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疯狂
鞑子大营外挖了好几个巨大的坑,被捆成火葬姿态的数百名鞑子勇士尸体被扔进大坑之中,喇嘛做过仪式、火把扔进大坑,送他们去往长生天。
这些勇士大多是被自己人取走的性命,他们或被金汁浇透,或被铳炮所伤,没有了活命的可能,军中的巫医和萨满只能给他们一个痛快。
他们算是幸运的,还有更多的伤兵在大营里,只能痛苦的挣扎着。
辛爱黄台吉死死的盯着升腾的火焰,满眼都是冷漠,一旁的徐鸿儒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默默念着佛号。
过了好一阵,辛爱黄台吉才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三千人,一天就打没了三千多勇士,徐传主,这城攻不下去了!”
“台吉何出此言!”徐鸿儒面上一阵焦急:“我等尚有数万大军,破城指日可待,台吉何必自堕士气?”
辛爱黄台吉瞥了他一眼,啐了一口:“徐传主,你被你教的大业遮了双目,到现在还看不明白?”
“这支明军火器犀利、指挥有当,搏战亦不落下风,士气更是高昂,所以小皇帝才会留在城里,有这明军在,我等要损失多少勇士才能破城?”
“徐传主说的没错,我们人多,靠人堆总有一天能破城,但要破城,必然耗日持久、损失巨大,就算破了城,我等拿什么去对付麻贵?有什么底气去和俺答汗讨价还价?”
辛爱黄台吉一拳砸在手心,恶狠狠的说道:“这就是个圈套!这部明军和那小皇帝就是鱼饵,来钓我等这条大鱼!那麻贵去追哈都屯恐怕也是有意为之,没准已经绕到我等后路去了,若不速退,必然全军覆没!”
徐鸿儒沉默一阵,眼中凶光闪烁,说道:“台吉,此城唾手可得、小皇帝就在面前,若此时退去,台吉如何跟俺答汗交代?如何跟那些勇士们交代?”
“带他们回去,便是最好的交代!”辛爱黄台吉一甩披风,怒斥道:“徐传主,你被功绩冲昏了头脑!只想着胜、不想着败了如何是好,如今这情形还攻个鸟城!”
“台吉,我等费尽心思才寻得如此良机,如何能轻易放弃!”徐鸿儒一点不惧,怒目直视辛爱黄台吉双眼:“如此无功而返,今后草原之上还有台吉说话的份吗?您那心心念念的美人,恐怕就落入不彦台吉之手了!”
“别总拿钟金哈屯激我!”辛爱黄台吉大怒,一把揪住徐鸿儒的衣领:“要打就领着你的教众打,我今日就收拾兵马退兵!”
两人正在僵持之时,却听得远处城上一阵锣鼓响,随后大营之中传来阵阵惊呼喧闹之声,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登上法坛远远向东胜卫城望去,却见远处城墙上竖起一排十字木架,明军的兵士正七手八脚的将俘虏的蒙古勇士扒个精光,手脚钉死在木架之上!
那些被俘虏的鞑子勇士个个带伤,或哀嚎嘶吼、或怒骂恐吓、或痛哭哀求,却只换来明军阵阵嘲笑之声,明军争先恐后的用弓箭、火铳射击这些活靶子,或者用利刃、长矛活生生切下一块肉来,换得这些鞑子更加剧烈的挣扎,明军也笑得愈发大声。
城下的鞑子都看得呆了,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般侮辱?顿时一个个牙呲目裂,纷纷痛骂叫嚷起来,一时整个大营骚乱不断,可谓群情激愤。
一名鞑子头领在城上的俘虏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大喊一声:“阿弟!”便狂叫着向城池冲去,他的亲卫慌忙跟上,十几个人刚刚冲近城池,便听一排火铳枪响,这十几号人立即被打倒在地。
但那名头领却没死,杨栋枪法很准,子弹打碎了他的膝盖,让他失去了行动力,只能趴在地上怒吼哀嚎着。
明军故意留着他不杀,就是为了刺激怒火升腾的鞑子大军。
果不其然,鞑子军卒纷纷大骂“无耻汉狗”,也有十几个鞑子想冲上来救援,无一例外都被火铳手收割了性命。
辛爱黄台吉面上挂满了寒霜,黄澄澄的牙齿咬得喀嚓作响,身边围满了各部头领和将帅,一个个怒火滔天的求他下令攻城。
徐鸿儒一脸严肃,但眼中却露出一丝欢喜,凑到辛爱黄台吉身边,问道:“台吉,明廷如此辱没草原上的勇士,您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辛爱黄台吉扭头看向徐鸿儒,满眼都是怒火,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巴不得他拼死攻城的家伙就是在给自己拱火?
