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魔法对攻
浓云遮蔽了月光和星辰，但无数火把却将本该一片漆黑的暗夜照得如同白昼。
蒙古大军大营外的不远处，挖了一个巨大的坑，百来具尸体被捆成盘腿双手合十的姿态，用素布包裹着，整整齐齐的和无数实在找不到主人的残肢断臂一起摆在坑中。
几名喇嘛拿着法铃、法鼓、转经筒，围着这巨大的尸坑转了一遍又一遍，口中念念有词，用佛经为这些战死的勇士超度。
辛爱黄台吉跪在尸坑前，诵过一遍佛经，叹了口气，起身冲一旁举着火把的怯薛点了点头，那些怯薛便将手中的火把投进大坑之中，引燃了浇在尸身上的酥油，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三百多个好汉子，连城墙都没登上去就没了！”辛爱黄台吉一脸悲戚，这阵亡的三百多人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好手，却被火枪火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很多人连尸体都残缺不全，让他怎能不感伤？
至于伤亡更多的余丁和牧民，反正都是炮灰，他压根没想到这些穷苦的人。
“明军从来就是仗着火器逞凶，只要杀上城去与之搏战，他们撑不了多久。”徐鸿儒将手里的佛珠扔进大火之中，语气很是淡然。
辛爱黄台吉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话虽如此，可明军火力凶猛，我等接近城池都很艰难，如何能登城与之搏战？”
徐鸿儒没有回答，歪着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喃喃念道：“还是得想些办法让明军的火器失效啊！”
说了句废话！辛爱黄台吉哼了一声，扭头去看远处的小城，一眼便看见城门楼子上飘扬的龙旗：“这小皇帝被你的人打了几炮，竟然还敢在城楼上呆着，倒是有些胆色。”
“明国京城到处在传这小皇帝是太祖转世，倒确实有些朱元璋的风采”徐鸿儒轻蔑的一笑：“但明太祖也是肉体凡胎的，一炮下去也只能成渣滓。”
“打中才行！”辛爱黄台吉又冷冷哼了一声：“明军的炮射的远、打得准，你的人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就给轰了，还不如留着那些炮手和火炮轰塌城墙。”
“台吉又何必心急？我等有佛爷保佑，何必忧他黄毛小儿？”徐鸿儒望了望天上的浓云，掐起手指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笑道：“这不？佛爷给咱们启示了！”
朱翊钧将金杯中的水酒洒在地上，冲一旁的锦衣卫点点头，锦衣卫将火把投进柴火堆起来的架子上，将数十名牺牲将士的尸体烧成灰烬。
“将士骨灰都要保存好，为防瘟疫，只能焚其尸身，但骨灰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大明！”朱翊钧反反复复向王崇古交代着，今日一战他们损失不多，只有四十余名将士伤亡，大多是被鞑子神射手射翻的火铳手。
鞑子神射手箭射得极准，专往明军的面门和脖颈处射，若是躲闪不及，当场就阵亡了，可混乱的战场上又哪能随时警醒和灵敏呢？
好在这些神射手数量不多，造成的伤亡并不严重。
但毕竟是为国牺牲的将士，不论如何，朱翊钧都得把他们带回家去。
看着民夫和兵士将骨灰收拢，用一个个小罐子装好，朱翊钧才离开了这片焦臭的空地，去伤兵营里转了一圈，重新登上城墙，卸了甲胄躺在城门楼子里临时搬来的木床上看着各部提交上来的战后总结。
不时有炮弹打在城墙上，城上的四门神威大将军炮时不时轰上一发，那些白莲教的炮手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布炮轰击，尝试着将朱翊钧炸死在城楼上，而林继业和杨楝清则各自指挥着炮队，看到哪里有火光便一炮轰过去。
