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男色害人
不得不说,人性果然安于享乐,仅是这两三日间,我便深陷道观中的花天酒地不能自拔。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于我而言果真是燕安鸩毒,濮上之音,让我流连忘返,失了往日的斗志,忘了此行的目的。
在剑派,那是喝口热水都要从砍柴、生火、挑水做起,无一不得亲力亲为。在道观,则是,三餐之外还有茶点,各种零食小吃,随手可得。顿顿吃得我沟满濠平,顺嘴流油,小肚溜圆。甜点干果种类繁多,更是让我大开眼界,一饱口福。
特别是这过晚伴赏,怎得白日里与师兄弟们似有距离,但一入了夜,这众人再聚在一处,谈笑作乐竟是毫无嫌隙。怎得这同一件事,晚上众人玩起来,竟是比白日里有意思百倍,不由得日日跟着她们肆意妄为,馔玉炊珠,寻欢作乐。在剑派,无论四季,一入卯时,便要习武练剑,这出派数日,特别是近期,不再站桩习武,竟似有如释重负之感,果真是没了师父的督促,便堕落成如此模样。
一入夜,氤氲散人便将我拉进屋中,只见一位小道士坐在铜镜前,众道士在身边围着。氤氲过去便将那坐着的人哄了起来,对众人笑道:“来了位外客,快,也给捯饬一下。”话音未落,我便被按在座位上,众人齐上手,又是刮眉,又是开脸,又是擦粉,又是描眉。
一旁还有人打趣儿道:“氤氲师兄,这人是要画成男还是要画成女?”
我忙道:“师兄行行好,当然是要画成姑娘了。”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对局促的我道:“我们道观难得来个外客,杏儿还没进门我们便都知道你是位姑娘了。”
待梳妆完毕,再瞧铜镜前的我,虽比不上众道士美貌,但一眼看上去,也能分辨出是位女儿家了。我欣喜万分,对众师兄连声道谢。随后便又是各种宵夜、桌游。
待天光似明,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打着哈欠走回房中。我抬头看着东方泛白的天,经那晨风一吹,思绪不禁清醒许多,一缕鬓边青丝从唇边飘过,似那日师父额前轻垂的碎发,也不知这凄冷的秋日,师父如何了。
氤氲散人走过我身旁,道:“有心事?”
“我在看这凋落的蔷薇花,我师父最喜黄色的蔷薇。”
氤氲道:“嗯,女子都爱花。”
我知失言,便不再多说。氤氲上前几步,折了一枝未落的花,转而递给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看到她手上戴着一只似荷叶形的银镯子,合口处还有一颗珍珠。接过蔷薇,不由叹道:“这镯子,好别致。如同连茎的荷叶,轻绕在腕上。”
氤氲散人摸着手腕上的银镯,道:“我家是做金银生意的,所以爹爹特意为我打了它,取和合二仙之意。”
我自幼无父无母,不由对这份父女之情心生艳羡。“那令尊一定是希望你能有一份好姻缘。”
氤氲忽地凝视我道:“何为好姻缘?”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问得一愣,因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婚配的一日,故而也从未考虑过姻缘一说。只得敷衍道:“嗯……门当户对,嗯……两情相悦,嗯……氤氲散人生得娇俏可人,又深得住持喜爱,令尊和住持一定会为你寻得一位乘龙快婿的。”
“可叹心所愿,却非众人盼。”氤氲散人微微一笑,随后拂袖而去。
听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了?见她已走远,我也不便多问,只得径自回房。
待我再睁开双眼,已是午时刚过,又比昨日醒得晚了些。只听得窗外嘈杂之声,待我推门而出,见一众小道士有说有笑,满面绯红,向配殿奔去。我心中一惊,莫不是那叔易欢被正法了。忙得伸手拉住了面前的小道士,问道:“无量天尊,敢问这位师兄,出了何事?”
那小道士冲我抱拳拱手道:“无量天尊,回这位小施主的话,那淳于刺被捉住了,人现在就在配殿。”
我心头一紧,焦急道:“多谢师兄,我与你一同前往。”
路上攀谈之下,方才知晓,眼下住持不在观中,那凑合路人见住持不在,便把人绑在了配殿,先行离去。所以这一众弟子才跟看热闹似的,争先恐后地去瞧那难得一见,品貌不凡的温润公子。想来,叔易欢的盛世美颜早已在观中广为流传,眼下终于能够得见真人,不免引起一阵骚乱。可见,红颜祸水,说得一丝不假呀!
待我赶来,这殿外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是连边都摸不着。正巧瞧见氤氲从殿内出来哄人。
“都快散了!如此围得水泄不通,像什么样子!一会住持回来了,仔细你们的皮!”
