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如报恩去
张大根家左侧五十米处是连片畦地,勤劳的农民已在自家稻田插满了秧苗,藏在田间的蟋蟀咋咋作响。天上静静挂着一轮明月,无声守护着这片乡间夜色的宁静祥和。
此时,田间多了一道拼命压抑的啜泣声。
看着蜷缩在田埂里的小身影,虎妞唤了声“阿苗”,轻轻飘了过去。
这孩子自小受了委屈就躲在这里抹眼泪,也不敢跟爹娘说。
春苗是他们家中唯一的男孩,父亲要他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虎妞像以前那样在他身侧坐下,看着将自己哭成一团的小人儿,她不忍劝道:“阿苗,别哭了。”
哭声戈然而止,春苗抬头睁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四处张望,疑惑的唤了声:“姐?”
回应他只有田间的鸣叫声,和徐徐而来的风声。
他的大姐没了,怎么可能还会来安慰他。
春苗又将自己抱做一团,眼泪流得更凶了。
虎妞幽幽叹了一气。
过几日就是春苗的生辰,这孩子又长一岁,以前稚嫩的小脸已经长出少年的菱角,她静静的看着弟弟,心中深有“吾家小儿初长成”之感。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听到,她轻轻的对他言道:“阿苗爹说的对,男孩儿就该坚强一些,以后这个家可就指望你了。”
月牙儿嬉笑着躲进云层里,时而调皮的蹦了出来,一会没注意又远远跑到了另一边,这才惊觉时日如沙漏流逝,永不复返。
她抬头望着家乡的月亮,深蓝天空飘着一层神秘的纱幔。
那月光悠远深邃,她的思绪渐渐抽离,华美的清辉从天上垂落,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倏然将她卷入温柔的光芒之中。
忽然间,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身上像是有无数萤火虫扑动着羽翼,倏然展翅席卷而上,追随着光辉之源直冲云霄,偷取了月光的余辉飞回到身上。明月轻柔的亲吻着她的额尖,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充盈着,浑身泛着淡淡荧光。
一旁的春苗倏然打了喷嚏,搓了搓寒毛竖立的臂膀,他疑惑的看了看四周,不明白为何变冷了许多,难道这是要变天了吗?
他站起身往回赶去,一会病了又要灌下那些黑漆漆的苦药。
不知过了多久,虎妞才睁开眼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还能看到一丝未曾消散的荧光,她觉得自己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心想是不是因为今日她的遗体入土下葬了。
带着心中不解,虎妞转身往家飘去,才到门前就听到母亲的碎碎念。
原来弟弟春苗又病了,如今这孩子缩在被窝里簌簌发抖,不停打着喷嚏。
看着弟弟蜷缩在床上的可怜样儿,虎妞思忖这是刚才她靠太近的缘故?
容哥曾说阴盛欺阳,阴鬼若长期纠缠于人,人身上的阳气也会日渐衰败,轻则霉运连连,重则还会生出邪病,春苗这身子骨比一般人要弱,自是更容易被阴气入侵。
思及此她胆战心惊,急忙退到角落。
此时屋中响起小娃儿的笑声,虎妞转头看去,是小妹丫丫抓着小木床的围栏自己站了起来,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似乎在盯着自己,虎妞心觉惊讶不已,想起以前老人常说小孩子眼睛干净,最容易见到那些玩意,她不由疑惑的问道:“丫丫,你,你看得到我?”
下一秒丫丫回答了这个问题,伸着胖乎乎的手直朝她喊着:“抱!抱!”
虎妞又惊又喜,高兴的差点落泪。
母亲煮好姜汤走进屋来,看见小闺女闹着要抱,回了一句:“丫丫乖,娘正忙着呢。”
然后将碗递给床上的春苗,让他趁热喝下。
虎妞静静看着母亲弟弟,在小妹妹的目视下悄然退去。
父亲张大根在院里专心雕制着木牌,她倚靠着墙边缓缓坐下,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房屋渐渐断了光源,她家的烛光也熄灭了。
虎妞无所事事的飘荡在院中,回望着这一直心心念念的家。
她如今就是一道阴气,一直逗留在家中必然对他们有害。
如若离开,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迷茫的望着这片漆黑无边的夜色,就像一场前路未知的深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瞪向黑夜中的某处,眯眼冷哼道:“既要走,那就把要做的事先做了!”
