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赎猫

    景盛公司的会议室。

    蒋愚鲁看着陶欢身边的空位，微微皱了眉。

    杨苗苗缺席了，但她其实不重要，会议还是准时开始。除了上次访谈的参会人员，景盛的律师顾劲松也来了。

    陶欢示意顾劲松先向众人分发合同初稿。

    前两天，陶欢已经就交易核心条款与徐运达作了书面沟通。基于此，项目律师提前写了一版合同初稿。陶欢翻着合同，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徐总、蒋总，基于之前的一轮书面沟通，双方的核心分歧点已经比较明确。今天谈判的目的，就是为了面对面解决这些问题。

    目前分歧点主要有三个：第一，估值：与尽职调查前的初步估值比，评估师的最终评估值低了10；第二，徐总作为控股股东，需要向景盛出具的陈述和保证；第三，……”

    陶欢还没说完，就被徐运达打断了：

    “昨天，中央又出了一个新政策，要求全国大力发展新能源行业。今天，股市一开盘，新能源概念股一路涨停。陶总，你一上来，就和我谈估值下调，是不是伐合适了？况且，我股权卖给景盛之后，相当于净身出户了，还让我出什么保证，是不是也伐合理？”

    陶欢被徐运达一通抢白，一点也不恼。耐心等他说完了之后，她才慢条斯理的说：

    “昨天的政策，重点是促进国有资本对风电行业投资，提高风电的上网电价补贴。而徐徐公司做的是光伏面板，属于光电行业，并没有受到直接利好的影响。

    况且，评估师看得是资产本身的价值，行业政策并非估值的考虑因素。我们经过综合评估，徐徐公司的真实价值是367亿，我们出价4亿，已经为目前的利好政策支付了溢价了。

    另外，您运营管理了徐徐公司十几年，难免会遗留一些历史问题，我们一时难以发现。由您对徐徐公司的过往做个陈述保证，也是行业内普遍的做法，并无不合理之处。”

    徐运达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将视线转向蒋愚鲁，无可奈何的说：“蒋总，您看看，女人讨价还价起来，就是这么让人吃不消。”

    生意场上，因为性别被小看，陶欢遇到不是一次两次，她几乎习惯了。此时，虽然尴尬，但她没有反驳。

    蒋愚鲁脸色一沉，冷得像要滴水：“徐总，陶总是我们景盛最专业的投资经理。她今天说的话，也代表了我的意见。工作场合，还请注意说话方式。”

    徐运达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他“啪”的一声，重重放下茶杯，起身欲走：“既然蒋总也是这个意思，那我觉得今天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徐运达做生意几十年，自然不会因为会议桌上的一两句不愉快，就放弃交易机会。只不过今天，他另有自己的小算盘。

    昨晚，海城另外一家投资公司普赢找到了他，开价高出景盛15，还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条款约束。但和景盛已经谈了几个月，贸然终止交易，传出去难免会被人说是背信弃义。于是他今天趁机挑起口角，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而已。

    会议室的气氛降至冰点。

    这时，杨苗苗缩头缩脑，像上课迟到的小学生一样，从会议室后门溜了进来。

    她本想这时候大家都忙着谈判看合同，没人会关注到她这个小透明。没想到，她刚露了一个头，会议室里的六七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她。

    其中，陶欢的眼神最为炽烈。一双秀目瞪着她，仿佛在质问：你怎么才来？

    杨苗苗红着脸，尴尬的笑了笑。她看到了独自站着的徐运达，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慌忙摆手：“哎呦，徐总，不敢当，您快坐下，不用这么客气。”

    蒋愚鲁轻咳了一声，不动神色的抬起手，挡住微微上翘的嘴唇：她是真傻还是真精？难不成她还以为徐运达是起身迎接她？

    经她这么一打岔，徐运达刚刚酝酿的气势顿时泄了大半。杨苗苗走到陶欢边上，落了坐，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徐运达。

    徐运达仿佛被她真挚诚恳的眼神绑架了一般，纠结了片刻，又坐回了位置上。

    杨苗苗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递给陶欢，小声耳语：“按您的吩咐，我都搜集齐了，放在最上面的是总结报告。”

    经蒋愚鲁的提点，杨苗苗昨天一上班，就将那张表格交给了陶欢，只说是自己昨天在徐徐公司开会时无意捡到的。

    其实，陶欢也早就对徐徐公司的供应商产生了怀疑，有了这张表格，顺藤摸瓜就容易了。

    这种问题也不算是先例。以往一些项目中，也偶然会遇到大股东通过各种表面上无利益关系的马甲公司，巧立名目，抽取标的公司的现金流。这种公司，就相当于一箱苹果，表面看上去饱满红润，但内部已经开始生虫腐烂，不值那个价了。

