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阳光
【事实证明,努力时间长了不一定能收获成功,但一定会很累】
当天他们离开旅城三中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走得悄无声息。徐墨冉把林蔚臻的领子束起来,从包里找出枚发卡固定,只为挡住那两枚格外对称的红痕。
后来在返程的车上,徐墨冉看到李启明在群里发了个公告,召集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还提议今晚一起找个轰趴馆玩。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了各方赞同。屏幕很快刷满了“1”。然后所有人都在讨论接下来几天还能去哪逛逛。
被淹没在讨论中,徐墨冉看到之前聊得很好的那个女生问了一句:【有谁知道戴眼镜、梳着丸子头、还带着男朋友的学姐是谁吗?她在群里吗?】
徐墨冉不太习惯在群里说话,打算加上这个女生私聊。可李启明快一步,提前在群里给她圈了出来。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群里说了几句话,徐墨冉还是和那个女生互加了微信。
女生名叫罗偲童,就读于旅城传媒大学播音系。她也了解到徐墨冉目前是个自由画师。没聊几分钟,李启明就包好了餐厅。罗偲童问徐墨冉去不去,徐墨冉只说有些别的事先走一步,下次再聚。
她们当天的对话到此为止。
放下手机,徐墨冉有些感慨。今天虽然没见到高中时候的同学,却总有种重回青春的感觉。大概其他校友也有这种感觉吧。
除了……
她回头看了眼认真开车的林蔚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她想知道林蔚臻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想了解所有细节。但同时她又怕无意间触及到令他难过的事物。
“在想什么?”车子停在红绿灯路口,林蔚臻回望过来。
“没什么。”
绿灯亮起,林蔚臻发动车子。依旧仿佛洞悉了徐墨冉的所思所想,他若无其事地问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起过……高二寒假发生在我家的事?”
徐墨冉迟疑片刻,摇摇头。
“传闻呢?有听过吗?”
的确,高中时关于这件事的传闻可以说人尽皆知。大家都说:林蔚臻的父亲,杀害了林蔚臻的母亲,然后逃到了首都。不过不久之后这位弑妻的丈夫就被警方抓获,关进了监狱。
听完她叙述的传闻,林蔚臻眉毛拧起来:“首先,胡女士活得好好的。其次,我爸……他是自首。”说着,他短暂地看了徐墨冉一眼。陷入回忆的他,眼神空空荡荡:“还有,那件事本就发生在首都……”
徐墨冉呆呆的,听着他用陌生人的语气讲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林蔚臻语调乍一听很轻松,可尾音的颤抖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我父亲捅死了胡女士外面的男人,然后又把胡女士捅进了icu。仅此而已。”说到最后,他甚至轻笑一声。
徐墨冉默默望着他的眼睛,随后视线移到方向盘上他泛白的手指。
“然后……”林蔚臻狠狠顿住,他终于连表面的淡定都维持不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要不……算了。”徐墨冉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毕竟见证了林蔚臻当年的变化。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桀骜到目中无人的少年堕成一个阴郁的影子?
“没关系,我总会告诉你,而且我早就不在乎了。”林蔚臻腾出一只手,短暂地握了握徐墨冉的。也许是他手心太凉,竟觉得徐墨冉温热的手格外滚烫。
他收回手握着方向盘,淡淡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很不巧,我目睹了我父亲杀人的整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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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首都搬到旅城那年,林蔚臻上六年级。
身在旅城老家的爷爷病危,父亲为了照顾爷爷,不得不放弃首都蒸蒸日上的事业,回旅城发展。他本来想让林蔚臻留在首都的,但他死活不愿意跟胡女士一起生活。当然,胡女士也不愿为了他们父子放弃首都的一切。
最后他们三个就这么开始了异地生活。
或许是爷爷福大命大,竟然挺了过来,又活了几年。
为了看护爷爷,父亲走不开。但他每天晚上都打视频给远在首都的妻子以慰相思,胡女士有时候接,有时候不接。等林蔚臻放长假,父亲就迫不及待把看护爷爷的任务交给他,自己一个人飞去首都。
胡女士从未主动来旅城看望过他们。
最后两三年,爷爷彻底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躺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他心疼儿子儿媳为了他分居两地,就背着儿子给儿媳打电话,求她来旅城陪陪儿子。
大概胡女士还剩几分良心,不忍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她答应了。
林蔚臻初二那年,胡女士也搬来旅城生活。他好不容易、差点走出来的噩梦,又回来了。
父亲自然是开心的,接机那天他殷勤地接过胡女士的大包小包,唯唯诺诺地嘟囔着什么“坐这么久飞机,累了吗?”;“我一定让你过上和首都一样顺利的生活。”;“一会晚上想吃什么?出去吃还是我做给你?臻臻现在也会做几道菜,味道不错”……
胡女士走在父亲左手边,林蔚臻走在父亲右手边。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只有父亲高兴得像是过年了。
林蔚臻想好了,如果父亲真让他下厨给胡女士,他就用家里剩的整包盐炒两个菜。保证让胡女士吃得“有滋有味”。
他们当晚还是在外面吃的,父亲订了胡女士喜欢的高档餐厅。
也对,她依然觉得他们父子烹饪的食物很恶心吧?林蔚臻这么想着,故意用银质叉子摩擦餐盘,发出刺耳又“没教养”的噪声。并满意地看到胡女士脸色越来越差。
当天晚些时候,气氛尴尬到连父亲也笑不出来。
胡女士扔下一句:“真是一秒都没办法和你们呆在一起。”直接去了旅店。
父亲很落寞,林蔚臻很开心。
当晚父亲从楼下超市买了一整箱啤酒上来,自顾自喝起闷酒。林蔚臻实在看不下去,就跟他一起喝。
几瓶酒下肚,父亲彻底醉了。他看着林蔚臻,准确来说是看着林蔚臻的眼睛——那双和胡女士一模一样的眼睛,嘿嘿傻笑着说:“你妈妈她……她是我从小到大的梦寐以求啊!她最后……终于,是我的了……”
林蔚臻只想几巴掌打醒他——够了!她从来不是“你的”!
