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波波谷
小艇只有三艘,下来五六个穿着短衣短裤着草鞋、背着背包的男子。有灰发如银的老者,也有青年,他们的装扮与昨日烧村的人明显不同。每人都斜挎皮绳,绳上面挂着兽类的牙齿、尾巴、骨骼、或指甲之类的,这种装饰物的数目种类各有不同。
一个年轻男子对那位灰发老者说道:“师父,昨夜都清理干净了,这个小渔村已经没有人了。”
那老者点点头:“做事吧!”
其他人在海滩上分散围城一个圈,其中一人从背包里拿出一柄短剑在海滩上画出了有繁复线条的圆形图案,画好后放了几粒鸡蛋大小的光泽如银月的珍珠在图案的中心点。
然后更诡异的是其余的人围在图案外圈双手各做手印,闭眼低声念着咒语,那个灰发老者则在图案四五米远的地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平静的海面。
随着他们念咒声越发高亢,天色迅速暗沉至如黑夜,图案中的珍珠的光泽更加明显炫目。
突然原本静谧的海面狂风四起,波涛如怒,海鸟四散飞逃。林墨谦担心罗绮看她一眼,发现她紧盯那些人布阵没有一丝惧色。
波涛翻涌的大海中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光带,光带中奔出一匹像马却比马大得多的怪物,罗绮惊骇连忙捂上了嘴巴。那匹怪马通体泛着如深海蓝色的光芒,耳如蝶翼、脖下生了对巨大的鹰翅。但见那只怪马马像是被那珍珠的光芒吸引,正一步步地朝圆形图案中走去。
林墨谦看他们做法,想起之前运河出现水妖,心中更加狐疑。他突然明白过来,昨晚他们之所以烧村是为了清场,他们真正目的是要在这里召唤妖兽。
怪马走近那几颗鸡蛋大小的珍珠,低下头凑到珠子上。双眼在珍珠的光芒中渐渐失去神光变得涣散无神,鼻子喘着粗气不停来回嗅着。就在它陶醉其中的时候,冷眼看着的灰发老者比出手印随之念咒,一柄短剑从其背后飞出,那剑身飞旋在怪马头顶。
“众善奉行、诸妖降伏!收!”那灰发老者被自己念出的咒文反噬得目眦欲裂很是吃力。
随着咒语念出悬在怪马头上的短剑也发出萤光,只见那画在沙滩上的符印也像受到感知发出银光与之呼应,那些繁复的线条变成银色光带腾空而起如口袋一般将怪马围了上去。此时这兽才醒悟过来,甩头惊叫恢复神智,它跃起前蹄重重一踏,踩碎了那些珠子,拼命朝外奔去。
四个年轻人也配合着老者闭目念咒。
符带在众人的咒语中光芒愈盛,逐渐收拢。怪马奋力挣扎想要冲出光袋的束缚,但只要它冲撞到那发光的线条便像被火灼一样疼痛,它仰天嘶鸣展开双翼想要飞,可翅膀插在线条的缝隙中更加挣脱不掉。它的双眼变得忧伤,眼泪凝结成珠簌簌而落,它仿佛是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放弃挣扎前蹄颓然一软跪在沙滩上,侧头偏向大海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就像是在临终告别。
这声哀鸣唤的罗绮心碎,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冲了出去,一把拉住灰发老者的衣服道:“你们干什么,快放了它,你们不能伤害它。”
被她打断念咒的老者怒不可遏,挥手出掌向罗绮劈来,于此同时林墨谦也奔来拦了他这掌。
“混账,还不快躲开!”那老者急道。
说话间周围又多了几个黑衣人,为首之人便是阿炳以及舒朗。
“你们昨夜烧了村,杀了人。今天还在此行唤妖之术全部给我抓回去。”林墨谦一声令下,除了舒朗其余黑衣人如风驰电掣般向那几人出拳劈去。见那四个年轻人并没有停止念咒,稳如泰山硬撑了几拳,无波无澜。