    陶欢拿到表格之后，立刻安排项目组对表格中提到的公司以及交易重新进行核查。

    由于表格是杨苗苗提供的，陶欢安排她负责统筹，要求一定要拿到切实的证据，作为第二天谈判的有力抓手。

    这项工作看似简单，但需要在一天之内完成，不仅要做好内部分工，还要联络协调外部资源，对于新人来说，挑战不小。

    杨苗苗在自己的舒适圈呆惯了，对于陌生的领域，她第一反应是打退堂鼓。

    陶欢鼓励她：“没有痛苦，哪来的成长？等以后回过头来，你会发现，越是痛苦的项目，越会让你有质的飞越。”

    打完鸡血，陶欢将任务进行分解，又细细嘱咐了一番，直到杨苗苗有了清晰的头绪，才放手让她去做。

    虽然有了陶欢提前排兵布阵，杨苗苗还是熬到了大半夜，才把报告写好。另外，为了帮汪姨找陶俑，她又逛遍了蒋宅附近的流浪猫窝和各种犄角旮旯，掏了小半夜的猫窝，才把那个陶俑找出来。如此一时不注意，就睡过了头，好在没有耽误大事。

    陶欢快速翻了一遍，心里快速有了成算。

    她放下资料，问徐运达：“徐总，您有没有听说过朝辉公司、落霞公司、明月公司以及旭日公司？业务都是做光伏面板零件的。”

    徐运达心里咯噔一声，但面不改色，摊手说：“这几家公司名字还挺有特色，要是我看过，应该记得住。既然他们是我们的上游公司，说不定在我们供应商库里。不过，最近两年，我们供应商数量大幅增加，我年纪大了，记不太清楚了。”

    陶欢不置可否，接着问：“那刘朝晖、黄落霞、吴明月、朱旭日这四人，您总该认识吧？分别是您丈母娘的侄子、老丈人的外甥、老婆的舅妈和小姑子的表弟。这四人分别是刚刚那四家公司的唯一股东，最近三年，他们可和徐徐公司做了不少交易。”

    徐运达没想到景盛能查这么细，连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都翻出来了，顿时有些心虚：“这……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我们公司最忌任人唯亲，和他们的往来，我都是回避的。所以没什么印象了。”

    陶欢也不急，继续问：“我还有个问题，要请徐总解惑。从流水上看，这四家公司每年从徐徐公司收取货款一千多万，可是我们的审计师核对过徐徐公司的库存，这些年你们买来的零件数量和支付的货款可有点对不上啊。另外，这四家公司还拆借了徐徐公司差不多五千万的现金，你们财务报告上记载为货款预付金，可至今他们都没有交货。”

    徐远达额上冒了冷汗：“这……”

    蒋愚鲁对顾劲松说：“顾律师，请您向我们解释一下，什么是股东抽逃公司出资？”

    顾劲松面无表情的回道：“抽逃出资通常指，股东通过虚构债权债务关系、利用关联交易等不合法手段，抽回自己对公司的出资，造成公司资本空虚，损害公司对外偿债能力。根据我国《刑法》，如果数额巨大、后果严重的，构成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

    徐远达冷汗出得更多了：“顾律师，您可言重了。不至于，不至于这么严重……”

    蒋愚鲁看着徐远达，眼神犀利冷漠，是猎豹盯着猎物的眼神：“投资圈里，为了节约成本、互通有无，不同投资公司之间共享一份尽调报告，也是很常见的。您猜，我要是把我们的尽调报告发给普赢他们，他们会不会很兴趣？”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开始无意识的轮流轻敲膝盖。忽然余光扫到了杨苗苗，他又立刻停了这个小动作。

    如果蒋愚鲁公开了尽调报告，不仅徐徐公司的估值会大幅下跌，徐远达自己还将面临一脑门子的官司。

    徐远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蒋总，您别开玩笑了。今天咱们开会的焦点是解决分歧。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啊。陶总，要不麻烦您重新再说一遍核心分歧点？咱们好好捋一捋。今天没有捋清楚，我坚决不离开。哈哈哈……”

    会议结束后。

    杨苗苗跟着蒋愚鲁进了办公室。

    “最终谈下来的价格降了五千万，远超当初我承诺的一百万了。你可要说到做到，把妙妙还给我。”

    相处久了，不知不觉，杨苗苗对蒋愚鲁说话，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客气疏离。

    一个大项目刚刚到手，从蒋愚鲁松弛的嘴角看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蒋愚鲁说到做到，允许她今晚去接妙妙回家。

    杨苗苗兴奋的说：“今晚是周五，又恰巧项目有了重大进展。陶总说晚上一起聚餐庆祝，你一起参加吧？”

    蒋愚鲁没有回应。

    今天杨苗苗立了一个大功，说话底气足了不少，甚至瞬间有点肆无忌惮：“去嘛、去嘛。反正你早点回去也睡不着。”

    蒋愚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杨苗苗自觉失言，语气换成了谄媚：“陶总给大家点了奶茶，我去给您拿一杯啊，再晚一点，芝士奶盖就要化了……”

    蒋愚鲁冷冷的说：“我不喝奶茶，睡不着。”

    杨苗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