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警哨
“慢着。”
陆德均从怀里逃出一个小巧的竹节哨,递给徐朗。
“小徐大夫,这院子几进几出的,一时间还难以熟悉路线。这是我们军中的警哨,缓吹和急吹声音不同。“陆德均转身对胡二吼道,“二愣子!”
胡二机灵地从领口掏出一个同样的竹节哨来,放在嘴里,鼓足腮帮子,立马发出了尖细急促的雀鸟叫声,仿佛一群喜鹊在打架。轻轻吹出来,哨子发出了轻缓悠扬的鸟叫声,像山间空谷回荡的鸟啼一般。
“小徐大夫,你记住这两种声音。要是有要紧情况,你就尽管吹这个警哨,我们随着声音就能找到你。” 陆德均想想,拍了拍徐朗的肩膀,“机灵点。”
徐朗把警哨仔细揣好,点了点头。
当管家赵五推开院门,看到徐朗不在时,眉头轻微蹙了一下。
陆德均先下手为强,理直气壮地说,你们这个院子实在太复杂了,我兄弟去了趟茅房半天没回来。
赵五退了出去,冷冷地说,家夫人备了一桌酒菜款待三位,等那位小兄弟回来后,自己再来带路。
等门外声音走远,胡二对陆德均说,“这么久了,小徐大夫不会有事吧?”
陆德均想了想,说,“听管家语气,他们应该没有发现他,你用警哨呼叫一下试试。”
指节大小的竹节哨在胡二嘴里发出悠扬的鸟啼声,尾音轻轻上翘,像是在询问。吹警哨是胡二的拿手绝技,他和马三完全可以只用警哨交流。
真是个鸟人,陆德均心里暗暗感叹。鸟啼悠悠,屋外并没有回应声。
胡二又吹了一声,同样的音调,同样的询问语气。
这回,屋外传来警哨特有的声音,很生硬,没有语气起伏,显然是徐朗这新手吹奏的。
陆德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声音很短促,无法分辨具体方位。
他心里立刻想到,小徐大夫一定是有什么发现,我们得为他争取时间。
“走,我们去会会这个小娘子。”说完开始麻利的穿上靴子。
“那……不等管家来?”
“等别人来把我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知道怎么走?”
“原路返回,去客堂!”陆德均拉开门就往外迈。
“要不要带点家伙?”胡二说完,就摸向自己厚厚的皮甲。
“又不是尸妖,穿那个干嘛?喂,吃个饭不用带弓箭!”
胡二恨不得全身挂满箭壶,给守备大人准备足够多的箭支。
陆德均摸了摸小腿绑带里藏着的小刀,“走!”
院子围墙很高,假山错落,松树荫蔽,离日头落山还很久,但是院里没照到阳光的地方已经有些阴暗了。
两人凭借多年在平乐城九街十二坊走街串巷的路感,终于找到通往客堂的那条小径。
果然没有猜错,筵席就安排在客堂外。十步见方的天井中央,摆上了一张精致的台桌,这种桌腿长的餐桌在唐代逐渐普及,让中原汉人也可以像胡人一样围坐在一起吃饭。
陆德均对胡二努努嘴,做了个吹口哨的手势。胡二当即会意,对着头顶的天空发出了几句信号,像鹧鸪,一连三声,似在汇报现在的方位。
过了一小会,警哨声从后院深处传来。徐朗进步很大,吹出来的声调有意的模仿了一下胡二吹的声音。
“他在给咱们报平安呢。”胡二说。
陆德均点点头,抬脚就往院内迈。
桌上已经摆上了几碟吃食,花生米,萝卜干,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绿油油的野菜,一小碟咸肉干。一帮放着一把巨大的银质波斯酒壶。在那时,一户人家是否殷实不看别的,就看家里是不是有几件正经的波斯银器。
管家赵五背对着陆德均和胡二,正拿着一根长杆往屋檐上挂灯笼。灯笼是白色的,上面用隶书规矩地写着一个“赵”字。
注意到身后的两人,管家露出诧异的表情,旋即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守备大人真是好路性。”赵五看了看走进院子的两人,道,“您同行的那位公子呢?”