但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汉人说士可杀不可辱,草原上的勇士又何尝不是如此?辛爱黄台吉手下这些骄兵悍将从来都是压着汉人打,何时受过如此屈辱?已经是怒火填胸、失去理智了。
这种情势之下,辛爱黄台吉若是什么都不做就强行领军退走,军心立马就会大散,恐怕半路上就会营啸!
这小皇帝下得一手好棋!逼得他不得不全力攻城,明知是一个陷阱也只能往里跳!
他真就这么有信心能在麻贵大军回转之前,靠着这几千人在五万大军的围攻下守住这么座小城?
辛爱黄台吉扫了一眼远处城门楼子上飘扬的龙旗,心里后悔不迭,却也只能咬咬牙,令道:“全军准备,今日必须破城,否则别怪本台吉的刀不认人!”
鞑子大营中又是连绵的号角响起,朱翊钧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辛爱黄台吉被打怂了直接引兵跑路,那他处心积虑搞了这么一大堆事都做了白工。
好在这法子还真有效,鞑子确实被仇恨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准备不死不休了。
一旁的王安不忍直视,暗暗念叨了一声“造孽”,被王崇古听见,当即怒斥道:“造什么孽?这些鞑子侵犯我大明边疆、抢掠大明百姓时造了多少孽?杀害我汉家同胞时造了多少孽?今日不过让其偿还一二,何必妇人之仁?”
“本兵说得不错,对敌人就该如朔风一般冷酷!”朱翊钧点点头,指了指鞑子大营:“鞑子是被钉死在这了,只要守住东胜卫城,此战便能全胜!”
朱翊钧爬到沙包和木板搭起来的督战台上,扫视着城墙上的新军将士和御马监兵卒,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转了过来,炽热的目光紧盯着一身金甲的天子。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吼道:“你们都知道,这城下的鞑子是非破城不可,他们不会留俘虏,也不会有一丝怜悯,若是城破,你们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此战,朕就在此处与你们一起血战到底!兵士死光了,将佐上!将佐死光了,民夫上!都死光了,朕必然会与你们同上黄泉路!”
朱翊钧扭身一把拔出身边李三虎的腰刀,朝着天空高高举起,大喝道:“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排山倒海一般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响彻整个天际,让城外准备攻城的鞑子都不由自主停下来观望,让法坛上的辛爱黄台吉面色更加严峻。
鞑子没让新军等多久,怒火让他们彻底陷入了疯狂,一刻也不愿多等。
从城上看去,漫山遍野都是攻城的盾车缓缓而来,这种用粗木、麻绳制成的器具,在之前的攻城战中表现优秀,箭矢、火铳难以击穿,鞑子下决心破城,自然是想尽办法准备盾车。
好在城上有炮,新军知道这一仗是鞑子最后的疯狂,也不再藏私,将各类大小火炮都搬上城墙,用炮子对付这些推进缓慢的盾车。
“火炮准备!”佟登令旗挥舞,城上响起了紧凑的鼓声,各炮炮手开始清理炮膛、装填弹药,军校生则借助望远镜和数学为炮手标定目标、调整角度。
盾车越来越近,佟登令旗一挥,吼道:“开炮!”