我忙冲她喊:“氤氲师兄,氤氲师兄,是我,杏儿,杏儿!”
氤氲对我道:“杏儿,你进来!”
随后又对众人道:“你们快散了,该干嘛干嘛去!看什么热闹!”
待我挤了过去,进了殿,方才瞧见这屋中只有氤氲和几位年长的道士,说是年长,不过也就刚满及笄。
氤氲驱散了众人,合了殿门。对我道:“我先前与他打过照面,确认了是他,才让凑合路人先行离去的。杏儿过来再瞧瞧,应是没错的吧。”
一想到叔易欢是被当成我,让人用计给诓骗了来,内心便格外心虚、理亏,只得假意咳嗽,用手掩面,向屋中交椅上的人走去。只见一男子身着薄纱质地青色衣衫,腰系粗布配带,胸前衣襟处略有缝补,被五花大绑于交椅之上。再瞧他的双目被布带蒙着,口中塞有方帕,我才略松了口气。
谁知,还未容我喘息,叔易欢眼上的带子便被一旁道士迫不及待地摘了开。那叔易欢双目一睁,正瞧见我,我二人四目相对,好生尴尬。叔易欢大惊失色,对我怒目而视,又是挣扎,又是哼哼,幸而有那帕子塞得结实,才未能说出什么。我吓得一身冷汗,愧疚难耐,心虚异常,忙躲到几位道士身后。
氤氲散人冲我道:“可看清了?”
“看清了,看清了,就是他。”
见叔易欢一个劲儿地冲我跺脚、哼哼、使眼色,苦于众人在侧,我实是无法解释,只得躲在墙角不予理会,但心中却是百爪挠心,愧疚万分,不知所措。
氤氲散人见状,便命屋中几人仔细看守,她去给住持送信。
见氤氲不在,这殿中又大门紧闭,几名小道士竟围着这位俊俏的公子议论起来。
“这便是你们先前见着的淳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人生在世,最是不过想要寻得一位佳缘良配了。”
“师弟莫不是看上他了?”
那道士竟是将脸一红,打趣道:“师兄不也是为此事而来?”二人随后相视一笑。
又一道士道:“师弟瞧,这公子的睫羽,怎能生得这般长? ”
“皆说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如今一瞧,真有这般让人魂牵梦绕的人儿。”
“你羞不羞?”
“我为何羞?你不也在看他!”
“你瞧他的山根,怎得如此俊美。”
“还有他如凝脂般的玉面。”
“师兄可知,住持要如何处置他?”
“你上次不也听见了,水刑。”
“啊?这么俊俏的人,那岂不是要没了性命!”
“不如你向住持讨了去,大不了,多交些修行钱。”
“你休要混说,他师父杀了咱们住持的师兄,是要让他来偿命的!”
“啊?那太可惜了……”
“是啊,师弟,你莫要君埋泉下泥销骨,你还在寄人间雪白头才好。”
“师兄你闻,他身上怎得有一种如糖似蜜的香气。”几名道士不由围着他嗅了起来。
叔易欢警惕地盯着眼前众人,虽被绑着,却仍旧想要奋力躲闪。若是换成他人,被这一众姑娘围着,也许会乐不思蜀,但眼下是这不近女色的叔易欢,恐怕是要如同置身龙潭虎穴一般,提心吊胆,周身难耐了。
只听一人道:“师兄看,他腰间怎得还有支笔?”说着便从他腰间拔出,放在了桌上。
“这笔做得好生精巧,上面还雕有冰魄二字。”
“会不会还有其他暗器,我们搜搜!”
随着叔易欢呻吟声更加凄惨,我偷眼观瞧,怎得这几位小道士竟然对他上了手。叔易欢恶狠狠地盯着在一旁做缩头乌龟的我,那眼神万目睚眦,恨不得以目为剑,即可将我射杀。即便是堵着嘴,我都能听到他在喊“淳于刺”三字。
一位道士突然开口:“师兄,他好像在说什么。”
我侧目观瞧,那小道士竟将叔易欢口中的方帕给拽了出来。随着那帕子掉落,叔易欢声色俱厉,冲我大喝道:“淳于刺,我……”
不容他把话说完,我手疾眼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拿起那方帕,又狠狠地塞回了叔易欢口中,幸而我躲闪够快,他那皓若明月的白牙好悬没把我手指头咬下来。叔易欢此刻对我的恨,应是能算刻骨铭心了。
我忙对众道士解释道:“莫要把他口中的方帕取下,若一个不留神,他咬舌自尽了,要如何向住持交代。我方才听见有人喊什么,谨言慎行,莫不是住持回来了?”
那几个小道士闻听此言,面露惧色,纷纷向门外探去。我趁此机会,俯身在叔易欢耳畔低语道:“求你帮我问出当年事情经过,还我师父一个清白。待真相水落石出,我定会将你救出去,这次算是我欠你的,拜托!拜托!”
