窥见一二。只是怎奈我自己生得不好,竟这般粗鄙丑陋。若是娘亲过得不好,我定然得想法子将她救回,若是娘亲不舍得弟弟,那我便将弟弟一起救回,带回剑派,师父和蜀子叔定然是会收留他们的。届时一家人其乐融融,我该何其美哉!
想着,想着,正在睡意朦胧之际,只听门外叔易欢叩门道:“淳于刺,走啦!”
我强打精神,睁开双眼,一想到不日就能见到母亲大人,便又热血沸腾,精神百倍起来。待我出了门,叔易欢与兔狲李,已在门外等候。我二人在他带领之下,向木姐处走去。
行至路间,借着这正午的日头细瞧,方才发现这叔易欢身上的衣裳怎得针脚如此粗糙,那粉黄布料衔接之处,似补丁的一般。便开口问道:“这叔易欢的衣裳,怎么看着跟拼接的一样?”
兔狲李忙上前查看,将多出的线头打了个扣,又拽了拽。道:“姐姐大人,明察秋毫,这姐夫的衣裳,可不就是两件拼的。事出仓促,他这么大块头儿,上哪去寻现成的衣裳。隔壁坟的刘裁缝便寻了两件衣裳,这粉色是一件,下面的黄色宽边皆是剪了另一件衣裳后接上去的,这才够了长度。”
我忙抱拳拱手道:“难为妹夫你了。”
兔狲李道:“只是一会儿见了人,是不是得给姐夫取个闺名才好,莫要露了馅。”
我看着叔易欢这一身粉衫不由想起那仓公剑派的杏儿,忙道:“正是,叫桃杏如何?”我走到叔易欢身边,用手肘碰了一下他道:“既有桃儿的风韵,又有我这杏儿的机智。”
叔易欢不屑道:“艳俗!”
兔狲李道:“要不就叫大三,大一、大二,正缺个大三。”
叔易欢咂咂嘴道:“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便叫吴双好了,姓吴,名双。”
我和兔狲李二人连连点头,频频称赞,道:“果然,果然,饱读诗书、辞藻颇丰。”
我三人行至山中,越走越觉人烟稀少,两旁皆是果木,已入秋时,金黄一片,也算是为这甬长的山路,添了几分姿色。待至一寨门关卡,方才算是见着了人。虽说是关卡,这寨门修建得却异常简陋,年代久远,斑驳破损,随处可见。门前把守的几名壮汉也是一脸的络腮胡,不修边幅,衣衫不整,粗鄙不堪,与这寨门倒是如出一辙。
兔狲李忙上前,将其中一位领头人引至一侧,似在与他塞着银两,我和叔易欢则在门前等候。那几名汉子原是围着一个矮小案几,蹲在地上,大快朵颐的吃肉喝酒,而后看到我三人走至近前便都起了身。特别是看到叔易欢这位美貌的娘子,便都纷纷围了上来,对她指指点点,嬉笑起来。见几人越靠越近,我忙将他护在身后,抱拳拱手道:“不知几位英雄如何称呼?我们是前来求见木姐的。”
闻听此言,众人竟哄堂大笑起来,其中一人指着脚下,开口道:“你求见木姐?这就是木姐,你见吧。”
见几人行为轻浮,我眉头紧锁,强压心头不悦道:“这可是铁鸡台?我们是来寻木姐的,有何可笑!”
见我如此言语,这几人笑得更甚,竟是前仰后合,不能自已。我诧异地转头看向叔易欢,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地看着我。
听见众人的笑声,兔狲李和那领头人这才走了过来。那为首的大汉对众人呵斥道:“笑什么笑,开门!”
几人倒是听话,忙去将寨门打开。
我不解的对兔狲李道:“他们笑什么呢?”
兔狲李苦笑道:“姐姐大人,兴许是我没说明白,这地名,叫木姐,咱们要见的人,才叫铁鸡台。”
我和叔易欢二人目瞪口呆,舌桥不下,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兔狲李又道:“您可知咱们要见的这位,为何要叫铁鸡台?”
我问道:“为何?”
“便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所以一会您二位定要看我眼色行事,切莫惹出无端祸事才好。”
我回身看了一眼叔易欢,若说爱惹事,那恐怕除了他,再无第二人了。叔易欢对我点点头,似是让我放心。
入了门,这寨中寥寥几户人家,也皆是破旧之态。门前老叟、农妇似在晾晒茶叶,频频劳作,手不停歇。那叶子猩红一片,伴着微风飘来阵阵土腥味儿,虽略有刺鼻,却让人神清气爽,想来这便是我们在兔狲李家喝的肝血脏红了。再往里走,来到一座宅院,待小厮通报过后,方才有一中年男子,自称是姓梅的管家,将我三人引至内厅。
那人客气道:“您三位先在此处等候,大人内宅有事儿,一会便到。”
兔狲李抱拳拱手道:“好好,您自便,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谁知这一等竟是将近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上茶送水,站了这许久,我刚想在一旁太师椅上小坐一会,谁知那兔狲李忙得冲我使眼色,我即将落下的屁股又急忙抬了起来。估计那兔狲李也是站累了,竟是宁可蹲在堂中也不落座,见他如此,我也跟着蹲了下去。叔易欢扮的是女子,定然不好与我二人一般,便只得挺直腰板,娇滴滴地站着。
不多时,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我以为是铁公鸡来了,谁知那管家又带着一位壮汉走了进来。同样对他道:“您先在此处等候,大人内宅有事儿,一会便到。”
那人问道:“梅管家可知台大人何时到?我这有要紧的事请台大人相助。”
那管家笑呵呵道:“快了,快了,您稍等片刻。来此处的,皆是求大人办事的,我家大人犹如悬壶济世,有求必应,您放心吧。”
说罢,那管家便离了厅,那汉子见我三人,只点头笑笑,我三人也对他抱拳一笑,算是回礼。那人心中焦急异常,也无暇闲谈,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在厅中踱步往复,焦急不安。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眼看天色将暗,那位台大人还是不见踪迹,那汉子唉声叹气,竟是一屁股坐到了那椅子上,只听“卡吧”一声,将那太师椅做得个四腿朝天,椅面开裂。那汉子也哎呦一声,摔得个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