那灰发老者急道:“你们再不知进退,休怪我等不客气。”说罢掐手为诀,林墨谦抢先出手擒住他手腕,那老者的手腕枯瘦坚硬如木不似常人那般容易摸到关节,就在他摸索中却见老者指尖亮出一团银色光圈,听到他阴沉地说道:“灵力本来不能用在你等常人身上,奈何你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昨晚烧了你们房子还不知惧怕,今晚还敢呆在这里!”这句话叫林墨谦听出了杀意,唤妖之术在王朝是严令禁止的。他们敢为了唤妖杀人烧村,根本就是在挑战王朝的法令。
与此同时没有那老者念咒加持,怪马又像恢复活力般重新开始冲撞符咒。罗绮跑到怪马身边想要帮它把身上的光袋扒下,手还未挨着光线便被高温灼开。怪马侧头扇吸着鼻翼,仿佛从罗绮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瞬间蛮力爆发,挣扎的愈发激烈。
那老者见状松了口气,手指上的光圈越来越大,以那根手指为中心生出许多光线组成复杂的图案。瞬间林墨谦觉得有股逼人的杀气升腾而起,不由得凝神聚气潜意识中唤起了胸口那股热力。
“祭!”随着老者低喝,那咒轮光圈变大飞向罗绮。
却见舒朗从后袍裾内抽出根甩棍,甩出拦下袭击罗绮的那个咒轮光圈。
林墨谦大骇,他原本以为这符咒是冲自己来的,胸中热力沸腾凝聚出一芒剑光辟向老者。老者大骇躲闪不及被剑光震得头晕目眩,胸口一热喷出口血。他惊恐万分的看着林墨谦,捂着胸口道:“区区凡子如何能唤出剑气?你们究竟是谁?”
冷眼在旁的舒朗也盯着林墨谦。
林墨谦愣怔的看着被自己打出血的老者,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凝出了剑气。
舒朗见罢未等林墨谦说话,从后袍裾下再抽出条甩棍,直指为首的灰发老者说道:“你们既是捉妖师,为何要诱捕神兽?”
挣脱束缚的怪马展开翅膀一跃跳出了符咒圈,它没有逃跑而是嗅了嗅罗绮头顶确认好她的味道后咬住她的后衣领往后一抛,将罗绮甩在自己背上,林墨谦追上前一把抓住罗绮伸向他的手也翻身跃了上去。怪马向长空嘶鸣一声,便展开翅膀飞腾而去。
那老者看着飞向丛林的海天马不由连连叹息,那四个青年人跑过来将他围住,其中一人道:“就让他们跑了么?我们要追吗?”
老者看了看沙滩上意欲上前的黑衣人,又想到暗处还不知伏有多少人。恨道:“罢了,失去这个机会,这辈子都不要再想擒住它。海天马怎么可能驮凡子,那两个人来头不小。我们惹不起,走!”说罢,那他们祭出符咒挡开想上前阻拦的黑衣人。
“都退开!”舒朗挥长甩棍跑向那道咒符,在即将触及之时见他飞身跃起一棍便将符咒劈成了花火。他来这一路,收了不少水妖,那些水妖的能量都被他收进了甩棍中。虽然不多,但对付几个捉妖师还是够了。
老者未料小渔村藏龙卧虎,他虽算到此地可用作诱捕海天马之地,却不想有高人在此。
黑衣人收拢包围圈,将几个捉妖师逼得远离海岸。
老者盯着舒朗说道:“这位修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们杀人触犯帝国法典、诱捕神兽、对凡子实施秘术也是坏了修门规矩!”舒朗冷漠地说道,甩棍再起,一道更为强大的咒符出现在捉妖师面前。
老者大骇慌忙比出手印应战:“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云梦泽。”
随着舒朗呼出这三个字,老者比出手印的手开始颤抖,长叹一声对同伴说道:“看来天欲亡我!谁都不许为我报仇!”话一落,老者低喝一声,七窍流血。随着他以身祭咒,他的那道咒轮蓬勃到了极致,舒朗只想拿下几人查出帝国妖气溢出的真相未料他有壮士断腕的决然。
他只能收回自己的咒轮改成防御盾保护阿炳等监察司门人,趁此空档几个捉妖师跑上小艇逃进大海。
老者的攻击阵与舒朗的防御阵对撞皆成花火,待花火消失,那些小艇已经驶离海岸。而那位灰发老者则已丧命。
阿炳担心被那怪兽驮走的林墨谦,想要带人进入丛林追寻被舒朗拦下,听他说道:“那是海天马是神域神兽,高阶神明的坐骑。能驮走林大人便不会伤害他。”
“可是我上哪去找他?”
