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醒来时阿良却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周儿和玉腰说她染了伤寒,突然昏倒了。她从被褥里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和脊背,身上的一切都很完整,车窗外的黑夜也很完整。
“再睡一会儿吧,我们也陪着你,明天醒来应该就好受多了。”
“对啊,明天咱们就能到里湖了。”
两个人趴在床边,睁着惺忪的睡眼纷纷劝道。
大概是太累了,阿良躺下后过了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梦里她孤零零躺在一面泛着银光的镜子上,周围是昏暗的深红色,四下无人。没料到突然镜子一个翻身,把阿良摔了下去,她身体一激灵,瞬间慌出软汗来。
等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冰凉光滑的石头上,好多男人女人围着自己站着。
阿良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是刺绣园林,身下似曾相识的玉台,则是仙鹤曾经躺过的地方。正当她观察四周时,人群突然裂开了一道缝,大家都转头看向外面,阿良透过这条空出来的路看见了正走向自己的人——姐姐。
三年未见,恍惚中阿良甚至觉得是灵魂出窍的自己在走向自己。她下唇微颤,手忙脚乱要从玉台上下来,结果不知怎么被身上的裙带绊住,软着膝盖浑身无力掉到了地上,手掌被冰裂纹的石头铺地硌得发红。
阿良几乎是跌在了姐姐身上,脸庞和胸膛感受到真实的衣料触感,她感觉自己的腹腔被抽干,从咽喉处急促呼出了一声粘满灰尘的哀叫。姐姐慢慢蹲下身子,温柔看着阿良,眼前的人嘴唇发白,抱住自己的指尖还在颤抖。阿良虽然用双臂用力箍着姐姐,生怕她消失,手掌却不敢用力,只是轻轻贴着,像捧着一块易化的碎冰。
“阿良,阿良……”姐姐的手指从耳畔轻轻插进阿良的发丝,怜爱地搂住她的后脑勺,头埋在她的颈间,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她看见阿良的耳饰是很久以前自己亲手为她别上去的小礼物,那时被她嫌老气不好看,再也没见她戴过,如今竟乖巧嵌在她的耳垂上。
“真人,娘娘有请,已经恭候多时了。”突然来了一个女人,面若银盘,眉眼标志,迈着婀娜小步走上前来说道。
姐姐闻言急忙拉起阿良带她离开了玉台,传话的人在前面带路,姐妹二人跟在后面,阿良不顾看路,和姐姐彼此一遍又一遍不停看着对方。
“都长得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姐姐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良只是笑着,依旧看不够,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眼睛里,又一次清澈倒映出了自己的样子,就像小时候她们拿彼此的眼睛当镜子一样,只是如今两人都多了几丝憔悴。
“姐姐,上次我来,有一个姑娘给了我仙鹤的羽毛。”
“她们认错人了,本来是要给我的。”姐姐伸出手接过了羽毛,“她们把你认成了我,那天我本应该去,没想到你去了。”
“她说这是药引。”
“这是给知野娘娘治病的。”女人在一边解释道。
“她也会生病吗?”
“一日比一日虚弱了。”姐姐微微点了下头,对阿良轻声说着。
拐了几拐三个人来到了山脚下,山坡郁郁葱葱,一条由石砖随意铺成的细长阶梯半隐在其中蜿蜒而上,宽度只容一人通过。
女人走在前面,后面依次是姐姐和阿良。等到了山顶,视野右边是水,左边是地,两者间柳树横亘。水被柳下石块框出边岸,水波一遍遍呼吸舔舐着柳根岸石,潮湿深暗的柳树根看起来格外柔软,大概揉一下就能簌簌裂开木屑。偶尔几朵漫溅出来的水波跳到阿良的鞋面上,马上显出深色水痕。
女人对阿良介绍说这里是情湖,湖面一眼望不到边,像海一样宽广,多得快要溢出来,颜色又浅又暗,阿良心里泛出些苦意。长些的柳树枝条一直垂到阿良的肚脐,伴着风浪慢慢搔动着三人间的寂静。
弯弯绕绕终于进了知野的卧房,榻上帘帐重重,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清烟。
“娘娘,真人和她的妹妹来了。”女人言毕退到一边去。
姐姐一人上前拨开了绫罗叠帐,跪伏在床边:“知野,药引找回来了。”
阿良略微有些吃惊,一路上大家都叫她娘娘,只有姐姐直呼其名,别人还用敬称称呼姐姐,姐姐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呢?她想看看知野究竟什么样子,可是被挡得严严实实,只听得姐姐拜托自己和女人去情湖打点水来。
“怪不得那天她们认错了人,果真是一模一样。”她边递来木桶边笑道,“我叫绿火。”
“你可认得当朝天子?”
绿火听后顿了一下,带着笑意歪头看着阿良:“这里可没有天子,你都来了,自然也知这不是世间。”
走了几步她突然轻巧地一回身:“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个天子。”木桶和她的玉组佩在旋身的余韵里碰撞叮当作响,绿火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阿良。
“你不是把他审了吗?在修饰司。”
阿良觉得脊背发凉,好像从下到上整个人被看了个通透。
“不要怕不要怕。”绿火走过来大笑着拍了拍阿良的肩膀,“咱们快去取水吧,水开了好给娘娘煎药。”
“娘娘生了什么病?”
“被人害了,可惜这里到底没有专门看病的大夫,你之前可曾见过什么大夫?”
“有一个开药铺的老先生。”
“那你下次为娘娘问问他。”
“他说可以把仙鹤带去看病。”
“我们可没法去,出了这里就像鱼离了水,一直都是真人给我们传口信。”绿火弯下腰去,打了满满一桶水,没出的水撒到她的衣裙上,又淅淅沥沥滴到地上。
阿良学着她的样子也打了一桶水,不料提起的时候觉得那木桶里的水足有千斤重,沉沉坠着阿良往湖里歪倒。她慌慌张张扭头喊着绿火,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刚伸出的手,就连人带桶翻到了湖里。
“真人!真人!”绿火伏在岸边叫着阿良,却没有任何回音,只有那只木桶浮在湖面上,被波涛轻轻敲打摇曳着。
绿火不会水,只能一只胳膊牢牢抱住岸边的石块,沉下其余的身子去寻阿良,可她睁着眼在湖里看了又看,也没有任何踪迹,于是从水里钻出来,顾不上浑身湿透的衣衫,下山去寻人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