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登城
辛爱黄台吉好不容易才收拢军阵,没有爆发营啸。
万幸大雨倾盆、道路泥泞,明军的骑兵数量又少,只出城追杀了一小段便躲进了城里,否则就刚刚那场溃败,恐怕直接就引发连锁反应、全军崩溃了。
辛爱黄台吉气得脸色发青,徐鸿儒脸色也难看至极,两人就站在大雨中的法坛上,遥遥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城楼。
偏偏身旁还有不知趣的家伙多嘴:“这么大雨,明军的炮怎么还能打得响?难道真是成吉思汗下凡显圣?但成吉思汗为什么要帮汉狗?”
徐鸿儒脸涨得通红,怒道:“什么显圣!什么狗屁下凡!定是那明军早做了防雨准备,炮才能打响!”
那名多嘴的部落首领面上极为疑惑,问道:“这雨不是传主求来的吗?明军又如何早做准备?难道明军也有高人?”
徐鸿儒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把自己“仙术”的老底揭了?那他以后还怎么装神弄鬼、怎么维护自己的权威和形象?
好在辛爱黄台吉给他解了围:“够了!巴泰尔,有空在这胡思乱想,不如去点点你部逃了多少人!”
巴泰尔不敢跟辛爱黄台吉顶嘴,垂头丧气的下了法坛,其他将帅和部族首领也赶紧告退,只留下辛爱黄台吉和徐鸿儒两人在法坛上。
“你们汉人那句话怎么说的?”辛爱黄台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中满是凶光:“偷鸡不成蚀把米!”
徐鸿儒长叹一声:“这小天子不简单,我们低估他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用!”辛爱黄台吉啐了一口,扫了眼纷乱的蒙古大营:“军心大挫、士气低迷,这城攻不下去了!”
“必须得攻下来!”徐鸿儒顿时急了,一把拉住辛爱黄台吉的袖子:“台吉,你私自率军来此,面对一座小城、三四千明军,五万人围了这么久,丢了几百名好汉子,什么都没捞着就这么退走了,草原之上的人会如何看你?俺答汗会如何处置你?您日思夜想的美人又会如何对你?”
“那你说怎么办!”辛爱黄台吉把徐鸿儒的手甩掉,怒道:“你闹出来的事,你教我如何收场!”
徐鸿儒咬了咬牙,扭头看向远处的城池:“拿人堆!就拿人硬堆!明军怯弱,一贯不敢搏战,这支明军乃是皇帝亲随,在京师内地的花花世界待久了,想来更是不堪,只要能冲进城里,我等便胜券在握!”
大雨下了大半天,到黄昏才终于停歇,但在这个普遍患有夜盲症的时代,黑夜并不是攻守的好时候,鞑子也需要时间整顿散乱的兵马,这一夜难得平静,朱翊钧睡得很香。
到了清晨却被激昂的战鼓吵醒,披甲到垛口一看,却见鞑子再一次蜂拥出营,摆出一个个严整的军阵。
“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整顿好兵马,当真是一支强军!”朱翊钧忍不住赞了一句,眼中有一丝担忧。
鞑子兵士个个静默不语,一阵号角声响过,却见军阵之中牵出百来个绑得严严实实的鞑子,一个个跪倒在军阵前,法坛之上的辛爱黄台吉令旗一挥,押解他们的鞑子手起刀落,将他们当场斩杀!
“斩将以摄军心,鞑子这是要拼命了啊!”王崇古面容严峻,而佟登也咬着牙去各处城墙布置防务。
辛爱黄台吉在法坛上高声吼了一些什么,专门挑出来的几百号大嗓门的军士将他的话传遍全军,只听得鞑子军中阵阵欢呼嘶嚎,如野兽一般骇人。
朱翊钧看得微微一叹,向一旁的李三虎和王安苦笑一声:“麻烦来了,你们得护好自己!”
