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不思进取

    当晚回到家，杨苗苗因为白天的事情，情绪不如往常平静。

    按照惯例，她先给妈妈姚金凤打了个电话，简短汇报了一日三餐。不过她还没敢告诉姚金凤失业以及目前在餐厅打工的现状，自然对今天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

    女儿孤身在外打拼，姚金凤最关心的是女儿有没有吃好睡好，至于工作上的事情，她不懂，也不太过问，因此，杨苗苗编点瞎话糊弄过去并不难。

    挂了电话，杨苗苗握着手机，踟蹰了一会儿，给郑毅发了一条微信：“hi，几天没联系了，你在忙吗？”

    郑毅上周刚入职实习，报到的第一天就被加入一个项目，据说这个项目的时间表十万火急，因此郑毅从第一天就进入了“007”的工作模式。

    晚上11点，办公楼里灯火通明，郑毅埋在一堆尽职调查底稿文档中，一目十行，快速吸收和消化上面的信息，同时十个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找到的关键信息摘录到表格中。

    手机的通知提示音响起，郑毅停下手上的工作，划开了手机。看到是杨苗苗的微信，郑毅心中有些欣喜，她终于主动给我发微信了。

    没等一会儿，就收到郑毅的回复：“最近刚入职，参加了一个新项目，有点忙。不过这会儿刚好空下来了。”

    郑毅无视催命的deadline邮件，睁眼说瞎话。杨苗苗将今天白天店里的肉饼事件告诉了郑毅。事情比较复杂，打字太慢，又不容易说不清楚，杨苗苗干脆就连发了三条语音。

    听着杨苗苗软软糯糯的声音，郑毅觉得颈椎的酸痛都缓解了很多。

    正事不说，彩虹屁先行。在展示自己对事情的分析之前，郑毅先是说了一些“不愧是雷锋猫，有其猫必有其主，苗苗遇事沉着冷静又有急智之类”的夸奖和鼓励。这些话其实正是杨苗苗心底想要的。

    杨苗苗不甘心永远做一个透明的老实孩子，她想要在团队中发光，她想要别人的肯定和赞扬。无疑，郑毅在这方面给他了情绪价值，这也是为什么她下意识想要找郑毅聊天的原因。

    郑毅顺便再次展示了自己的专业知识：“那伙人估计是受人指点，并没有索要赔偿费，够不上敲诈勒索罪，也没有采取暴力行为或毁坏店里财物，也够不上寻衅滋事罪。所以他们最多就是被带走行政拘留几日就放出来了。你们后面要小心一点，防止他们挟私报复。”

    有了愉快的开头，后面的聊天自然越说越多。不知不觉将近12点了，杨苗苗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耽误别人太多时间，于是主动结束了聊天。郑毅放下手机，继续埋头苦干。

    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杨苗苗试着喊了声：“好人系统，你在吗？”好人系统的面板浮现在眼前，好人系统居然回来了，杨苗苗有些惊喜。

    好人系统：“宿主，好人系统已开机。截至目前，您的账户共计感恩值23枚，仇恨值0枚。”

    杨苗苗问到：“好人系统，今天福哥临走时回头看我一眼，我从他眼神中都看出了愤恨，但我没有收到仇恨值。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在做雷锋时，坏人对我的仇恨不会产生仇恨值？”

    好人系统：“宿主，如前所述，当宿主的不当行为给他人带来一次伤害且招致对方发自真心的仇恨，系统会计入一枚仇恨值。今日你的行为并无不当，因此虽然给他带来了麻烦，且引起他的仇恨，计入仇恨值的条件并未全部达成。”

    杨苗苗放心了一些，还好，还好，这个系统设计得比较合理的。

    她想起第一次好人系统的介绍，想再次确认一下：“好人系统，我现在有23枚感恩值，是否意味着我可以换取两次盾罩。”经过郑毅的提示，如果福哥他们不肯善罢甘休，杨苗苗觉得自己得要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好人系统：“你说的没错，盾罩不需要提前换取。当危险来临时，只要你心中默念“雷锋护我”即可。”

    杨苗苗用心记下。接着问了一个上次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这世上是否还有其他异能者？是否每个异能者都会有一个好人系统。”

    好人系统看似并不想直面这个问题，又开始绕圈子：“万物相生相克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如果世上还有其他异能者，那该异能者必然同时受到异于常人的约束。”

    杨苗苗在心里复述了一遍，心想着既然好人系统没有直接否认还有其他异能者，那有可能是存在的。如果异能者存在，那异能者身上可能也有一个类似系统的约束机制？

    好人系统开始碎碎念，说杨苗苗的进度太慢，都快一个月了，才23点感恩值，不如去做个全职的志愿者，感恩值可以来得更快。

    杨苗苗气不打一处来：“好人系统，古话说的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要和陀螺一样转13个小时，有限的精力和时间都在维持自己的温饱，能在忙碌之余见缝插针做点好人好事，已经是拼尽全力。你还让我去做全职志愿者？我是一个要吃喝拉撒的普通人，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