“它会把他们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舒朗说道,想了想又道:“你追不了神兽,神兽也飞不进九州腹地,估计还是得把两人送回这里。我们可以在此地等待。”说罢他走向诱捕海天马的陷阱,掏出后腰包里的记录本和炭笔将捉妖师画在地上的阵法临摹下来。
阿炳虽然着急但也知道他说的有理,一路前行见识过他收妖本事,他相信这个麻木的工作机器。遂叫人在沙滩上升起火把就地等待。
待舒朗描摹好阵法上的每一个卦位之后,就坐在篝火旁打坐冥想。阿炳盯了他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对这个空降兵道:“九州道宗之类数四大宗门最为厉害,可我没听过有云梦泽这个宗门啊。”
舒朗兀自闭眼答道:“云梦泽不属于九州道宗。那些捉妖师藏身于海岛,四海皆属龙族掌管。而云梦泽水君便是一位龙君,也是我的师尊。这些捉妖师忌惮的不是我,是我的师尊更是四海龙族。我会将此事报至师门,如果此次现妖与他们有关,不必人间动手神人自会处理。”
阿炳闻言冷吸口气,心想真是来了尊大神。
舒朗像是觉察到他心中所想,睁开眼睛望着他真诚地道:“林掌司,我说过的,我跟你没什么不一样。我来人间就是因为修行吃力才想换个环境谋个出路,我刚才之所以能祭出咒符完全是之前转化妖物的能量。现在能量用尽,我跟其他同僚一样只是个凡子。”
“好说好说,以你的工作态度,在监察司肯定是前途无量。”阿炳摸摸鼻头,让其他下属离两人远些,坐近了舒朗,问道:“我听说要入修门首先是修绝情。”
“道法自然,也有修逍遥的。”
“我想请教一下,我有个朋友最近遇到个问题…”阿炳忐忑。
舒朗倒是十分坦然说道:“掌司有惑旦问无妨,如因我修为有限帮不到你的话我也会问我师尊。”
阿炳犹疑再三还是问道:“我有个朋友,他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年,可是他不能让对方感知到他的爱意。怎么说呢,能不能有办法让他不再喜欢对方。”
舒朗困惑半晌,方才说道:“道就是要我们顺应心性,没有哪个道法是在教人不爱。物有兴衰,情有起伏。能让你不爱的只有你自己。”
“不是,那人不是我!是我的朋友!”阿炳着急解释,在舒朗了然的目光中最终败落下来,说道:“可我离开了他十年,还是没法不喜欢。这种喜欢会伤害他,你知道吗?会让他比死还难受。我只需要在见他时,抑制住心中之爱就行。”
舒朗听罢,思忖片刻后说道:“我教你道家清心咒,念此咒者可转化心中一切妄念。愁、苦、怨、痴、欲皆能平复,我想也该包括爱意。”
“行,那你教教我。”阿炳虚心受教。
舒朗掏出记录本在最新那页写出咒文又对他念了遍道:“咒文不算太复杂,但需要有灵之人开悟之后才能起到修行之效。在九州宗门之内也要是高阶法师才能领悟其所蕴含的道法。”
阿炳在接过纸片之时已经能背诵了。舒朗见罢对他又道:“你首次接触经文就能背出算是有灵。我再教你吐纳冥想之法,配合冥想默背经文更能领悟道法。”
阿炳对他不疑,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打坐冥想,默背经文。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阿炳再度睁开眼睛看见监察司门人都睡去,舒朗则望着海平面发神。
“阿朗,你说你修行艰难才离开师门来到人间,何以艰难?能说吗?”
舒朗闻言看着他笑道:“我的修为仅限于师门,师兄说我修为应可成仙,可我却一直未能等到天地认可我的那道天雷。师尊让我入世人间,见山,见水,见自己。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信服他的话,所以我来到了东京城。天地茫茫,人间海海,我无处可去,便先拜会无尘国师想听听他的建议。”
阿炳听罢不再多问,天地茫茫,人间海海,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自己?
