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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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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车里的阿良绣绣像的时候因为太累睡着了,梦里满月门依旧昏暗,银色的湖泊漂摇着细碎光斑,但是姐姐这次正对着她。

    阿良瞧见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无声流泪,她的眼泪瞬间也涌了出来。

    “阿良。”

    她看见姐姐在说话,口型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虽然她什么都听不到。

    “不要绣她了。”

    阿良仔细看着她的口型,发现姐姐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醒来后她看着手中仅仅勾出了一个形状的绣像,思来想去还是收了针线,把未完成的绣像放到了一边去。

    车队越行越远,已是傍晚,阿良打开车窗探出头去。她皱了皱鼻子,闻见外面空气的味道和车内不太一样,一种暖烘烘的浓烈氛围包裹着她。天色是灰蒙蒙的,本该存在于天空中的炽烈晚霞,在这里仿佛变成了气体,迸散充盈进每个人的胸腔。

    按今天下午丞相在车内所说,皇帝此行要一石二鸟。他讨厌前朝的丞相,也觊觎顾府的财产。前朝是主和的,这里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战事了,正是如此丞相的妹妹才被封为公主,送去西域和亲。

    但是现在的皇帝野心无比膨胀,他日复一日想吞并西域,可是没有足够的粮马军队,以丞相为首的那一批保守朝臣还势力顽固。

    丞相和顾信川猜测皇帝要除掉丞相,然后嫁祸给顾信川,顺势抄斩顾府。但是两人一直都不确定他到底会用怎样的手段,直到今天午饭后,阿良告诉了丞相她偷听到的内容——大概是有军队在后面,等着一个机会直接来取人首级。

    皇帝想尽办法让丞相离开心腹随从单独上路,这一整个送亲车队全都是皇帝的人。顾信川是聪明人,他也大概猜到了皇帝心思,很快就和丞相达成了一致战线。

    但是丞相观察了几天,发现顾信川这人实在古怪不靠谱,他好像对抄斩这事没有太大的反应,也没有任何急迫和慌张。但丞相不一样,他现在绝对不能死,不然丞相府的一家老小全都要遭殃,他必须要先想办法给家人寻个安全归处,那时让他如何都好。

    好在官服破了,丞相慌慌张张带上了阿良,玉腰见阿良要走,哭着喊着要一起,周儿见玉腰要走,不放心只好跟着,多带两个黄毛小丫鬟也并没有人注意。于是就这样,丞相因祸得福,好歹有了三个熟悉的自己人。

    车队停下来时,一行人去酒楼吃便饭。阿良乖乖站在后面,她感觉丞相说话时伸出的手掌像一片软软的云彩,有力地托着苍穹。老爷不那么憔悴了,阿良默默想着,一切似乎在好起来。

    吃饭的时候玉腰嫌这里的水不好喝,讨了点碎茶叶泡进去,喝了一口又一脸苦相,逗得大家一直笑。

    “这是什么碎茶叶,可别是坏掉的。”

    “你加得太多了。”周儿憋笑道。

    “刚刚怎么不告诉我?又看我热闹。”

    “你不是嫌这水有怪味吗?我以为说不定你再泡个怪茶会有奇效。”

    玉腰和周儿拌嘴闹了一通,转头问阿良:“就是有怪味,阿良姐你尝出来了吗?”

    “好像吧?”阿良努力品味嘴里的水,尝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这儿的空气奇怪倒是真的,现在习惯了就没感觉了,刚来的时候闻起来很明显。”

    外面远远横卧着一条热融融的橙练——阿良饭后出门就瞧见将要完全黯淡的深蓝苍穹下压着这样一条奇怪的晚霞,像一只蛰伏的巨兽惺忪睁开了眸子。

    他们在造兵器,叮叮当当的铁器碰撞的声音,在给皇帝的指爪探通道路。大概所有的怪味都是从那传来的,可是现在阿良入境已久,她已经辨不出来异常了,只剩下浑浊的铁器声从远方一遍遍滚落压断她的思绪。

    天上仿佛有一只巨掌,要攥紧这里的一切,挤出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阿良感觉浑身不自在,转身要回去,一回头发现顾信川和丞相就静静站在她身后。

    不同于丞相的严肃,顾信川浅浅笑着。

    “绣得怎么样了?到扬州之前能绣好吗?”

