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镜一没有刻意回避,自然也就听到了一些关于魔界之主的议论,她没有太放在心上,神是不能偏爱任何一个人的,直到她听到了那句:
“魔主对新婚夫人有些宠爱过头了。”
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沉了一下,脑中有些空白,继续朝前方巡查去。
叶洮与她并肩而行,逛完最后一个地方,启唇道:“此次巡查倒还顺利,将近半年还未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我们明日启程回天界,再想出来可就得几十年后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趁此机会可以去看看。”
她垂了垂眼眸,淡声道:“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你若有事可以去办,等回去时再汇合便好。”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叶洮笑着从原地离开。
镜一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站了很久很久,不知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她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那棵紫色花树,进入了花树后的大殿之中。
如今,她已经有能力肆意进出各种地方了。
可她刚走进大殿,就听见了卧室里传来的欢笑声调情声,接着是床只晃动的声音与男女欢好的声音。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心中自然知晓那是在做什么。
三百年早已经足够一个人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更何况当初是她将人赶走的,她并没有什么怨言要说。
只是沉默着,站在那儿,听了一夜,直到天明。
她缓步离开,与叶洮汇合回到了天界之中,回到了那个清冷的宫殿。
天神来话,让她每日花半日的时间去静心池诵读,她没有什么意见,每日里除了在宫殿里待着,就是在静心池里泡着,脑海中的声音渐渐地消退了下去。
几十年后,又轮到她下界巡查,这一回,是她一个人去的,最后一站依旧是魔界。
她一开始没想过要去看看的,可后来脚不听使唤地走了进去,这一次,没有那些声音,她想进去卧室看看,却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忽然,听到里面猛烈的咳嗽声,她脚尖一点,穿墙而过进了门,却看见熟悉的面容苍白地躺在床上。
她伸出手去探,才知道原来他的寿数快要到尽头了。
门外有他的下属敲门叫他喝药,却被他赶走了,他看起来满面愁容,眉头也一直锁着,似乎过得不是很开心。
镜一眼中忽然有了泪,她已经很久没有落泪了,神是不会落泪的。
她抽出了自己的神力,往他身上蓄去。生老病死,皆是自然法则,她违背了天道,想要他活得更久一点。
没有敢给他蓄太多的寿数,只堪堪维持到下一次她下界巡查的时间,那时她再来看他。
她抬了抬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停在空中半晌,还是垂了下来,转身离去。
病床上的白榆忽然感觉到一股生气从眉心进入,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是他自己不想活的,可他居然感受到了一股生气。
他猛得坐起身来,朝虚空之中看去,无声垂泪。
“来人!来人!给我寻来纸笔。”他慌乱跑下床,接过纸笔,在上面推演天数,口中喃喃道,“二十年,还有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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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一以为自己会受罚,但似乎并没有人发现,她侥幸逃过一劫,继续着从前循环往复的日子,等到下一个二十年的到来。
然而她没有等到,人界出了一些岔子,前面的神在下界多待了几年,她被顺推,后移了几年,这种情况从前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耽搁不得。
她去找了排在她前面的神,可对方告诉她这是天神排的顺序,自己也没有办法。
镜一知道,他的寿数要尽了,她不想要他这么早死,她忽然想起了在幻境之中,她求他杀了自己,可他却只是紧紧抱着她。
她开始有些后悔了,为什么那时要推开他,或许是他是真心实意的呢?或许自己可以相信他呢?她后悔了,她想见他,想告诉他,自己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会信守誓言,若是真有他不爱她的那一天,她也认了。
但神不可以随便下界,她只能看着时光一点点流逝,等到她下界之时,她再也等不住,没有按规矩先去仙界,反而直奔魔界去。
看见魔界大殿门口挂着的白色丧帆,她脸色一沉直接冲了进去,却看见了大殿之上摆着的黑棺,棺材已经被封死了。
黑棺里装着她最想见的人,这是这个世上,她唯一无法肆意进出的地方。
她违反了天界的规定,现身在下界,苦苦抱着棺材哀求:“求你们打开棺材,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白榆在位的数百年,魔界安分守己,没有与修真界作对,反而友好相处,修真界与仙界都派了人来送他最后一程。