就在阿炳学着以修门之法压制心中爱意之时,被海天马驮着在半空中体验飞翔的罗绮和林墨谦都在心里想对方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怪物,然后逃得远远的?
没飞多久,那海天马便收起羽翼开始向下俯冲像是要找地方降落,林墨谦见这马直愣愣的冲向萧彦北养兵的平谷,低头可见平谷里营地灯火三二点,像小山包样的帐篷里可都是他十年经营养出来的兵,金贵的很。他惊得忙叫道:“快换个地方降落,你这样会压死人的。”
那海天马喘了口气,扇扇鼻翼并不理会他,仍旧加速下降。就在林墨谦和罗绮闭着眼睛等待那些被撞的帐篷飞起来的时候。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在半空中颠簸了一下,像是撞穿了一个无形的阻碍,颠簸之后便是一股强劲灵风扑面而来。两人睁眼一看,平谷中的军营不见了,士兵们操练的场地消失了,睡觉的帐篷也都不存在了。
当海天马稳当当的落地,身体微微斜倾让两人下来后。他们环视四周,见谷中草地平整如毯,原本操练场的地方现在是一方草屋,草屋斑驳简陋却很温馨,屋后有一株高大繁茂的柿子树,柿果累累缀满枝头。
屋后不远处有汪山泉,泉中央正汩汩滚动,冒着水花,泉水在池中满溢汇流成溪,小溪蜿蜒绕他们站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谷外。小溪旁生长着些他们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蔓藤缭绕,繁茂的叶间开着一朵朵彩色的花朵,花叶无风自动,像是在和两人打招呼。
眼前这景象如世外桃源一般,让他们喜欢又熟悉。当他们还在端详四周的时候,那草屋的门嘎吱的打开了。
“我说又是谁在乱撞结界,在这样撞下去结界非碎掉不可!看我今天不把你们的精魄取出来当球耍!”一声洪亮又带着怒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海天马像是不服气地嘶鸣了声,林墨谦赶紧将罗绮护在身后。
然后他们看着一只比狗大又有点像猫的动物走了出来。那动物浑身长着灰麻色略长蓬松又微卷绒毛、四肢粗短、两只短耳尖各耸立簇黑毛,眼神却高傲而慵懒。
当这只像个毛球一样的动物看到罗绮和林墨谦的时候,刚才微眯起的眼睛瞬间睁大,四条小短腿僵直地定在原地,半响才颤巍巍地说道:“鼹鼠,鼹鼠,快点出来,你别打扫屋子了,快点出来看看啊!”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一只黑色小鼹鼠从它身边的土里钻了出来。它看到两人的表情跟那只是狗又像猫的动物一样惊愕,那两只粉色的小短爪子捂着脸颊,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林墨谦走上前低头行礼,作小伏状道:“我二人跟着神驹而来,打扰二仙倍感抱歉,如果可以,希望二仙指条去路我们立刻消失就好。”
听他这样讲,海天马又喘了口气低嘶了声像是在嘲笑。
连一旁的罗绮也觉得他怂得好笑。那两只动物更是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半响那只鼹鼠说道:“什么二仙二仙,我们就是两只刚攒够灵气可以讲话的动物而已,你不要害怕。我是鼹鼠,它是猞猁。你们能来我们这里,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来来来,先进屋,休息一下。”
林墨谦一万个不愿意,这三只动物分明就是妖怪,跟他们进屋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
罗绮却并不介意走上去说道:“不会太打扰了吗?”见她要跟着进去,林墨谦一把拉着她道:“你就这么相信它们?”
罗绮笑了笑,握着他的手说道:“没事的,你看它们眼睛多清澈,那么友善的眼神是不会伤人的。”
那猞猁听罢连忙拉了拉鼹鼠,后者低声说:“我听到了,她就跟之前一样,没心没肺的。”
那只海天马低头咬住罗绮的后衣领,示意她看看自己脖子上囊袋里的东西。罗绮把手伸进它的囊袋掏出个泛着五彩光泽的宝石残块。那只猞猁看到那碎石块惊呼道:“我说你小子真够能干的,还真让你在海里面找到了。就这块东西,那老狐狸找了一百多年硬是没找到。”
那只海天马还在低头喘气,罗绮再度从囊袋里摸出个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