那四门神威大将军炮率先开炮,紧接着是十余门佛郎机轰隆开火,炙热的铁球直冲城下密密麻麻的盾车而去,瞬间将十余辆盾车冲散解体,城下便传来一阵惨叫之声。
火铳打不透盾车,但炮弹却能轻易打散它们,被牛皮和麻绳捆扎的木料四散飞舞,保命的器具反倒成了夺命的利器,而炮弹却不会停止,穿透盾车之后还要将车后的数名牧民和余丁撞成几截,才会深深砸进地里。
可惜大雨之后的草原还没干,城外烂泥遍地,这些炮弹陷入泥里没法跳弹,发挥不了最大的杀伤效果。
但鞑子也没有反制的手段,白莲教炮手和火炮在之前的攻城战中损失殆尽,鞑子只能仗着一腔血气扛着伤亡攻城了。
盾车越推越近,城上的小炮也次第开火,这些小炮对盾车并不怎么有效,但对密密麻麻的步兵杀伤效果极佳,散射的铅子和土制开花弹炸得城下的鞑子鬼哭狼嚎。
“火箭预备!”城墙上传来一声声喝令声,每个小旗都有一名火铳手抱着一个筒状的兵器,里头装载着三十余根火箭,火铳手将其架在早已准备好的枝枒上瞄准,听得小旗官一声令下,便将筒中火箭尽数发射出去。
每一筒火箭炸响都是一阵白烟腾起,火箭带着烟火的轨迹呼啸着射向城外的鞑子,它们铺天盖地而来,从高空坠下,绕过盾车的防御,如大雨一般洗过躲在盾车后的鞑子。
鞑子步兵反应很快,纷纷举起圆盾遮蔽箭雨,但那些推车的余丁和牧民却遭了殃,漫天的箭矢他们根本无法躲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射穿。
鞑子弓手也损失惨重,圆盾只能遮蔽要害,箭矢如雨而下,普遍只穿戴了皮革轻甲的他们根本没法抵御,就算没有被当场射死,大多也受伤倒地失去了战力。
火炮轰击、火箭轮射,单单是逼近城墙的这么一段路,鞑子就抛下了数百具尸体。
可这些鞑子不愧是草原上最勇悍精锐的勇士,又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硬顶着炮火和伤亡逼近城墙、架上云梯。
逼近了城墙,便是鞑子弓手大显神威的时候,盾车后手持强弓的弓手飞快集中,就在城下弯弓搭箭,准备抛射箭矢掩护步兵勇士登城。
“盾牌!盾牌!”城上喊声阵阵,藤牌手纷纷举起盾牌掩护自己和身旁的队友,李三虎也扛起不知从哪弄来的一块门板,把朱翊钧和王崇古遮了个严严实实。
弓弦响动,上千发箭矢从盾车后飞上城头,落满了盾牌、木板和防箭的悬户、草棚。
鞑子明白这些密集的弓手就是明军火器的活靶子,因此也不停歇,一口气发射了五、六波箭雨,用密集的箭矢将城上的明军压制住,而步兵和勇士则趁机蜂拥而上,乱嚎乱叫着开始登城。
“长枪准备!火铳准备!”城上鼓声再次变奏,新军依旧是故技重施,用拒马堵住垛口、拦阻鞑子大队突进,放开一小段城墙,用长矛和火铳收割鞑子的生命。
喊声震天、硝烟弥漫,朱翊钧按剑站在督战台上,在李三虎和锦衣卫的环绕保护之中一动不动,静静的观察着城上城下的动静。
新军经历了之前的血火,如今越来越有强军的风采,再没有之前那些战场菜鸟的紧张和失措,一动一行皆依令行事,进退皆有章法,将往日里的幸苦训练彻底发挥了出来。
纪律和协同凝聚成的战争机器,不是几个勇士靠着悍勇就能对抗的,登城的鞑子士气比之前高、战意比之前更坚决、人数也比之前更多,但面对火枪轮射和长矛的突刺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加上虎蹲炮和小旗箭的轮番轰击,不一会儿城墙上便堆满的鞑子的尸体。
朱翊钧微微一笑,鞑子的疯狂不会持续太久,泄了气的鞑子不会比绵羊更难对付。
正在此时,却听见一声轰然巨响,仿佛整个天地都震动起来,朱翊钧都身子一歪,差点从督战台上摔下去。
城下的鞑子发出一阵阵响彻云霄的欢呼,一名背着令旗的传令兵飞速奔来,急急禀告道:“报!东门被炸开,萧千户请兵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