    阿良感觉自己的心被吓得抽动了一下,姐姐在梦里说过的话箍着她的咽舌,她深深换了一口气:“一切顺利,到扬州就绣好了。”

    顾信川没接话,凝望了很久远方的橙色火光,末了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嗤笑:“这些个皇帝又懂什么?”

    丞相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阿良埋着头不敢说话,地上的草皮好像变成了明暗不定的漩涡,迷幻着她的心。

    她环视四周,发现地上是一座满月门,自己就站在门的正中心。阿良顿时眼前发白,身周发昏,打铁声一下下震着她的太阳穴,四肢的力气都被抽干,飘飘摇跌到了地上。

    睁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依然躺着,眼前是个圆乎乎看不明白的巨大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在咀嚼。一些汁水溅到了自己的衣裙上,肉块残渣掉在自己的脸边,阿良不敢完全睁开眼,只能眯着眼皮观察四周。

    一群和阿良一般高矮的人抬着餐具来回奔跑穿梭,阿良躺在一个巨大的斑斓描金青玉餐盘里,身边腥味四漫,不知道堆着些什么东西。

    怪物是个正在进食的巨人,在烟雾缭绕里贪婪地狞笑,他不断张口吞食,闭口咀嚼。没有桌案,所有的食物都被放置在地上,来来回回奔跑的人把食物送进那张巨嘴里。

    这里气味混沌,四处都是碎食残渣,硕大的牙齿像城关里的盾门,一下下嚼烂切碎食物。阿良头痛欲裂,砰砰作响的牙齿相撞声像滚雷砸地,完整的头皮连着辫发,残次的铁具,嚼不烂的麻线混着黏糊的肉渣,全都从巨人嘴里吐出来,服侍的人马上清扫到一边。

    一架金梯攀上水晶樽,几个人爬上去往里倒着酒水。水晶樽扭曲折射出巨人的全貌,和常人无异,根根分明的浓眉下吊着两只炯炯大眼,沾满油血的嘴唇里齿舌具备。

    阿良的左手边有一座城池,仆人背着几个灌满调料泥的筐萝,急匆匆抹满城墙,再用□□挑进巨人嘴里。城池被挑起来的时候,辛辣浓郁的香料味热烘烘散开,从根茎挤出的汁水和果实贮存的干燥种粒缠在一起,把所有味道牢牢扒在城墙上。

    巨人舌头上的味蕾像章鱼的触手,稳稳接住了食物。随着牙关的闭合,一汪鲜血从城池中溅射到地面上,城池里的人群发出诡异的和声尖叫,阿良被稀拉拉溅了一身。血不断从巨人嘴角向外淌,他的牙齿被染成了红色,随着咀嚼来回翕动的鼻翼里鼻毛一聚一合,喷出的呼吸带着腥烈的血水生肉味充斥到地上。

    酸涩的柏树,肉质透明的飞禽,河岸边栖息的碎冰,坟茔旁脉脉的鬼影,炸开的火星,咳嗽的初雪,刚拔出粗刺还渗着红的凛凛生鱼肉,硕大的果实流着尖扎扎的甜味,天上难吃的云,河里淘出的金沙,五颜六色的菜叶粗细曲直尽不相同,闷了许久灼热烫人的酒……他所有的一切都想吃进口中,以这样一种尊贵但凶蛮的姿态。

    他指向什么,那里就会向他倾斜,一切都在等待他的选择和临幸。当他终于指向阿良的时候,一只明晃晃的尖叉在下面等着她,她不受控制掉到了那只尖叉上,叉子从她的后脖颈刺进了脊背。

    阿良被挑起来了,她的脸面向地,四肢晃晃当当向下垂着,感觉自己像一只滑稽的鸟。地上那群衣冠楚楚的仆人正四处奔波忙着自己的职责,她的背不疼,只是感觉好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叉子附近湍流,可是当她试着接住时,发现滴落在掌心里的是自己冰凉的血,她无力地摊开手掌,看见那滴血慢慢顺着掌纹向四周流去。

    一切餐具碰撞的声音都被闷闷地隔开了,她闻见了世界上所有的味道,看见宽大的臼齿上还挂着之前的浆糊与残渣,这里过于温暖,让她沉迷不醒,仿佛有一些皮面小鼓在耳边懒散敲动着,散出昏昏沉沉的氤氲,只有软嫰的悬雍垂充盈着血液,发出激动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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