虎妞咬牙切齿的撸起衣袖,化作白光飞驰而去。
次日清晨,张大根将做好的长生牌位放到高台上。
张大根是目不识丁的粗人,听村长说长生牌要写明恩公的名讳,他并不晓得夫人姓甚名谁,就让村长写上“郇州徐府二夫人长生位”几个大字,老天爷自然比人聪明,自不会搞错的。
才将灵牌和香炉安置好,就听到妻子在外头高喊:“你来我家做甚,给我滚出去!!”
他心中大惊,着急忙慌的扶墙走出,正看见桂枝正举着扫帚往外赶人,定眼一看,来人竟是他的亲弟张永财。
俗话说的好“皇帝疼长子百姓疼幺儿”,当年张大根的亲娘就是偏心偏出了面。
当年他们两兄弟分家,大根母亲把老宅和良田都给了弟弟,他就分到了三亩薄田一只老黄牛。这些财物无论多少都是父母所赐,大根也没什么怨言,如今住的这间小瓦房都是夫妻两人一手一脚盖起来的。
大根母亲还在世那会儿,这个弟弟就爱四处吹嘘自己有惊世才能,不日定能飞黄腾达,不停对母亲信誓旦旦的游说。母亲也觉得小儿子定有出息,卖掉家里良田宅子凑钱给小儿子外出经商,结果不到半年就被人骗个精光。
那时母亲哭天喊地的冲到他家,要他一定要救救弟弟,不然她就吊死在这里。
他这个做兄长自不会见死不救,那会儿他掏空家底借给张永财度过难关。可等到他家落难时,这个亲弟弟却将嫂子拒之门外,还撂下狠话:“钱是娘借的,有本事下去找娘还!”直把刘桂枝气个倒仰。自此两家绝了往来,今日张永财提着东西上门,真不知在打的什么主意。
张大根眉头竖立,问道:“你来做什么?”
张永财躲闪着扫帚攻击,舔着笑脸说:“哎哎嫂子别打!我,我是来还钱的!”
“还钱?”
这话可把刘桂枝惊到了,拿眼上下打量这人,不知太阳今天是不是从西边上来的。
张永财将猪肉递到嫂子跟前,笑道:“昨天刚宰的,给侄子侄女加个菜!”
刘桂枝可不会跟他客气,一手就接了过来,张永财家里如今做了牲畜的买卖,日子过的不错。可这人在村里出了名的吝啬,以前从没拿个鸡头鸭尾过来,现在却切了大块猪肉来家里探亲,这说谁谁信啊!
大根两夫妻疑惑的对看了一眼,怀疑这厮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心眼。
张永财从怀中掏出钱袋放到兄长手里,搓着手道:“以前老弟我一直手头紧,这不终于凑够了嘛,哥你数数一分不少!”
大根掂了掂这沉甸甸的钱袋,忍不住大小眼斜着这人,心想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所以才会忽然良心发现。
张永财笑道:“哥,嫂子,我进去给大侄女上柱香啊!”
见他态度不似从前,大根两夫妻脸色才缓和一些,让他进了屋。张永财佝偻着身子走进灵堂前,正眼都不敢抬,点了香便闭眼高举,不停窃声念叨着什么,那手抖得香灰撒了一地。
在两人探寻的目光中,张永财惴惴然离开了他们家。
灵堂上的白光飘然落地,虎妞两手盘胸笑着得意。
张大根不敢置信的说:“还真是来还钱的,转性子了?”刘桂枝说:“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咱们以后还是离他们家远点,你可不能再心软了!”
大根连连应承。
刘桂枝给虎妞的灵位前上了柱清香,又转身走到放置徐二夫人长生位的高台处,点燃了香火。
看着这长生牌位,大根想起今早在村长家聊起的事情,开口跟妻子说道:“刚才在村长家,村长说正打算送他孙儿到县上去读书呢。”
刘桂枝说:“他那小孙子好像跟我们春苗差不多大吧?”
张大根点点头,说:“夫人不是给了咱们一笔钱嘛,如今也没花多少,要不我们也送春苗去读书吧!村长有句话说的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意思是说干什么都比不上读书强啊!咱也不指望春苗考什么功名,只要能像村长那样能读书晓字就很好啊。”
桂枝眼睛一亮,忙道:“这主意感情好!刚好你弟还了钱也够咱们生活一阵子,我们可以想想干点别的什么营生。”
见妻子赞同他的想法,张大根很是高兴,也上前点了香火,他举香对着长生牌说:“愿恩公徐二夫人福寿安康!”
夫妻二人举香同拜下。
读书人在郇州城十分受人敬重,虎妞听到爹娘的对话,知道弟弟将有个好出路觉得十分高兴。
看着高台上的长生牌,虎妞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
既要离开,不如报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