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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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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逆流而上,不如随波逐流】

    爷爷去世后,父亲和胡女士又纠缠了很久,终是没能挡住她重返首都的脚步。父亲本来也想跟着搬回去,但这次林蔚臻死活不肯离开旅城了。他说不上多喜欢这座城市,只是更讨厌有胡女士在的任何地方。

    父亲踌躇了几个晚上,最终决定和林蔚臻一起留下。

    这是第一次,他在胡女士和儿子之间选择了儿子。

    他们又回到爷爷还在时的生活,父亲仍然有空了就往首都飞。有时候他离开前连招呼都不打,如果连着几天在家里看不到他,林蔚臻才会知道——哦,他又去首都找胡女士了。

    每个节假日林蔚臻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他大多数时候会带一些日用品到爷爷的平房去住。关掉社交软件,摒除外界的一切。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觉得自己很可悲,也不至于难过得喘不上气。

    直到高二的春节。

    早就飞去首都的父亲在除夕前两天打来电话,让林蔚臻去首都过年。平时连句硬话都不怎么说的、温柔木讷的男人,第一次强硬起来,他对林蔚臻说:就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算过年!

    本打算用同样的强硬态度拒绝他的林蔚臻,在听到这句话后莫名其妙答应了。

    难得,他记得家里还有个儿子。

    确认了安排后,父亲给他订了除夕当天下午的机票。

    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已经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的林蔚臻不会承认,那天他拿着登机牌独自一人启程的时候,内心里充满了期待。

    上飞机前他和父亲通了电话,对方说好会来机场接他。

    林蔚臻不知道,迎接着他的将是何种场面。

    傍晚六点左右飞机在首都的机场降落。林蔚臻环顾整个机场,在人来人往的各大免税店里逛来逛去,始终没等到来接机的父亲。他打了很多电话,均未接通。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想转头买机票回旅城。

    可他最后只是打了个车,自己一个人静静回到首都的家。

    出租车司机刚开始试图和他聊天,几次得不到回应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话。

    林蔚臻静静望向车窗外。

    春节的首都格外萧条,小店铺十有八九不会开门,街上行人寥寥。无论工作离家多远,至少在新年这些天,大家都有一个家要回,也都有一个家可回。为了回家,他们早早购置好一切,只为了能心无旁骛地享受团圆的喜悦。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着林蔚臻麻木的表情,叹了口气。

    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林蔚臻站在楼下望着计程车走远。再抬起头看去,他们的家——或许是父亲和胡女士的家——窗口正亮着白光,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他冷着脸绕过电梯,一步步爬上八楼。

    除夕夜,大多数邻居都回老家过年了,就连隔壁孙应儒家的灯都灭着。按照他们一家的习惯,大概正携家带口在附近的饭店里包桌吃团圆饭。彼时首都还没有禁燃烟花条例,远处时不时传来爆竹声声。

    站在家门口,林蔚臻依旧面无表情。呵,父亲早就忘了他今天要来吧?会不会嫌他的出现煞风景?别是打扰了他和胡女士的二人世界。

    明明近在咫尺的大门,竟显得无比遥远。

    正当他沉浸在自怜自弃中时,面前的大门内突然传来“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坠地。接下来便是胡女士撕心裂肺的尖叫。

    站在门口发愣的林蔚臻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掏出钥匙打开门。

    满地鲜红随即映入眼帘。

    客厅里,父亲正对着被推倒在地的男人举起手术刀。那男人块头比父亲大得多,反抗激烈。可父亲一刀下去他就不动了。

    林蔚臻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爸!”同时,鲜艳的血花在他眼前绽开。

    明明离得很远,可他总觉得有飞溅出来的血滴顺着他的眼睛,一路侵蚀进脑子,将他的目之所及、所思所想通通染上瘆人的鲜红。

    那鲜红在之后的日子久久吸附在他的身体里,直到现在都没被完全去除。

    寂静之后,旁边传来呜呜哭喊。林蔚臻呆愣愣挪动脑袋,这才看见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胡女士。她两只脚腕全被鲜红浸染,几次想站起来逃跑均以失败告终。

    而父亲,正将手术刀从那个男人身上抽离。

    男人当时还活着,至少眼睛还能动。他瘫痪在地,用那双眼睛惊恐地望向林蔚臻,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让他燃起了丝丝点点生的希望。他拼命瞪大眼睛,像是在求救。

    顺着他的视线,父亲也抬头看了过来。

    父亲的眼神熟悉又陌生,他依旧是那样迟缓而木讷,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件平常不过的小事。可那眼神此刻又多了大片的麻木,毫无生气,就连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能让他的眼睛重燃些许情绪。

    他看了一眼林蔚臻就重新回过头,再次举起手术刀。

    一刀……一刀……最后血已经不再喷出来,那男人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神采,依旧哀求地望着林蔚臻。

    或许按照事后有些网民们说的:林蔚臻已经17岁,力气几乎就是个成年人。他还是凶手的亲生儿子。那个时候他应该站出来的,他应该“英勇”地冲上去控制住父亲,夺过他手中的凶器。这样或许能挽救一条生命,至少他母亲就不会伤得那么重。

    可林蔚臻……他站在那里,连怎么眨眼都忘记了。本能的颤栗感从脚后跟蔓延到头顶,化作生理性眼泪从眼角滑落。他脑子里似乎装了很多东西,又似乎空空如也。鼻腔里充斥着腥臭的气味,丝丝缕缕进入身体后,成了足以将他整个人冻住的凉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转身朝失去移动能力的胡女士走去。

    父亲蹲下来,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这些年,我对你不够好吗?”

