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选择
现场检查组的问题不分轻重、事无巨细。但在执法记录仪面前,蒋愚鲁不得不沉心静气,逐一耐心回答。
正如方满所预料的,蒋愚鲁再精明能干,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苏奇在三年前做的几个项目,表面功夫都粉饰得很漂亮,但经不起细细推敲和审查,终究还是被抓到了一些把柄。
这些问题虽然不致命,但在监管机构的自由裁量权下,可大可小,全看监管机构想不想拿景盛树个典型,以儆效尤。
等到蒋愚鲁从问询室里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韩之路一直候在外面,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安定了一些。蒋愚鲁是景盛的主心骨,他不慌,景盛就不乱。
蒋愚鲁在门口取回了手机,第一眼就看到了杨苗苗的微信,脸色微变,立刻快步往外走。
韩之路在一边亦步亦趋,小声耳语:
“我已经打听到了,据可靠消息,这次处罚是逃不过了,最严重是暂停上市公司业务一年,这对我们的影响可就太大了……
不过,在正式出具处罚前,证监局会在明天上午先召开一次听证会,我们还有机会申辩。听证会的叶委员和您关系不错,要是您的申辩理由充分,说不定还有转机……”
福子已经将车停在了大门外,恭敬的站在一旁。对于韩之路的满腹忧心,蒋愚鲁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便躬身钻进了车门。
望着迅速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车屁股,韩之路站在原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福子一边开车,一边汇报:
“我派了阿全一路跟着。她进了鹏程建材市场的一个大理石销售商的办公室,见了一个年轻的男生。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和那个男生出来,一起上了车。阿全一路跟着。他们在城里兜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了城南的万达文华酒店。进去后,再也没出来。阿全现在还在那里守着呢,已经打听到了房间号,就等您指令。”
蒋愚鲁尽力克制着手指的颤抖,但还是难以抑制焦急暴躁的语气:“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啊!”
这家酒店需要刷门卡才能进电梯,但这对福子这种老江湖不是什么难事。蒋愚鲁嘱咐福子带人先悄悄在酒店里找人,他记下了房号,独自上了行政楼层。
蒋愚鲁站在门口,心跳得更快了。他害怕门一打开,看到什么他不愿意看到的画面。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
开门的是郑毅。他全身穿戴整齐,头发纹丝不乱。郑毅面无表情的往后退了一步,侧身站着,蒋愚鲁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套房,玄关进去是客厅,再往里走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关着。客厅一目了然,空无一人,但沙发上放着一件外套,很眼熟,是杨苗苗的。
蒋愚鲁内心一颤,用力推开卧室的门。只见方满身着吊带真丝睡衣,斜斜的依靠在床头,全身曲线曼妙,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他立刻退了出来,大马金刀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卧室的门,问:“人呢?”
方满慢条斯理的披上一件浴袍,摇曳生姿的走了出来,笑嘻嘻的打趣:“没想到蒋总也会害羞,真是难得一见。”
方满身上任何一点都和大众对于女教授的刻板印象不一样,可她偏偏就是海城财经大学最年轻的女教授。
她挥挥手,示意郑毅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蒋总谈谈。”
蒋愚鲁开门见山:“开出你的条件吧。”
方满优雅的坐下,也不看蒋愚鲁,抬起葱段般的手指,欣赏自己刚做的美甲:“杀父之仇,你觉得我开什么条件合适?”
蒋愚鲁面无表情:“令尊的不幸我已听说,还请节哀。但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警察都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害死令尊的是他自己年轻时惹下的仇家。”
一丝狠戾浮上了方满的一双妙目:“如果没有你要挟他,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你卑鄙在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不敢杀人,但是使点手段,折磨一下你的小女朋友,我倒也不怕。”
所有的事情都是郑毅做的。万一警察找上门,郑毅将承认是因为和杨苗苗之间的感情问题,才有了过激行为。从头到尾,方满可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方满转而又有些得意:
“我看蒋总脸色不佳,想必这几日应付检查组应付得心力交瘁吧?虽然蒋总做事滴水不漏、无隙可乘,但景盛这么大一个公司,总不可能无懈可击吧?
我可听说,最近证监局要开展对证券市场的专项监管行动,正准备在行业里抓个典型来祭旗呢。不过,看在蒋总这张脸的份上,如果您低声下气的求求我,或许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求求情。”
蒋愚鲁泰然自若。虽然他随意的靠在沙发上,但浑身仍然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气势。
他没接方满的话茬,反而扯闲篇一样讲起了陈年旧事:
“虽然传闻你母亲是方辉的小三,你是方家的私生女。但很少人知道,其实你母亲才是原配,只不过你弟弟方圆的母亲肚子比较争气,刚好怀的是个男胎。
方辉一心一意想要个儿子继承香火,可惜他当时还是国营企业的主任,要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就要被开除公职。所以,他在你和方圆之间,选了方圆。一儿一女,名字寓意着圆满,但你不觉得很讽刺么?”
