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阿良姐,你在绣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把阿良吓了一跳,玉腰看到阿良滑稽的反应笑得小辫都在耳后微微晃起来。
“顾公子赏了糕点,到处寻不到你,周儿说你该在这边发闷,果然在这!”
玉腰俯身仔细一瞧,布面上什么都没有。
“果真是发闷,周儿她怎么猜到的啊。”
“赏了些什么?”
玉腰还是憋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把一直藏在身后的那碟糕点捧到阿良眼前:“怎么样,姐姐,怕被大家吃完,特意给你带出来一碟。”
“好好好,那咱们一起吃吧。”
玉腰就等这一句话了,阿良看着她吃糕点的样子,想起之前给丞相夫人搬贵重的瓷瓶时,玉腰也是这样一副有点好笑的严肃模样,只是如今更多了一份满足。
“顾公子给所有人都赏了吗?”
“对啊!像他这么好的主子可不多,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脾气好,而且身世优越相貌俊朗。”玉腰边吃边笑,鼓鼓囊囊的嘴碍不住她迅速罗列顾信川的优点。
“你知道咱们是去干什么的吗?”
玉腰正要把掉在手心里的点心沫捡起来填入口中,闻言愣了一下:“咱们是…咱们是去给绣像陪嫁的丫鬟……”说出来的话调子轻的像问句。
“阿良姐,咱们是去干什么的啊?”
“我也不知道。”阿良垂下了头,心里涌满了愧疚,玉腰和周儿本来是不用来的,可她们见自己要走,非要跟着一起来。眼下还不知道前路如何,别连累了她俩。
“姐姐,你的脸色今天一直不太好…”玉腰欲言又止,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阿良。
“没事,就是没休息好而已。咱们快回去吧。”阿良轻轻牵起了玉腰的手,冲她笑了笑,不想让她担心。
临近中午顾信川突然兴起,包下酒楼说要设宴。
这酒楼叫明玉楼,在玉县最繁华的主街上,由孟、仲、叔三座楼组成,它们中间靠木栅悬桥联通,组成一个不规则却非常和谐的三角。三座楼红旗锦带,珠帘紫幕,和围墙隔着油翠碧绿的松树,由于春节刚过不久,楼间还喜庆洋溢。
顾信川让所有的下人都一起进去吃饭,一干人诚惶诚恐跪下磕头,送着他和丞相等人进了楼,好一会儿才起身。
按理说孟楼是给达官显贵准备的,仲楼则是给城里有钱的百姓准备的,最小的叔楼则是酒楼的人自己住的。
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几乎是不太可能以顾客的身份进来的。现在却因为顾信川的一句话,全都进了孟楼。
他说:都进来吧,人多了热闹踏实,冷冷清清的我不喜欢。
于是这群人迈着拘谨的步伐,小心翼翼坐在了孟楼一楼的厅堂里。
在孟楼雅阁的除了顾信川和丞相,还有皇帝派来的三个官员和若干武卫。临行时丞相好不吃惊,他事先不知道皇帝竟然为绣像又派了三个朝臣,还用乌泱泱一大批宫中人马替换了丞相府的送亲下人,瞬间就意识到大事不妙。可箭在弦上,已无力回天,到最后身边只有阿良三个小姑娘是自己人。
顾信川一路已见丞相年老体衰,其余三人又都拒了酒,便不再劝,自己斟满自顾自喝起来。
“没事,你们都是要忙正事的人。我一个人喝就好了,万一我醉了,你们也好照顾我。”
几人面面相觑,丞相开口道:“顾公子好心宴请,怎么能拂人意,让他独自喝闷酒?太没礼数。”
“如此更好,不过单喝酒也是有些闷,玩点游戏助助兴吧。”顾信川听完丞相的话后眼睛亮晶晶的,向前靠了靠身子。
他环视一周,舔了一下嘴唇笑了起来:“咱们来玩联句吧,七言排律可行?”
