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今天是送亲车队离开京城的第四天,正月初七,人日,又恰逢迎春日。
阿良昨夜突如其来的病情已经几近痊愈,车队马上就要走到里湖,蓝天刺着耀眼的白光,薄润的风轻轻穿过街上的行人车马。天气清明,是个好兆头。
“阿良姐,你也该下来走走,街上可热闹了。虽说你风寒初愈,少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百姓正赶春牛去祭祀,丞相一行人在前面趁着美景吉日吟诗作对。阿良独自坐在马车里发呆,手指末端颤着酥酥麻麻的慌乱,终了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心里的汗:“来了,这就来。”
“怎么脸色这么差了?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趁玉腰在边上扶住阿良,周儿给她拢了拢衣领,“昨天夜里气色明明比这好。”
“阳光还挺刺眼。”阿良眼睛一阵微微的刺痛,过了一会儿就感觉后背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像有个大火炉在身体和衣服间闷着,急着催出汗来。
路上的百姓都热热闹闹冲车队道着恭喜,手里拿着的各式闹春物件儿都像是用来专门贺喜的,顾信川骑高头大马走在队首回应着大家。
“新郎官!”一个摊主笑着高喊道,“明儿个就立春了,不给你的新娘子买点儿春花春燕戴吗?”
顾信川听见摊主的称呼果断掉头来到摊位前,摊主是个三四十的大姐,此刻正对大家灿烂地笑着,摊位上摆满了她用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彩纸绢帛立春簪饰。阿良眯着眼仰看着鲜衣怒马的顾信川,冬日的阳光融化了他发丝的边缘。
“我全要了。”顾信川指出那贴最为精美的蝴蝶,让摊主单独包起来,其余的全都散给了阿良等人。
摊主愣了一刹那,随即大声应下。围观的人群都开始起哄,害得送春牛的队伍都被堵塞了。
阿良把分到的春花轻轻捏起来,斜插到自己取下的钗子上:“怎么样?”
缕着金线的彩绸春花长在阿良的一头乌发上,在风中微微抖动,玉腰笑意盈盈点头说着好看,帮她扶正了钗子:“我再给你戴些幡胜。”
“飞陇!还有多余的幡胜吗?”她踮起脚冲东边的飞陇喊道。
车队末的飞陇闻言跌跌撞撞跑过来,从兜里小心掏出一捧彩色幡胜,风一吹零零碎碎落了很多在泥地上。
“给你留了好多。”
玉腰伸出双手抓了一小把,指腹不小心划过他的掌心,惹得飞陇的眼睛笑得亮晶晶的:“春天真好啊,少爷还说中午赏所有人吃春盘。”
还没说几句话就又被还没分到的人催起来了,他只得又跑回东边继续忙着。
阿良被戴了满头的小幡胜,又给周儿玉腰戴,最后三个人笑得直打转儿。阿良喜欢春天,她喜欢凉爽的风,清淡的云,喜欢吃得饱饱的,喜欢忙里偷闲打个盹。
赶春牛祭祀太皞句芒的队伍往东边走,送亲的车队往西边去里湖,两队离开的时候,地面上洒落着被车轮马蹄碾进地里的春幡春燕。
顾信川把特意留给知野的春蝶给了阿良,吩咐她绣到绣像上:“就绣到悬空的左手上吧,让她看着蝴蝶。”
阿良一一应下,虽说顾信川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吩咐杂碎繁琐,但是又从不生气,连他的冷脸都没见过,一个人静静坐着的时候眼里都含着笑意。他对下人万分和气,甚至是娇纵,几天观察下来,大家都发现顾府里的人私下没什么规矩,行事散漫。
可是大家又都忌惮他,除了飞陇没一个人敢同他说笑,他好像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每天脆弱地沉浸在自己牢固的世界里,永远都高高在上。
顾信川趁四下无人又小声道:“你去告诉丞相,今天中午我会给大家分春盘,快要吃完时让他装出微微不适的样子,早些退席休息。你和身边那两个女孩儿去照顾他,在屋里再不要出来。”
“不是后面有追兵吗?”
顾信川好像料到她会这么问,只是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很谨慎的,面对想杀的人,让他死几次也不为过。”
阿良第一次看见他收起了笑颜,急忙应下不敢多问。
迎春是个重要日子,虽说不在朝廷,几人也是规规矩矩就坐,按照以往的流程礼仪来。春盘是以丞相的名义赏给大家的,各色时蔬被切得极纤细,工工整整堆放在圆薄春饼上,一幅圆满闹春景象。
“今日特意买了多种春酒,咱们来一一品味。”孙尚书让身后的侍童呈上幡胜来,“咱们也来争一把春,看最后谁最有春兴。”
“我记得去年是于给事满头银幡。”
“旧事莫要重提,实在是不胜酒力,出丑了。”
“不能这么说,也多亏于给事,皇上龙颜大悦,又大赏群臣。”
顾信川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他们在这说这些废话是为了什么,忽听得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急忙打断大家让靠窗的侍童看看怎么回事。
“回少爷,去东郊祭祀的春牛回来了,百姓在街上打春。”
顾信川走到窗旁,酒楼下彩旗飞舞,人们挥动着手里的彩杖彩鞭,路中间一个打扮喜庆的小牧童走在土牛身后。春牛用木条编出框架,再胡以春泥,最外层漆上颜色,不同的颜色和阵仗有不同的含义。
“你看那个小童一只脚赤着,另一只穿着草鞋,就是今年雨水适中宜耕种。”
“是不是白衣红带?”孙尚书抿了一口春酒。
顾信川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便也没人和他搭话。经过这几日其余四人已经明白他是个好脾气的怪人,这般冷落他,他反倒会怡然自得。
李侍郎和于给事从小生在宦官世家,不懂其中门道,开始向丞相和孙尚书讨教原由。阿良和其余的下人都在忙着卷春饼服侍,她听见几人在讨论春鞭上的结有什么讲究,废了半天口舌,添了两轮酒也没有讲明白。
她想这些老爷们肯定也明白,与其在这白费口舌,不如站到窗边亲眼看一看,但是如果不谈论这些,又能谈论什么呢。四个年长的人各怀心思,在饭桌酒案上演些闹春剧,夸张认真的像在给老太太演戏看。
顾信川看见土牛被人群一点点击碎,身上的泥块掉在身后的路上,百姓蜂拥而上捡拾到准备好的布袋里,好带回家撒在土里,或者涂在灶上。他想起自己以前在灶上抹完春牛土,都会对着灶台上方的画像拜上几拜,但他和别家不一样,他不贴灶王爷,贴自己画出来的知野。
“老爷,是不是疲倦了,不然扶您去休息一下吧。”阿良看丞相开始显出疲态,主动劝道。
“不碍事,不碍事。难得吉日,就是有点头昏,老毛病了。”
其余几人见了一阵嘘寒问暖,劝丞相保重身体,来回推扯了两三个来回,阿良三人才扶着丞相去了房间。
一进房间丞相便恢复了原状,只是叹了口气坐在桌案旁。周儿锁好门窗,守在门旁,玉腰检查房内摆设,阿良倒上茶水。
“老爷,官服——”阿良小心翼翼开口道。
丞相好像早就料到一般,把她扶了起来:“是仙鹤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