    胡女士自然不会回答,瑟瑟发抖着向后挣扎。

    接着,父亲自嘲地笑了一声,对胡女士举起那把沾满鲜血的手术刀。

    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胡女士的尖叫哭喊掺杂在远处爆竹烟花声声里。

    等胡女士也没了声响,父亲喘着粗气站起来,直直朝林蔚臻走来……然后路过他,从他身后的房门离开了家。

    林蔚臻定在原地,呆呆看着他接近,然后离开。

    经由他身边时,父亲沙哑的声音响起:“叫救护车。”

    后来发生了什么,林蔚臻全都不记得了。据说他是“听话”地打了120的。警察和救护车赶到时,发现了还有微弱呼吸的胡女士和一具男尸,以及昏死在自己房间角落的林蔚臻。

    而父亲那时已经坐在了警局审讯室。

    由于凶手对作案事实供认不讳,事件很快查明。

    除夕这天早上,原本想着晚上儿子就到了,高高兴兴准备一家人一起过年的父亲,突然被胡女士“通知”要离婚。他当时就失去了理智,驱车前往胡女士的工作场所。这一去,他当场看到胡女士和别的男人你侬我侬的场景。

    他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回到车里,离开了那个地方。

    首先,他和儿子通了电话,并声称会去接机。可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大概是没办法去机场接儿子了。然后他回了趟医院,确认手底下病人的情况,把需要注意的病人留了笔记。离开时顺走一把手术刀。最后在傍晚时分,他买了一箱啤酒搬回家。

    晚上8点钟左右,去了情夫家的胡女士接到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同意离婚,让她回家详谈。他还特意强调让她带上那个外面的男人,说是要确定那个人值得胡女士放弃家庭。

    那两个人毫无警惕,尤其是胡女士,在她眼里丈夫就是个软弱的男人。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等那两个人彻底放松警惕,他瞅准时机掏出手术刀,先是抹了胡女士的脚脖子,再等那情夫扑上来的时候凭巧劲把人绊倒,然后趁人还没站起来一刀切断了他的神经。

    一整天,从筹备到实施谋杀,他都表现得异常冷静。警方甚至在他家里找到了那箱啤酒,他连一口都没喝。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儿子会在那个时候突然进门。

    在首都,这起案件掀起了小范围舆论风暴。

    但对于林蔚臻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很长时间里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呆呆的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的感受,他的精神仿佛坠入了一个无边无垠的空白世界。

    偶尔能看、能听、能感知、能记忆,却没办法和外界产生互动。

    等他从那片空白世界中清醒,人已经回到了旅城三中。音乐教室墙壁和绿化带的斜角,为他形成了安全而又阴暗的小小角落。

    而唤醒他的,是一段如流水般清澈温柔的钢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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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林蔚臻用淡然的语气诉说完这一切,徐墨冉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已经到了家,面对面躺在床上。

    任何语言都显得过于苍白,徐墨冉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缓缓抱住他,小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林蔚臻顺从地把脑袋埋在她怀里,深深喘息,良久才探出手臂回抱。

    “你会不会怕我?”突然,他望着徐墨冉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要怕他?徐墨冉一时没想明白,但她仍然坚定地说道:“不会。”

    林蔚臻便再次把头埋回去,闷闷说道:“以前有人说,犯罪是种会遗传的‘疾病’,杀人犯的儿子一定也是杀人犯。”

    “谬论。”徐墨冉立刻皱着眉回道,“你不可能比我更懂基因遗传病。”

    “……对不起。”林蔚臻顿了顿,把人抱得更紧。

    “我没怪你。”徐墨冉声音里似乎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宁静却坚韧。她能感受到回忆这一切时,林蔚臻仍在颤栗。她没办法道貌岸然地跟他说什么“不要沉浸在过去”、“走出来”之类的话。毕竟她经历的事远没有林蔚臻那么严重,可连她都没能“走出来”。

    “那你会离开我吗?”林蔚臻的脑袋动了动,闭着眼睛问道。

    “不会。”

    “你发誓。”

    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徐墨冉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头顶。哄小孩子这种事她倒是有经验,可这次,她没打算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敷衍他。回答时,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好,我发誓,绝对不会离开你。”

    然而林蔚臻还是不满足:“你说:‘徐墨冉会永永远远陪在林蔚臻身边!’”

    连徐墨冉都觉得这话有点幼稚了,她稳了稳心神,还是顺着他说:“好,徐墨冉会永永远远陪在林蔚臻身边……”

    林蔚臻这才满意,呼吸逐渐均匀。那晚,他难得做了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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