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家了
张大根在妻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进这朱楼碧瓦的所在。
夫妻二人拘谨的跟在小丫鬟身后，抬眼偷偷打量着四周，对他们来说这儿犹如梦中仙境一般，一路所见雕栏画栋景美如画，就连路旁浆扫的下人看着都像有钱人的小姐。
带路的丫鬟将他们领进一处客室，刚才那位美丽的妇人正坐堂中，对他们含笑而视。
丫鬟介绍说：“这是我们徐府的二夫人。”
夫妻二人急忙将腿一弯，要行跪拜之礼。
徐二夫人拿眼打量这对农家夫妇，见他们面如黄土衣着朴素，那双眼睛却十分清澈透亮，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好感。见他们要跪下，夫人含笑回道：“无需多礼，你们坐下说话罢。”
谢过了夫人，两人惴惴然走到一旁的雕椅，也只敢坐下半边屁股。
虎妞悄悄飘到父母身后，对徐二夫人瞧个不停。以前就听闻这位夫人生得十分貌美，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夫人缓声问道：“两位可是郇州人士？”
张大根说：“回夫人话，我叫张大根，是大蓟县桃山村人。”
他比着身旁的妻子，“这是我浑家，名叫桂枝。”
看到妻子眼中急切，张大根面色一凝，拱手对夫人说道：“夫人，不瞒您说，我夫妻二人接到女儿的噩报，心中悲痛难忍便连夜赶来郇州。这一路细想，我闺女虎妞身体一直健康，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会突然没了，会不会……会不会是搞错了啊？”
望着两人希冀的目光，夫人默了一默，转头对大雪吩咐道：“你去将那丫头的东西拿来吧。”
大雪应声出了门，赶紧差人去找府中的管事嬷嬷。
接到传唤的嬷嬷，步履匆匆的回屋取了东西，又匆匆忙忙往外赶去。
才出了院门，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唤她，嬷嬷回身望去，只见墙边正站着一人。
嬷嬷眯眼瞧了瞧，发现竟是小丫鬟秋分。
秋分快步走来，嬷嬷皱眉打量她，见她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满脸不喜说道：“病了还到处乱窜，要是害哥儿姐儿染了病气有你好看的！”
秋分局促一笑，忙道：“嬷嬷我不是生病，这不是天气太热没睡好。”
嬷嬷疑惑的朝天看了看，哪热了。
夜里不是还刮风了嘛。
这两天秋分可遭罪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一合眼就梦到小寒对她阴恻恻的笑。到哪儿都疑神疑鬼的，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吓得她都快崩溃了。
秋分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到嬷嬷手上。
她笑着对嬷嬷说：“这不早上搁屋子打扫，在小寒床下发现这小玩意儿，想着定是她的东西便赶紧给您送来了。”
嬷嬷抬起手掌看了看，这是个银制的小坠子，模样倒是挺讨喜的，不过死人的物件她可忌讳的很，顺手就塞进了包裹里。
她对秋分回道：“行，我先去了啊，夫人那边还找我呢。”
嬷嬷一路疾步，将手中物件交到大雪手上，大雪转身回了屋，将东西呈予夫人。
在两人坐立不安的注视下，徐二夫人接过身契，将那纸慢慢展开。
夫人看着纸上的内容，言道：“这身契签下的就是你们女儿的名字，张虎妞。”
刘桂枝噌的一下站起，冲上前从夫人手中一把夺过那身契。
旁边的大小雪都惊了，正开口想斥她无礼，夫人无声对她们抬了抬手。
且见刘桂芝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颤着手一遍遍抚摸这纸。
这张纸契确实是她闺女的。
她是不识字，可那日她亲眼看着女儿签下卖身契，她清楚记得妞妞就在第二与第三个字之间的右下方摁下的指印。
看着这鲜红指印，刘桂芝控制不住放声大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张大根含泪要将她扶起，刘桂枝捶胸哭道：“我的天爷啊！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的妞妞啊——！”
虎妞泪流不止，在旁轻唤着娘。
见两人如此悲恸，夫人站起身正想告慰两句。