我不敢多言,想从眼神中寻得叔易欢的回应,他却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见众道士纷纷走回,我又若无其事般躲到一旁。
谁知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我定睛一瞧,这不正是下山去寻住持的氤氲散人。几名小道士见着师兄前来,也不敢再围着叔易欢了,纷纷立于配殿两侧。其中一人上前问道:“无量天尊,师兄怎得回来了?”
氤氲道:“我已命其他弟子去给师父送信。”随后对我怒目而视道:“杏儿,你与我出来!”
我心中打鼓,却不知是何事,临出门前,她还不忘叮嘱众弟子好生看管,切莫让他有机可趁。
氤氲将我带至配殿后一无人处,一把将我推到墙上,一手按住我的肩头,一手举起一条旧得不辨颜色的粗布腰带,质问道:“这是何物?为何与淳于刺腰间的,如出一辙?”
我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要露馅。但转念一想,既然她寻到了证物,为何不第一时间通报住持,而是寻个无人处质问我,可见她并非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开口道:“无量天尊,怎得师兄不学好,居然背地里翻人家包裹!”
氤氲冷冷一笑:“若一会我把这东西交给住持,你觉得会如何?”
我虽心中惶恐万分,却依旧强壮镇定道:“师兄不会的,师兄若是想,一早便给了,怎能私下给我留这机会。”我细细思量氤氲散人这几日的言行举止,行事做派,特别是她昨日的那句“可叹心所愿,却非众人盼”分明就是心有所属,爱而不得。我试探着问道:“师兄莫不是,不舍得杏儿受苦?还是……师兄不舍得屋中的良人被擒?”
只见氤氲面色一红,却并不急于否认,我心中不由哀叹不已,惋惜万分,果然这氤氲散人被那叔易欢的美色给迷得昏了头。不过,也庆幸如此,我才能躲过一劫。
氤氲死死盯着我的双目,似有醋意道:“你二人是何关系?先前住持便说,叔易欢怎能如此准确的偷袭正在沐浴的淳于掌门,定然是有剑派奸细做内应,让我去查此事。谁想还未容我细查,你便露出了狐狸尾巴,说!你二人究竟是何关系?”
我长叹一口气,道:“既然姑娘已经发现此事,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其实并不是仓公派弟子,而是淳于公子的家奴,淳于昭掌门为其配的伴读书童而已。”
氤氲散人疑道:“那你为何会穿着仓公剑派的衣服。”
我将手一拍道:“要不说咱们氤氲姑娘聪慧呢,我果然是穿成这样潜入剑派,去打探淳于袅掌门的动向。姑娘!”我握住氤氲按在我肩头的手,道:“姑娘,待我家公子问明住持当年星宿台之事,我定然是要将他救走的。姑娘,你那日也听见了,住持要如何处置我家公子,若真是如此,那公子岂还有活路啊!那般轩然霞举的翩翩公子,就要废了!氤氲姑娘,我看得出,你与我家公子,虽只有两面之缘,但你对他的情真意切,我是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的。若你愿意,只要我家公子能够成功脱逃,定然不会忘记姑娘的大恩大德。届时我从中牵线搭桥,定然让你与公子成就一桩良缘佳配。”
氤氲被我说得,面红似火,鼻尖冒汗,羞涩恼怒道:“你休要混说!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姑娘,姑娘的唤我!”
“唉,你本就是俗家弟子。再说,就凭姑娘这容貌、武功、身法,莫说我妄言,恐怕除了我家公子,无人再能与姑娘相配。姑娘放心,就凭姑娘这般蕙质兰心、钟灵毓秀,若我家公子知道了,定然是会欣喜万分,满口应允的。”
只见氤氲桃羞杏让,羞人答答地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将帕展开,露出一颗血红色药丸。
我疑道:“这是何物?”
氤氲道:“你家公子中了千日醉,眼下四肢绵软无力,跑不远的。”
我接过手帕,塞入怀中,抱拳拱手道:“多谢姑娘!”
刚要转身离去,氤氲忽然将我叫住道:“还有一事。”
我忙道:“何事?”心中暗道,莫不是她想反悔了。
氤氲道:“主持宝器百转金莲花,看似剑,却柔如蛇,可直可弯,唯一克制之法,便是火攻。”
“那百转金莲花怕火?”
“对,遇火则融。所以只要你一瞧见住持将金莲花取出,便用火攻。”
我抱拳拱手道:“好,我记住了,多谢!”
见她如此无微不至,细心叮嘱,我心中倍受感激,不由暗道:若叔易欢真有福气,能寻得一位如此佳人,又何尝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