方满没想到方家的这种阴私,蒋愚鲁居然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蒋愚鲁没有放过方满脸上略微变化的表情,接着说:
“当初谈判时,我本来并不想拿方圆吸毒作为抓手。毕竟,方圆一个不学无术的无业混混,早该进戒毒所管教一番了。而你,年纪轻轻就是正职教授,是海城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是方家光宗耀祖的希望。所以,我对方辉在说出方圆吸毒前,先说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方满瞳孔微缩:“你一开始想利用我来要挟我父亲?”
蒋愚鲁微微颔首:
“你刚开始做讲师时,急功近利,迫切想要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你找了一家枪手公司帮你代写了一篇论文。虽然你非常谨慎,以这篇稿子为基础,对论文做了大幅度调整,但都是文字调整,核心逻辑和论点都没有变化。
这种学术不端的行为要是曝光了,学术生涯也差不多该终止了。但方辉听到这件事,你猜他的反应是什么?他居然没有反应,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虽然早就知道在方辉眼里,女儿再优秀也比不上吸毒的废物儿子,但听到这些,方满依然难以克制涌上喉头的恶心。
蒋愚鲁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方满的脸:
“其实,你根本就恨着方辉,也不想为他报仇。而你这次借着报仇的由头站出来,主要是想得到家族的认可而已,顺便还可以得到那帮与我有过节的人手上的资源。你想要为你的母亲夺回属于她一切。毕竟,方辉当年辞职下海,创业的第一桶金可是你母亲的嫁妆。”
这些往事,是留在方满心底的伤疤。她刻意将它埋藏遗忘,但只要一经旁人撩拨,原本结痂的伤口又会流出汩汩的鲜血。
她原本骄傲的胸膛塌了下来,颓然靠在了沙发上,自嘲一笑:“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你了。你接下来想怎么样?向教育局举报我吗?”
换做是原来的蒋愚鲁,根本不会在这里费这么多唇舌,就像当初对付方辉一样,直接拿出手段,干脆杀个片甲不留。但现在的他,心变得更柔软了。
蒋愚鲁嗤笑一声:“我要是想举报你,犯得着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吗?那篇论文的原件,我已经快递给你了。我这么做,只是表达我想与你合作的真诚意愿。”
方满意外的看着他,将信将疑。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舆论是你一手挑起的,你已经借此出了圈、打响了知名度。不如善始善终,由你亲自平息它。我知道你背后还站着一波人,请你把我的话带给他们,我们之间并无血海深仇,只是利益之争,一味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蛋糕做大了,一起分。”
说完。蒋愚鲁瞥了一眼手机的短信提醒,站起来,抻了抻袖口,准备告辞。
方满很快恢复了骄傲的姿态:“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做呢?”
蒋愚鲁深深的看着她:“你会的。”
寄给她的论文原件,既是求和也是威胁。她还有愿望没有实现。在此之前,她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蒋愚鲁踏出了房门,方满叫住了他:“你还没问你女朋友的下落呢?”
他头也没回:“人已经找到了。这笔账先记着,以后再算。”
郑毅出了房间之后,推开了消防通道的大门,坐在了楼梯上。他将头抵在了膝盖上,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了头,用力揉了揉脸,走下了台阶。
福子、阿全他们正在逐层找人,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说:“别找了,我知道人在哪里。”
郑毅透露了杨苗苗的位置,便离开了酒店,独自走进了夜色中。
杨苗苗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四周一片黑暗,心中大骇。这时,身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妙妙也被关在了这里。
她手脚发软,又冷又饿。摸索着站了起来,她沿着墙壁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出口。她一边拍打墙壁,一边呼喊,直到筋疲力尽,重新靠着墙坐了下来。她将妙妙抱在怀里,一人一猫互相取暖。
她搓了搓冻僵的双手,不知是对妙妙说,还是自言自语:“放心吧,他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在黑暗中等着等着,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中,意识轻飘飘的钻过了厚实的墙壁,飘到了外面。
她看到了蒋愚鲁焦急的在外面到处寻她,呼喊她的名字。她张开嘴,却嘶嘶嘶发不出声音,急的满头大汗。忽然郑毅闯了出来,拦住了蒋愚鲁。两人站在大理石展馆里对峙,墙上的一面巨幅大理石忽然朝他们倾倒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杨苗苗目眦尽裂,撕心裂肺的喊:“不要!”
杨苗苗惊醒了过来,屁股底下还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但此时,面前的门慢慢打开了,刺目的亮光照了进来,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受了亮光的刺激,还是因为刚刚的噩梦。
她眯着眼、隔着泪水,模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炫目的亮光中。
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蒋愚鲁紧紧的抱住了杨苗苗……
杨苗苗被掺着走了出来,外面已经太阳高悬。她才发现,原来昨晚她就被关那个隔间里,一直没有离开过。
由于阿全对她不熟悉,被郑毅和方满误导了,跟着在城里兜了一大圈后,误以为她在城南的万达文化酒店。谁能想到,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最初的地方呢?
这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建材市场在北郊,酒店在城南,一南一北,光来回就要四个小时。方满的意图实现了,蒋愚鲁最终还是做了她出的选择题。
他为了救她,耽误了听证会。在复活聪聪、恢复技能和杨苗苗之间,他选择了杨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