忽地身侧响起一道震天的哭声，让她猝然惊住了。
小小的身影从旁边撒腿冲出，上前一把抱着地上哭泣的妇人，张着小嘴哇哇大哭。
看着地上的一大一小，徐二夫人眼睛都瞪圆了，一旁的大小雪也惊讶的对看一眼。
夫人回过神，赶紧让小雪去将喜儿拉开，将她抱离了客室。
听着屋外的哭声渐远渐熄，徐二夫人忍不住思量此事，这两人的女儿刚好就是喜儿发现的，还染了一身血，如今这孩子又如此反常，难道……其中有什么缘道不成？
那对夫妇兀自沉醉在伤痛中，张大根拭去泪水，红着眼眶问道：“夫人，我这孩子到底是咋出的事啊！”
大雪走上前来，跟他们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夫人在旁轻轻一叹，说道：“此事经由官府调查出的结果想来不会有错，这孩子确实死于意外，两位……还请节哀吧！”
张大根心中抽痛不已，难以置信的喃道：“这，怎么会这样……”
刘桂芝身子晃了晃，白眼一翻，差点又晕厥过去。大根赶紧摁着妻子的人中，让她稍微清醒过来，大雪上前与张大根合力，帮忙将刘桂枝扶坐到椅子上。
夫人见他们情难自已，心落不忍。
“两位看起来甚是疼爱子女，当初何故要将她卖掉？”
张大根摇了摇头，流着眼泪道：“都怪我这当爹的没用啊！本来家中就贫苦，我还不慎将自己摔成重伤！家里能借的都借了，连医馆那都赊着帐，这孩子是真急了才把自己卖了给家里筹钱，这都怪我这当爹没用！”
徐二夫人没想事情竟是如此，忍不住一声叹息。
大雪将包裹交予张大根手上，对他说：“这是你们女儿生前所用的物件。”
而后又将一个钱袋塞入他手中。
徐二夫人缓声说道：“这孩子毕竟是我徐府之人，这钱你们收下，也算是我们尽些心意，你们回去好好置办她的身后事吧！”
张大根夫妇含泪对夫人道了谢意。
夫妻两人相扶着从小门走出，与门前等候的二锄碰了头。
二锄看到根叔根婶神情郁郁的从徐府走出，猜到事情一二，没有再出口相问。
张大根对他说：“他们将妞妞存放在城西义庄，劳烦二锄兄弟再搭我们过去一趟。”
二锄神色默然，稳稳的驱使着马车，一路去往城西义庄。
张大根夫妻二人一见到女儿的遗体，又是一番泣不成声，二锄在旁也抹了眼泪，对他们劝道：“根叔根婶，我们还是先把虎妞妹妹接回家吧！”
桃山村隶属大蓟县一处极偏僻的小村落，通往郇州的路程还远上一小截路。
三人马不停蹄的赶着路，入夜后才回到桃山村。
屋前的大树下坐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夜路中出现了马车的影子，孩子眼睛一亮，一边喊着爹娘一边撒腿冲了过去。
隔壁的贵嫂听到动静，抱着张大根的小闺女丫丫走了出来，朝远处张望着，果然看见了从夜途中归来的马车，贵嫂喃喃自言了一句：“哟！还真是大根他们！”连忙回头朝屋里喊道：“富贵！大根他们回来了，你快出来搭把手！”
屋里的人应了一声，从木门快步走出一位汉子，后面还跟着两个小男孩。
马车停靠在张大根家的院中，小春苗喊着爹娘，朝他们快步跑来。看见父母脸色都十分阴郁，他心中很是奇怪，为何爹娘不像往常那般笑着回应他。
听贵叔贵婶说爹娘有急事去一趟郇州，也没说是什么事，春苗好奇的看向他们的马车，只见车上装载一物，竟用草席覆盖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张大根的邻居朱富贵带着妻儿快步而来，两家关系处得不错，大根这几年霉事连连，朱富贵一家是热心肠，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他们过来帮忙将大根家中清理出一块地方，将虎妞的遗体安置到屋中。
贵嫂怀中的丫丫一天都没见到母亲了，一直哼哼唧唧的朝刘桂芝支着小手臂。
桂枝红着眼将闺女抱了过来。
张大根这两夫妻奔波劳累一天，如今已是心力交瘁。
对大根家这些年接连的噩事，贵嫂只能默默叹气，这年头还真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望着躺在木板上的小姑娘，贵嫂也忍不住感伤一番，这孩子也是她瞧着长大的，才出去一年多竟是横着回来了。
贵嫂抬手擦了擦颊边泪水，对刘桂芝安慰了一句。
“桂枝啊，想开点吧！”
刘桂芝脸上无声的淌着泪，对贵嫂点点头。
一道白光从门外飞入，飘然落在墙角。
虎妞看着家中熟悉的一切，不住的潸然泪下。
她的遗体安静的躺在那儿，小春苗走了过去摇了摇她的手，声音哽咽的叫着：“姐——”
张大根轻抚春苗的头，说：“你姐累了，让她好好睡吧。”
春苗哭着问：“爹，姐她怎么了？”
张大根红了眼睛，没有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