    杨苗苗这么一怼，好人系统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主动关机了。杨苗苗叹了一口气，心想是摸到了好人系统的一点脾气，以后得要好好耐着兴致去哄它，说不定可以得到更多信息。

    很快到了月底，吴昊泽清点了一下账目，激动的宣布第五大道在本月实现了开业以来最好的营收，比疫情前最好的一个月还多了一倍。这下在老吴面前可以扬眉吐气了，吴昊泽心里得意极了。

    老吴看到了第五大道的流水，颇为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挺能吃苦，连续一个月吃住在餐厅里，熬得脸颊都凹下去了。

    慈父之心泛滥，不仅时不时亲临第五大道捧场，他的属下察言观色，自觉将第五大道作为会议订餐、团队聚餐的首选，无形也给第五大道增加了不少收入，看得孙琴心里酸溜溜不是滋味。

    吴俞两个合伙人深知餐厅取得这么好的业绩，杨苗苗功不可没，特地多给了杨苗苗半个月工资作为奖金，还定制了一个“优秀员工”的奖状送给她。

    他们也知道杨苗苗只是在换工作的过渡期间来短暂打个工，并不会持久做下去。加之店里生意越来越好，招人计划又推上了日程，

    一个半月的工资入账，杨苗苗开心极了。虽说这份工作在体力上更加辛苦，但并不费神，而且人际关系简单，工作氛围轻松愉快，她还获得了团队的重视和肯定。工资加上奖金，收入也和原来差不了多少，杨苗苗觉得这份工作还挺不错。

    杨苗苗天生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这么一比较，就有点想放弃找新工作，继续这么干下去。

    新招的服务员终于到岗了，杨苗苗日间的工作负担轻了不少。吴昊泽还宣布店里的员工每周一至周五可以选择一天作为休息日。

    休息的这一天，如果刚好郑毅不忙，他们会一起找家口碑不错的餐厅去探店拍视频，或者带着妙妙去郊野公园散散心。

    偶尔，杨苗苗也会去做做社区志愿者，攒点感恩值。杨苗苗觉得生活这么平平淡淡也没什么不好，暂时失去了回归办公室白领队伍的兴趣。

    平淡安静的日子结束于她妈妈姚金凤来的那一天。

    姚金凤带的最后一届小学生毕业了，她作为一名小学教师，也光荣的从岗位上退休了。自杨苗苗有记忆起，家里就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姚金凤从来不说爸爸在哪里，杨苗苗很早就懂得察言观色，大人不想说的话她也不主动问。

    忙忙碌碌一辈子的姚金凤女士一闲下来，一个人呆在家里从早到晚，就觉得孤独像呼啸的风一般扑面而来。于是临时起意决定来海城看看女儿，心想哪怕帮女儿做做饭、洗洗衣服也是好的。

    这日是休息日，杨苗苗在外遛完妙妙，刚进家门，就听见了厨房里熟悉的剁饺子馅儿的声音。

    安静的老房子里热闹起来了，与阔别许久的女儿团聚，姚金凤满脸都是笑意。

    不过姚金凤很快就从喜转悲。在姚金凤面前，杨苗苗就是一只缩头缩脑的小鹌鹑。

    在姚金凤精明的眼神下，杨苗苗自知纸包不住火，不如坦白从宽，说了自己失业、在餐厅当服务员的情况，不过晚上变猫咪、好人系统这种超自然现象还是决口不提，怕吓到姚金凤。

    姚金凤自己在体制内当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根深蒂固的认为稳定的铁饭碗是最好的归宿。杨苗苗之前在一家公司做行政后勤，看在是家大公司的份儿上，姚金凤觉得勉勉强强过得去。

    但在这种经济环境下，杨苗苗做一家餐厅服务员，在姚金凤眼里，那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随时要处于失业饿死状态。

    姚金凤充分发挥自己当小学老师的优势，拉着杨苗苗，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势必要纠正女儿这种不思进取、居安不思危的错误思想。

    俗话说得好，母强则女弱。从小到大，姚金凤生性要强，对唯一的女儿事事关心、事事要管，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做个服务员能有什么出息？你看看我们老家楼下的餐饮店，招牌是拆了又装，老板是换了又换。你说的那个什么第五大道，不就是一个富二代仗着老子有钱随便开着玩的，人家家大业大，玩个一年半载，厌烦了就换个别的继续玩。但是你呢？你妈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休教师，没有家业给你继承。你想想，等你干了一年服务员，还有哪家公司愿意再要你？一个服务员能找到什么好老公？外卖员还是快递员？一家两口都是卖体力活，以后你们孩子怎么办？要像新闻里说的那样，放在电瓶车的保温箱里，一边送外卖一边带娃吗？”

    在姚金凤看来，做服务员简直是误入歧途、自毁前程，再不及时悔改，恐怕下半辈子就没救了。

    杨苗苗为吴昊泽和第五大道辩驳了几句，又引来了姚金凤的一番唇枪舌剑，只能隐忍闭嘴。姚金凤对杨苗苗的沉默感到不满，非要她当面作出保证会尽快换一份工作，方才歇了唇舌。

    杨苗苗难过极了。

    她的难过一方面是来自于妈妈的专断独行，从来只想她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走，从未问过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另一方面，她理智上也认为姚金凤的说法不无道理，她也害怕从此做一辈子服务员，永远沉沦在这个社会最下面一层。