号角声响、战鼓震天,鞑子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般试探性的进攻,而是全军压上,从四面八方扑向东胜卫城,如惊涛巨浪扑向一叶扁舟。
依旧是余丁和牧民充当的炮灰冲在前头,推着盾车扛着云梯,双眼发红的冲向城池,身后是紧跟着的战兵和精骑,只等着云梯架好便登城搏战。
明军自然也不示弱,依旧是火炮、火铳、震天雷老三样,但这次的鞑子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吓住,在城下抛下了数百具尸体,却依然冲锋向前。
他们并不是悍不畏死,只是没有退路,辛爱黄台吉的亲卫怯薛在外围围成一圈,凡有退缩的便一阵箭雨射成刺猬,几个退缩的部族头领和将帅也被砍了头,用长矛插着立在法坛上,让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逼得所有鞑子只能向前。
但这样确实有效果,鞑子靠着人命冲破明军的火力网,架起云梯、蚁附攻城。
“金汁擂石准备!挂悬户,准备搏战!”佟登令旗狂挥,嘶吼着下令。
防箭的悬户挂上城墙,火枪手射击不便,便收起火铳搬起擂石和震天雷顶着箭雨往城墙下砸去,换来阵阵惨叫。
城上几处火堆架起几口大锅,不停搅拌着锅里污秽之物的兵士用铁棍架起大锅,吃力的抬到垛口高处,将锅里沸腾的粪汁浇下城去。
粪汁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劈头盖脸浇在咬着刀攀爬云梯的数名蒙古步兵和按扶云梯的余丁、牧民身上,顿时便是哀嚎阵阵、恶臭连天。
盾牌和铁甲挡不住滚烫粪汁的渗透,被浇到的鞑子一个个烫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不停在地上痛苦的打着滚,骇人的惨叫声让野兽一般的鞑子勇士也犹豫了起来。
虽然他们没有当场被烫死摔死,但这烫伤和粪汁带来的感染在这个时代根本无药可医,这七八个鞑子已经被判了死刑。
一名领兵攻城的鞑子头领见所部兵卒裹足不前,当即大怒,亲自策马上前一刀将一名退缩的牧民砍了头,高举着血淋淋的脑袋大喊着些什么。
如此嚣张,自然被杨栋和几名新军神枪手盯上,几发火铳轰过去,那名鞑子头领连人带马倒在城下。
但辛爱黄台吉督战的怯薛亲卫已经逼了上来,弯弓搭箭瞄准同袍的后背,只要稍有退缩便一轮箭雨下去,逼得诸部只能奋死登城。
鞑子也不傻,本来作为登城主力的战兵缩在盾车和盾牌之后,用弓箭和刀枪驱赶着牧民和余丁登城,消耗着明军的金汁、擂石和震天雷,直到哪里砸下的擂石和金汁大大减少,鞑子战兵才会蜂拥而上。
佟登自然也发现了鞑子的意图,便刻意减少了阻击的火力,诱使鞑子战兵攻城,再把他们砸得鬼哭狼嚎。
但鞑子实在太多了,不断有云梯搭上城头,滚木擂石和金汁阻碍不了他们的攻击,隐藏在盾车和军阵中的鞑子神射手不断向冒头的明军射出羽箭,那些白莲教的炮手也不再隐藏,将剩下的五门佛郎机炮和一堆小炮摆了出来,与城头的明军炮手展开炮战,抗盾咬刀的步兵趁机向城头蜂拥爬去。
“拒马、长枪准备!”佟登令旗挥舞,城上的鼓声瞬间急促起来,兵士和民夫将城墙内侧的拒马移到各个垛口处,长枪手则整齐的迈步向前,准备与登城的鞑子搏战。
城外喊杀声和哀嚎声混杂在一起,让这些并没有太多战场经验的新军将士呼吸急促、但长期的训练和严明的纪律让他们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形,没有一人发出声响。
只过了一小会儿,一处垛口出现了一名鞑子勇士的身影,他披着一身锁子甲,扛着一个残破的圆盾,嘴里咬着一把弯刀,一冒头便双眼通红的低吼起来。
这名鞑子勇士将圆盾护在身前想跳上城墙,但垛口的拒马却拦住他的动作,而这时,负责这面城墙的一名总旗战刀一挥,火铳手劈里啪啦的一阵轮射,子弹穿透了他的盾牌和盔甲,将他与其他几名冒头的鞑子轰下城去。
但更多的鞑子随之而来,鼓声又是一变,火铳手飞速向后退去,长枪手平放长枪,在各队小旗的指挥下稳步向前、站定位置,冲着那些被拒马拦在垛口的鞑子一齐刺杀。
这些登城的鞑子都是惯战的勇士,大多身披双甲、武艺高强,但面对两三支长枪一齐刺来,他们却根本没法抵抗,就算拨开一把长枪,其他的长枪也会从不同的方向扎透他们的甲胄、刺入他们的要害、夺取他们的生命。
天津新军的长枪手每日苦练的都是刺杀技巧,专往鞑子的要害齐刺,只要一根刺准,便能送一名鞑子去长生天。
“收枪!退!”刺过一轮,指挥的小旗高喊令道,本队的长枪手便抽枪后退,后队早已装填完毕的火铳手快步上前,又是一轮轮射将刚刚登城的鞑子轰得支离破碎。
但鞑子尽情发挥自己的人数优势,根本不顾伤亡,越来越多的鞑子涌上城头,推倒拒马,挥着圆盾和马刀嚎叫着冲向森寒的长枪阵。
他们要以命换命,仗着人数优势冲垮明军的长枪阵!