愤怒到最后变成了满心悲凉。林蔚臻一口气灌了自己半瓶啤酒。凭什么?要牺牲他人生最年轻的十几年成全父亲的美梦?父亲知不知道,他的“美梦”,从来都是林蔚臻的“噩梦”?拥有这样的父母,他宁愿不要出生。
林蔚臻望着呼呼大睡的父亲。独自又喝了半宿。
月色代替父亲陪着他,倒让他心情畅快不少。
他早就知道,胡女士会和父亲在一起,是因为不小心有了他。大概胡女士觉得,林蔚臻和父亲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吧?她本该随心所欲的一生就毁在了这样两个男人身上。所以她才会连着林蔚臻一起恨。
喝到最后林蔚臻只觉得浑身无力。他把酒瓶整齐码回箱子里,收拾了满地狼藉。
但他没去扶躺在地上酣睡的父亲,只是蹲下来对着他,也像是对自己说:“你说你啊……长得也不难看,条件也不差,干嘛要一辈子吊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还不爱你,甚至可以说恨你。傻x,我才不要过得像你一样。”
第二天林蔚臻起床的时候,原本躺在地上的父亲已经不见了。他如今在旅城中心医院工作,旅城的医院当然比不上首都专家云集,父亲在这里工资不变,工作量却翻了个倍。
后来胡女士从旅店搬回来,他们“一家三口”从此过上了不尴不尬的生活。
经过这么久的分居,胡女士更冷漠了。她很少主动和父子二人说话,却时常低头看手机,笑得温柔,也不知是不是在和谁聊天。
林蔚臻看在眼里,却懒得挑明。
每个周末,她会和林蔚臻父子一起回爷爷家吃顿午饭。在爷爷面前胡女士很给面子,也只有那时她不会拒绝父亲的触碰,甚至会说两句软话制造恩爱的假象。
是以直到爷爷去世,他都以为自己儿子儿媳生活蜜里调油,天造地设。
爷爷去世的时候林蔚臻正在上高一。帮忙料理完爷爷的后事,他着实颓废了很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出门,甚至不想拉开窗帘。
但是没人在乎。
爷爷刚走,胡女士就嚷嚷着要回首都。父亲忍着丧父的难过,还要和她纠缠。哪来多余心力施舍给林蔚臻?
苟延残喘、暗无天日的生活不知持续了多久。等他自己想开了,走出房间回到学校,才发现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早都结束了。
于是他干脆溜达到了爷爷生前住的那间平房,坐在爷爷最后的日子里躺过的土炕上。
其实搬来旅城之前,林蔚臻和爷爷之前“不熟”。毕竟生活在不同的城市,老人也不怎么会用智能设备,只有逢年过节探亲的时候见过几面。
来旅城前几年,爷爷还勉强能下地。林蔚臻放长假就住在平房里照顾他。做饭做家务的时候,这位要强的老人非要站起来,拖着卡顿的身子打下手。
面对不怎么笑的孙子,他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就是:“委屈我们臻臻啦,本来应该爷爷做饭给你吃的。”
如果当天太阳不错,爷爷会指挥林蔚臻把躺椅拖到院子里,说什么:“年轻人多晒太阳,骨头才能长得好。”拉着林蔚臻一起在院子里闲聊。他会问问林蔚臻的生活、学业、有没有搞对象……林蔚臻当然没有说实话,所以爷爷一直以为他是个平凡的男孩。
有时老人在躺椅上摇着摇着,就把自己摇睡着了,半梦半醒间笑着呢喃:“我们臻臻懂事又聪明,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可现在,那个非常好骗的老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林蔚臻一个人。
他拖着摇椅放在院子里爷爷最喜欢的位置,躺下来,任凭阳光模糊了视线。
那年他16岁,生命中也曾路过各种各样的人。只有在这个连行动都不方便的老人身上,他感受过无条件的、只专注于他这个人的关怀和爱。
可这点关怀如今也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