    对妈妈的不满加上现实带给她的生存压力，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只求闭上眼快点入睡，赶紧依托着妙妙出去透口气。

    夜幕降临，杨苗苗迈着优雅的步伐，悠悠信步在无人的街道上。路两边都是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楼房，零零散散地透着一格格的灯光。每一个家庭白日的喜怒哀乐都被包裹在每一格灯光里，逐渐随着灯光的熄灭而带入黑暗。

    夜晚的海城比白日更加的极端，白天快乐的地方到了晚上更喧嚣，白天忧伤的地方晚上仍然有人哭泣。

    杨苗苗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过了坐在路边醉酒后歇斯底里的女人，路过了夜宵摊上彻夜挥汗如雨炒粉叫卖的男人，路过了徘徊在路边垃圾桶附近的流浪人，路过了凌晨就在和面包包子的早餐店夫妻。

    时不时还遇到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跑车，带着车上男男女女歌唱欢呼的声音远去。缩小来看，这个庞大的城市仿佛是一个水族箱，有人如孔雀鱼一样，骄傲恣意的游来游去，而有人只能和沙虫一样埋在黑暗的沙子里，小心翼翼依靠上面落下的残羹生存。

    杨苗苗此时很迷茫。

    好人系统难道不知道，对于动物来说，最可怕的敌人是人类吗？附身在一只小猫身上，又能给人什么帮助呢？

    看得越多，杨苗苗越是有种无力感。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哪有力气去拯救世人。杨苗苗也就不再执着于以猫的形态去获取什么感恩值了，还不如享受作为旁观者，探索、观察这个城市带来的乐趣。

    杨苗苗附身在猫身上，不知不觉也站在猫的角度去看问题。

    看着众生百态，她有时候想，人类越是发展，就越把自己的□□拘在一个一个格子里。仅容得下一双脚的车厢、几平米大的工位、还有几十平米的楼房。

    他们把自己的时间卖给资本，自愿伸出头颅，让资本给自己的脖子上带上枷锁，白天拘在工位里朝九晚五，就为了挣得一处晚上能安心入睡的容身之处。

    他们不在乎办公室外的春夏秋冬、雨雪晴朗，也忘记了造物主给他们创造的每一块肌肉的用途。

    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蝇营狗苟，甚至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赶尽杀绝。人类就比动物高尚吗？

    正如现在，杨苗苗感觉自己是这片黑暗的主宰。她能闻到人类闻不到的，看到人类看不清的，动作更敏捷，身姿更优雅，肌肉更具有爆发力。人类真的是太弱了，或许有一天，猫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此时的她和白天的她是割裂的。

    白天的杨苗苗正如夜晚的杨苗苗鄙视的每一个人类一样，出卖了自己的时间和自由，戴着资本的枷锁，庸庸碌碌。而到了夜晚，杨苗苗身为一只猫，自豪极了，昂首挺胸，自在自得。

    每个夜晚都是这样的惬意，为什么要有白天呢？为什么白天要这么辛苦去做一个人呢？她陷入这样的迷思当中。

    胡思乱想中，杨苗苗顺从着妙妙的习惯，走到了第五大道所在的那条美食街。又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几百米，撞到了一个柱子后停了下来。

    回过神来，杨苗苗才发现自己撞的不是柱子，而是一个人的小腿。

    还没反应过来，后脖子就被拎了起来，眼睛对上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的脸。

    男人喷着酒气，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小猫，嚷嚷说道：“妈的，每次股票跌了都会遇到猫。你这只小畜生，把我的财运都撞没了。”

    话毕，男人作势要将小猫往地上摔。杨苗苗心脏一缩，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完蛋了。

    “李总，稍安勿躁。刚谈完大项目就杀生，可不吉利。”身边一个男声传来，声音低沉具有磁性。

    预计的下坠没有发生，杨苗苗小心睁开眼，看到男人身侧还站了一个人。

    他伸过来一只手托住了男人的手肘，另一只手轻轻将小猫接了过去。

    杨苗苗被抱在了那人的怀里，背上被一只大手轻轻抚摸，因惊吓炸起的毛被抚平了。

    杨苗苗知道自己获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也不挣扎，乖乖趴在那人的手心里。那人身上没有酒气，只有一阵极其淡雅的檀香。

    见小猫被安抚下来，那人便俯身将猫放回了地面上。

    杨苗苗四脚刚一触地，撒腿就跑，跑到安全距离之后，扭头回看了一眼，只看到救他的那人穿着一身深色西装，身姿瘦长挺拔，衬得旁边的醉酒男大腹便便、猥琐至极。

    可惜的是，从妙妙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五官，只看到线条明朗的下巴和下颌角。

    惊魂未定的杨苗苗不敢过多停留，转身跑入了黑暗中。

    回到家后，杨苗苗才后知后觉当时可以用雷锋护盾防身。危险往往发生在瞬息，看来得要在心里多默念几次，形成条件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