“他,有点拉肚子,下午茅房都跑了好几趟了,刚来的路上又来事了,找了个茅房钻进去了。”陆德均虽然一介莽汉,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赵五微微欠身,也不问两人怎么走过来,只道现在筵席酒菜还没有布置好,有些施礼。
“那正好,你先忙活,我和胡二参观参观贵府。”陆德均说。
赵五张开嘴还没说话,客堂内女主人的声音款款传来,
“守备大人既然来了,何不与奴家边饮边等呢?”
只见赵夫人换了一身衣服,一改上午素白的装扮,粉红的抹胸紧裹,素色的开襟外衫并没有纽扣,以便让春色能够尽情延展。娥眉淡扫,双目含波,摇着一只小巧的绣花扇,飘一样的到了院子里。
陆德均砸吧砸吧嘴唇,没想到连年战乱,如此这般盛唐气象居然在这荒僻的赵公村还能得以领略。
胡二说着“好,好!”,一边捡了个女人左手边的位置坐下,还不忘把凳子往女人方向挪了几下,眼睛充满了无穷的探索欲,仿佛一个孩子,站在悬崖边往沟壑的深处窥探。
那女人倒也随意,端起波斯酒壶就给胡二面前的碗里倒酒。鲜红色的液体从细长弯曲的壶嘴里吐出来,陆德均一闻便知,这是上好的葡萄酒。
女人眼看着陆德均,手端酒壶给他面前的酒碗斟满。
陆德均正对着女人坐下来,管家赵五规矩地立在赵夫人侧后方。
“奴家身子近些日子不太康健,上午多有冒犯,还望守备大人海涵。来,”女人两只手举起酒杯,双袖自然而然地从手臂上滑落下去,手很白,映衬着青瓷碗里的酒更加香浓。赵夫人嘴角微微一翘,“ 奴家好久没有与人喝酒了。”
见陆德均举起酒杯没有下文,赵夫人微笑会意,将酒碗端到嘴边,一手掩面,一饮而尽。
“喝这葡萄酒还是要用银杯银碗最好,鄙府小门小户,只有区区几只瓷做的酒碗,一点规矩也没有,让守备大人见笑了,
“听闻守备大人来赵公村,是想去找山上那座汉赵惠王的墓?那大墓在荒山野岭,连孤魂野鬼都不会拜访的。”赵夫人软软地说,“还不如在这院子里好好住几天。这院子是老太爷找三山五岳有名的高人修建的,有七七四十九条小路呢。明天找个时候,让奴家带着大人好好转转。”说罢又为陆德均两位斟满了酒。
陆德均谢过以后,说自己实在有要务在身,一定要尽快找到山上那座汉墓。
赵夫人说,听闻两月之前那座墓已经被强人所盗,一时间有好多胡商来村里收盗掘的宝物。没多久就开始闹尸妖,一定是那些胡商把这毒带来的。她还用了好几杯酒让陆德均答应,顺一两件趁手的宝贝,带来给府上沾沾光。
“墓里的东西,你就不嫌晦气?”陆德均问道,几大碗酒下肚,他已经有些醉意。
“我这宅子呀吗,就是晦气物什多。”
“我看着宅子挺好,没什么不对呀。”
“哦? 那守备大人再好好看看?”
头顶天空已经完全黑了,四个灯笼在屋檐边上散发着暖烘烘的光。赵夫人雪白的胸前挂着一条细碎的金项链,在灯火的映照下越来越闪耀。陆德均看了一眼旁边的胡二,早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一直在赵夫人身后的管家不知道去哪了。陆德均伸手摸向小腿上绑着的小刀,却发现自己的手到小腿的距离如远隔重洋一般,怎么也够不着。这时候,耳边远远地传来了急促的鸟啼声,这个声音陆德均熟悉无比,军营里只要响起这个声,接下来就是戎鼓大作,披甲上阵。
“贼妇人,你算计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