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陶俑
临到下班,杨苗苗还是将头埋在资料堆里,聚精会神,一页一页翻阅。一边看,一边参照着其他项目的报告模版,做着笔记。
蒋愚鲁抱着妙妙,装作不经意路过,停在杨苗苗办公室门口。
他将肩膀斜斜靠在门框上,大发慈悲:“天气预报今晚有大暴雨,我已经发通知了,全体员工今日可提前一小时下班,且禁止留在办公楼里加班。”
杨苗苗闻声抬头,忙碌了一下午,额头上都泛起了油光。她抓了抓打绺的刘海,望向门口。当家总裁肩宽腿长,哪怕此时站姿不雅,也还是养眼。
她起身走了过去,将头探出门口,其他人早就走光了,走廊里一片空荡荡。她一门心思扑在项目上,都没注意到天气和通知。
她鼓气勇气,想和今天格外慈悲的总裁打个商量:“后天徐徐项目就要谈判了。我想熬夜把整个项目再过一遍,今晚的助眠能不能延到谈判之后?”
蒋愚鲁断然拒绝:“不行!说好了一周三晚,一晚都不能少。”
杨苗苗眼巴巴的看着他怀里的妙妙,灵机一动,换了一个新提案:“那你把谈判的日期往后延两天,这样我可以多点时间准备,就不一定要熬夜了。”
蒋愚鲁嗤笑一声:“你以为商业谈判是看电影吗,这场时间不合适,就换下一场?难道陶欢没和你说,徐运达同时还和另外两家投资公司在接洽。谁先谈判,谁就占有先机。”
这么一说,杨苗苗意识到自己的提议确实有点儿戏,她有些羞愧。
看着这棵小苗又要蔫头耷脑,蒋愚鲁略微温和了语气:“中午你既然能开出那样的条件,想必你已经发现了徐徐公司的某些问题。但目前你只有一些疑点,还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所以你才要拼命复核这些资料,对不对?”
杨苗苗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猜中了,脸颊又热了几度。
在妙妙做厂猫的一日晚上,她鬼使神差下,进了徐运达的办公室。随意溜达时,她在纸篓里发现了几张废弃的excel表格,上面有最近一个月徐徐公司与供应商的往来流水。
恰巧白天她刚看过徐徐公司提供给他们的供应商清单,部分内容和这个表格对应不上。但数据太多,她一时背不下来,干脆将表格扒拉了出来,偷偷藏在了门口的发财树背后。
今天上午陶欢又问了一遍供应商的问题,徐运达故意岔开话题,不愿深谈,更是引起了杨苗苗的怀疑。
于是,她偷偷溜了出来。幸好那张表格还在原处。她找到表格,迅速折叠藏在口袋里,又装作若无其事,回到了坐位上。
蒋愚鲁看着她,意味深长:
“优秀的投资经理,从来都不是独狼。景盛自创立初始,倡导的就是狼群文化。你找到的疑点,为什么不共享给团队呢?陶欢从业十余年,做了上百个项目,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看不透的问题,说不定她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还能深挖出更多的问题。”
见杨苗苗脸上表情仍然纠结,蒋愚鲁说:“放心吧,陶欢从来不会抢下属的功劳。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以前她所在的公司内斗太严重,所以她怕自己将点子分享出去,最终成果却被其他人窃取。如此,就赎不回妙妙了。
杨苗苗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之处。最终能成大事者,大多都是心胸豁达、光明磊落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豁然开朗,一双大眼亮晶晶的看着蒋愚鲁,眼里的钦佩感激之情都要溢出来了。
对于这种眼神,蒋愚鲁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招架。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转身向外走。杨苗苗见状,赶紧收拾东西跟上。
天气预报果然很准。今年的第七号台风蹭过了海城的海岸线。一整个晚上,整个海城风急雨骤。
第二天一早醒来,风停雨歇,阳光明媚,只剩窗外的残枝落叶,倾诉着昨日风雨的惨烈。
不同往日,今天锅灶还是冷的,没有早饭。杨苗苗诧异的看向汪姨。
汪姨失魂落魄的坐在厨房里,披散着头发,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杨苗苗关切的问:“汪姨,您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您去医院看看?”
汪姨转过头来,眼眶泛红:“我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
“什么找不到了?”
汪姨指着窗户,凄凄的说:“那里挂着的陶俑,估计是被昨晚的风吹掉了。都怪我,昨晚睡前,我不该一时犯懒,没有再检查一边窗户。”
杨苗苗想起了那个陶俑。巴掌大小,做工简陋。估计是一个初学者做的,将一大一小两个泥团叠在一起,然后在小的泥团上戳了三个点,勉强算得上眼睛嘴巴。
在两个泥团的连接处(姑且算是脖子),制作者别具心裁,系了一个蝴蝶结。陶俑常年挂在窗下,风吹雨淋,鲜红的蝴蝶结已经退成了脏粉色。
这么一个特别的陶俑,挂在装修精致洋气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抢眼。有一次吃早饭时,杨苗苗想伸手将它取下来,细细查看,被汪姨喝止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汪姨,杨苗苗一时爱莫能助。冰箱里还剩下一些生馄饨,她反客为主,煮了三碗清汤馄饨。希望热汤下肚,能给汪姨一些慰藉。
午休时,杨苗苗问蒋愚鲁,那个失踪的陶俑对汪姨到底意味着什么。
蒋愚鲁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估计是正要入睡。他耐着性子,含糊的说了几句:
“那个陶俑是汪姨年轻时谈恋爱,亲手做了送给她丈夫的。两人婚后很相爱,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大概三十年前,煤矿塌方,汪姨的丈夫被埋在了里面,没有找到尸骨,只找到了他随身带的这个陶俑……十年前,她背井离乡,来海城投奔我时,孑然一身,随身只带了这个陶俑……”
杨苗苗脑海里浮现了汪姨那双失神的眼睛,蓦地又联想起江山县的另一双眼睛。那位母亲失去了儿子,而汪姨失去了丈夫,她们的眼睛透露着一样的悲伤绝望。谁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呢?
第二天凌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汪姨醒了。
房间光线晦暗,她转头,隐约看到一只猫蹲在她床头。开了灯,原来是蒋愚鲁前两天带回来的那只小猫。
妙妙见她醒了,乖巧的叫了一声:“喵呜。”
这时,汪姨注意到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东西,裹了一层泥巴,脏兮兮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陶俑。
她也不嫌妙妙四脚都沾满了泥,将它连同陶俑一起抱进怀里,喜极而泣。
汪姨的眼睛恢复了光彩。她仔细将陶俑清洗干净,挂回了窗下。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晨光再一次落在了陶俑身上。
她一边给妙妙洗脚,一边嘴里碎碎念叨,不知是说给小猫听,还是说给遥远的那个人听:
“从小,我爷爷就告诉我,人去世了,一定要挑个朝南向阳的位置,才能安息。我找不到你的尸骨了,我就把这陶俑当做你。这样也挺好,每天,我都能见到你,而你都能照到阳光、吹到风,在下面也不会觉得又黑又闷了……”
杨苗苗在自己的卧室醒来,脑海里响起了“叮”的一声,一枚感恩值入账。她欣慰的笑了。
有了系统这么久,她第一次发现,帮助了别人,自己也会这么愉悦。
开心不过三秒。她一看时间,比平时晚起了一个小时,暗道:糟了,今天可是徐徐项目的谈判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