在场的魔怪认出了她,来观礼的禾芷与颜娉认出了她,还有许多修士也认出了她。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跪倒在地上求他们让她再见他最后一面。
可魔怪们面面相觑,只道:“魔主吩咐了,如果是你来,他不愿见。”
镜一愣了愣,离那口棺材远了一些,默默看着棺材被抬了出去。
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她终于尝了个遍,可她还是戒不了念嗔痴。
她追了出去,将棺材截回,藏至一无人之处,掀开了棺材盖子。
棺材里躺着的是她日思夜想的,还有一盏,竹编的兔子灯。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她捧着他苍白的脸,双手颤抖,她不要命地抽去自己身上的神力,往他眉心之处灌入,可半点儿用也没有。
她不服气,继续往外抽自己的力。
恍然之间,各界的海水突然动荡起来,在远处众人看不到的海边,海浪已经激起了十几米高,像是要把整个世间淹没。
“你疯了?!”禾芷飞奔而来,她隐隐约约知晓镜一的身份。
镜一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抱着白榆哭:“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禾芷撇开眼:“人死不能复生,生老病死不过是自然法则,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师叔,人在的时候不知珍惜,此时做什么都晚了,您还是让师兄好好安息吧。”颜娉垂着头低声道。
她那时心结太重了,重到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看到她的伤疤与不堪,可她只想他能活着,即使不与她在一起,即使是恨她厌恶她。
“我去冥界。”她扛起白榆的尸身消失在了原地。
冥府有冥府的规矩,可看到她这么一位神君跑了过来,还真有点不敢怠慢,冥主立即腆着脸迎了过来:“神君大人不知有何事来寻小人?”
“他的魂魄还在不在?”
冥主看了一眼她扛着的人,有些为难:“您也是知道我们冥界的规矩”
镜一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少说废话!还在不在!”
“还在还在还在。”冥主瑟瑟发抖,连声道,“已被押走准备转世去了,您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镜一瞳孔一缩,转身就走,一路寻到了一排长长的队伍中,她寻了半天都没有看见白榆的身影,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大声寻喊:“白榆!白榆!”
队伍中的鬼魂纷纷回过头来看她,只有一个站在队伍最前面,没有回头。
她匆匆忙忙地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跟我回去!”
人变成了鬼魂,原先浓烈的情绪也随之消散,白榆转身静静地看着她:“不用再强行给我续命了。”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求你了。”镜一死死抓住他,一旁的冥差想管却又不敢上前。
白榆摇了摇头:“天道自然,顺其而为即可。”
镜一见他不停劝,直接将人拉着塞回了身体里,抢过冥差手中的记事簿,一笔划掉白榆的名字,丢下一句:“此事怪不到你们头上,天神自会来罚我。”
魂魄归了位,镜一再往他眉心输入神力,这一回终于有效了。
她破涕为笑,抱着他等他醒来。
“你终于醒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被他躲开。
她浑身有些发寒,“我送你回魔界吧。”
白榆握紧了拳,忍住想抱她的冲动,别开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跟在他身后朝前走去,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你”
“你回去吧。”白榆回头看了她一眼,“应当会有人来接我。”
镜一上前去牵他的手:“我先送你回去,等送你到魔界,我就走。”
不知哪句话触到了白榆的神经,他忽然用力甩开了她:“我说了不用你送,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多谢你今天来救我,可我不会因此感激你,我并不需要你如此做。”
他说罢,继续朝前走去,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他加快了脚步,牵住了那个红衣女子,与她并肩走远了。
镜一没有上前追,她在原地站了好久,久到那抹红变成了一个点,她才慢慢追上前,直至追到大殿外,她停下了脚步,听到了里面的嬉笑声。
上一回她来没有看见旁人,她还以为他们已经分开了。
里面的那种声音又开始响了起来,和那夜的一样,她抬头看了一眼天,雨水落到了她的眼睛里,被她挤了出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身上的衣裳被淋得湿透了,紧紧贴在了身上,像一只落汤鸡。
她听见门响了,抬眼看去,白榆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衣衫半敞着,露出可疑暧昧的痕迹,是她从未在他身上留下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