天津新军到底战场经验不足,面对悍不畏死的鞑子勇士顿时势弱三分,动作都变了形,长枪的刺杀也凌乱了起来,有几名鞑子勇士趁机就地一滚,半蹲在地上,挥刀朝着明军长枪兵的腿部猛砍。
留在后队的藤牌手赶紧跟了上来,同样压低身子,用藤牌将突入阵中的鞑子挤出去,为长枪兵织起一道防线。
有了藤牌手的掩护,长枪兵逐渐稳住阵型,与火铳手密切配合,将登城的鞑子压迫在城墙边沿的一小块区域,一个个将他们绞杀殆尽。
但这些鞑子用血肉为同袍趟出一块稳固的阵地,后续的鞑子将一人高的重盾运了上来,鞑子以重盾为掩护,不断抛射弓箭、投掷手斧搅乱明军长枪阵,待到近前便一拥而上,冲乱藤牌手的队伍,直接杀入长枪阵中,一命换一命。
好在朱翊钧的天子龙旗和仪仗给了新军将士们无比的勇气,纵使阵型被冲乱、搏战技巧大不如敌,但他们依旧死战不退,在天子眼下用血肉组成的坚墙拦截着鞑子勇士的突破。
“枪阵散开!火炮准备!”佟登又一次嘶吼下令,挥起手中令旗,原本紧凑严密的长枪阵随着鼓声如波浪一般分开,留出几条窄窄的道路,几名炮手扛着虎蹲炮和满天星从阵后奔来,飞速架好火炮,点燃引信,散射的炮子瞬间席卷鞑子的队伍。
大盾能挡箭矢火铳,却挡不住火炮的轰击,那些鞑子勇士被炸得人仰马翻、队形散乱,火铳手趁机又是一轮轮射,将被炸得七荤八素的鞑子勇士彻底搅乱,长枪手平放长枪,如钢铁森林一般推进上前。
鞑子终于崩溃了,侥幸完好无损的鞑子勇士抛下受伤哀嚎的同袍掉头就跑,见撤退的云梯被正在登城的同袍堵了,甚至直接从城上跳了下去!
“稳住队形,放鞑子登城!”各部将官一声声军令吼出,新军刻意留下一小截城墙拱鞑子登城,再以长矛阻遏鞑子突进,以火铳和轻炮轮射轰击,不一会儿,城墙上便倒满了鞑子勇士的尸体,后队的鞑子甚至不敢跟进,躲在垛口外不停投掷手斧、标枪试图搅乱新军阵型。
但这些软绵绵的攻击又怎能动摇新军的队列?反倒是民夫和辅兵将一筐筐震天雷搬了过来,就在长矛阵后引燃奋力抛下城墙,炸得鞑子四散而逃。
再勇悍的勇士面对必死无疑的场景也会心生惧意,当下也不顾督战的怯薛亲卫,纷纷溃退了。
辛爱黄台吉见全军有崩溃的趋势,担忧溃军啸营反倒冲乱大营,也只能无奈的鸣金收兵,驱使怯薛和各部头领收拢败兵。
“赢了!赢了!”城中一片欢呼雀跃,火炮火铳追着鞑子溃军轰击,却被欢呼之声彻底盖住了声响。
一直挺立在城头督战的朱翊钧也终于长出一口气,从李三虎扛着的插满羽箭的大盾中露出半个身子,观察着远处纷乱的鞑子大营。
他的龙旗仪仗极为醒目,自然引来了不少鞑子神射手的关照,身边护卫的锦衣卫就有好几人被射翻阵亡。
极目望去,远处的法坛之上孤零零站着一名身着白袍的男子,两人遥遥对视,眼中都是凶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