李侍郎闻言点了点头:“玩乐为主,那不如就限一东韵。”
孙尚书和于给事纷纷同意,请顾信川出第一句。这时候顾信川理应谢绝,反请最年长的丞相出第一句,但他好像不知道有这种礼数,径自开题了。
“桃辇山川软刃风,”
“玉楼岸柳沐皇隆。新炉陈酒三开雾,”丞相第二个接道,下一个是孙尚书。
孙尚书年少时是名震一方的神童,后来成了书生意气的状元郎,任要职,婚名门,一时羡煞旁人。后来遭到先帝贬谪,六年后重回朝堂,安分守己,一直平平淡淡。不过在如今的皇帝登基后,又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被重新重用。
“薄昼浓云五驾鸿。门内金樽相叩喜,”
于给事还没张口,就被已有几分醉意的顾信川打断了:“三里雾是道术之典,驾鸿是仙术之典,酒实雾虚,云虚鸿实。和大家共席而饮,好像同入仙境一般。”
说完就又喝光了手中的酒,别人一杯尚未尽,他已经独自喝完了一壶。
“看到各位,就让我想起壮年早逝的先父。我以前总是和他在桌上联句,他走之后,再也没人和我共饮联句了。”
“塞边银角未听忡。暮冬双鬓生青发,”几番劝慰过后,于给事续接道。
李侍郎听了脸面有点架不住,于给事分明就是在借着由头讥讽自己,在座五人白发显眼的就只有自己和丞相,这话对丞相是好意奉承,对他就是嘲笑。
因为于李二人年纪相仿,政见相悖,平日就互不谦让。李侍郎又日夜思虑成疾,头发掉得多、白得快,官儿还没有别人大。
李侍郎心里暗自编排:皇上应该明察秋毫,撤了这人的给事一职,赏他个找事当当。
顾信川一下子就明白了于给事在揶揄李侍郎,到底还是年纪太轻,不小心笑完后他马上低下头,谁也不看,自己默默喝下了一口酒。喝完了也不抬头,就只是抿着唇,一遍又一遍转着那盏小酒杯观赏。
李侍郎脸更黑了,顾信川一个非官非爵的生意人还这般态度,家财万贯有什么用,花六百金锭买绣像成亲,还不知道安得什么心。想到这便气得直接破规发问:
“孟季枝梢满碧绒。不知何情寄我中?”李侍郎自知下句没守平仄,就爽快地自罚一杯。酒一下肚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逞一时之快发了怒气,却成了第一个不顾格律联句失败的人。
想到这儿他抬眼一看,果不其然,于给事正看着自己笑,见自己看到了他,嘴角的弧度扬得更欢了。他肯定是在笑自己这么多年了诗文声律的水平毫无长进,当初科举考不过他,现在当官也胜不过他。
李侍郎恶狠狠瞪了一眼于给事,转头看向别处。
“骖鸾修月上重穹。腰金骑鹤谁堪负?”顾信川续接,他并不在意李侍郎来得快去得更快的敌意,何况自己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既然到了现在的局面,他也不想再顾其它,为什么不借此机会直接打探一下丞相对皇帝的意思?本来自己只是想娶绣像,谁想到却惊动了皇帝,落得现在这个倒霉下场。
丞相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
“放翎支公或见忠。”
“好!”顾信川听后立刻拍手叫好。这篇虽然联得不尽兴,但结果却高高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内心极为满意。既然丞相也是聪明人,那这一趟旅途肯定好玩儿。
顾信川扭头吩咐旁边的人:“快去把飞陇叫过来,他应该吃饱了。”
“飞陇是从小跟着我的,也会些文墨功夫,叫他来把咱们席间所作都记下来,咱们也趁此添酒换韵重开句。”
跑腿的在楼下找到飞陇时,他正和阿良兴冲冲聊着什么。
“那我先走了,你们快吃饭吧。”
玉腰终于瞅到机会,马上凑上前来:“姐姐,你怎么跟他认识的啊?”
阿良就知道她会问这个:“说来话长,三年前有位远道而来的贵夫人,知道我手艺不错,想买我的刺绣。当时听到夫人叫他的名字,我一时没听懂是在说什么,最后发现是人名,所以印象有些深。”
“她当时见我对飞陇这名字有点儿惊讶,笑得很温柔,说飞陇这名是顾公子幼时所取,不让别人改,时间久了大家也都叫习惯了。他打小就跟着顾公子长大,感情极好。连算命先生都说,他的生辰八字又巧又好,非常难得,能给她儿子帮好多忙。说到那儿,她还特别开心的给我推算了半天,给我展示到底好在哪里。”
一旁的周儿慢慢点了点头:“那也太巧了,那个夫人原来就是顾公子的母亲。她也太随和了,可能顾公子脾气这么好就是因为顾夫人的影响吧。”
“对呀,实在太巧合了,我那时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玉腰环顾四周,小声说道:“阿良姐,那你问问他,为什么顾公子要娶绣像啊?他肯定知道些原因吧。”
“笨,你以为阿良姐和他的关系像咱俩这样吗?他是顾公子眼前忠心耿耿的好人儿,跟咱可没任何关系。”周儿戳了一下她的肩。
“那不是刚刚跟他聊天儿,感觉这个人很好吗?”玉腰不服气地回敬了一眼。
阿良对她俩的小打小闹见怪不怪,只是继续匆匆吃着饭:“吃饱了,我去前面那条街的药铺一趟,来的路上看见的。”
药铺的招牌上说这是当地最大的药铺,阿良进去时,一股纷杂浓郁的药材味闯入她衣褶的每处缝隙。
正值中午,里面清闲得很,只有两个店小二在昏昏欲睡的氛围里压着嗓子偷闲说着什么,冬天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探亮了空气中散漫飘浮的尘埃。
阿良觉得那些尘埃肯定是药材的齑粉,她甚至感觉它们是有生命的,她分明看见,就在她踏入正门、两个小二的声音骤停、齐刷刷看向她的那一瞬间,尘埃确确实实顿住了。
“客官需要什么?求医还是取药?”
话音一出,一切又好像都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