一边有夜色掩护，一边有数学和望远镜的加成，两边打了个旗鼓相当。
虽然王崇古、佟登等人都苦劝自己离开这危险的城墙，但朱翊钧知道只要自己在这，明军的士气就会一直高昂，军心可鼓不可泄，朱翊钧打定主意赖在城墙上不走了。
王崇古等人也没办法，只能找来沙袋、木板、砖石，拼命加固城门楼子，在朱翊钧平常观战的督战台构建起一片沙袋和木板组合的防炮工事。
正听着炮声迷迷糊糊的睡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陛下，陛下”的呼叫声，睁眼一看，却是王安正俯着身子唤着自己。
朱翊钧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何事？”
王安赶紧屈着身子禀告道：“惊扰陛下了，鞑子有动静了。”
“攻城了？”朱翊钧一惊，赶忙爬了起来，将身上的纸张一把划拉到地上，伸手去摸一旁的盔甲。
王安却摇了摇头，回道：“没有，陛下，鞑子在大营附近挖土造山，不知为何。”
没攻城就行！朱翊钧眉头一皱，在王安的帮助下穿戴好盔甲，杨栋早被惊醒也穿戴整齐走了过来，而角落里睡着的李三虎还死猪一样打着鼾。
朱翊钧朝准备去叫醒李三虎的杨栋摇了摇头，整了整衣带走出城门楼子，接过王安递来的望远镜朝远处热火朝天的蒙古军营地看去。
却见大批牧民和余丁在手持皮鞭的骑兵驱使下，不停的挖土造山，已经在蒙古军的大营外造起了几座小小的土包山。
而白莲教的教徒则用木柴、干草等物垒起一个个柴堆，将白莲教的旗帜挂在柴堆上，每完成一个，便有一群喇嘛和白莲教徒给这柴堆诵经念佛。
“这是在做甚法事？”匆匆赶来的王崇古见了这场景也是一阵疑惑，皱着眉头细细观察着。
“怕是在挖地道？”佟登也一脸疑惑，传令城墙边用深坑大瓮防备地道战的军士多加戒备。
“若是挖掘地道，当以静谧为要，何必如此大张旗鼓？”一旁的萧如熏皱眉反驳道，他在白登山之战中立下大功，被佟登委以重任，负责守备城东。
“管他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朱翊钧将望远镜扔给王安，转身就往城门楼子里走：“睡觉去，养好精神，明日再战！”
鞑子热火朝天忙活了一整夜，朱翊钧在城头上啃着大饼，透过清晨的薄雾还能看到鞑子那边影影绰绰闪动的人影。
鞑子没有攻城，城内也暂时闲了下来，到处是朗朗的读书声，各部教导正领着将士们背诵千字文和军纪军条，有臂上扎着蓝色布巾的高级教导领着军法队四处查看、随时抽检，若有兵士背诵不出的，便连同该部教导和兵士一起罚做俯卧撑。
那四门神威大将军炮时不时轰上一发，林继业、杨楝清和炮手、军校生们都是一夜没睡，准头差了不少。
那四门炮状态也不好，这次带来的神威大将军炮本就是新造的试验品，品质难以保证，打了一天一夜炮身已经通红、随时有炸膛的风险，民夫和炮手不停运来凉水浇在炮身上，才保证它们能持续击发。
好在白莲教的炮手和火炮也损失不少，轰击的频率越来越低。
等薄雾散去，远处鞑子大营清晰可见，却见鞑子一夜之间已经堆起好几个土山，上面插满了白莲教的和藏传佛教的旗帜，土山之中堆满了柴草、素布和累死的余丁、牧民尸体等引火物，在土山之前正在建造一个白莲教的法坛。
“这是真要开坛作法了？”王崇古在边关呆了近二十年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当下也是眉头紧皱、疑惑不已。
“鞑子信黄教的多，应当是要建坛求佛爷保佑了”佟登嗤笑一声：“怕是昨日被火器炸破了胆，玩个什么刀枪不入的把戏提振下士气。”
“末将不敢苟同！”萧如熏又一次反驳自己的上司，但佟登毫不在意，反而抬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萧如熏微微点头，拱手道：“鞑子必须在麻总兵回兵之前攻破此城，时间不多，又怎会空耗时间建造法坛？所谓刀枪不入的仙法，一炮下去便知真假，又如何能鼓舞士气？其中必然有诈！”
“仙法？法坛？“火炮？士气？”朱翊钧默默念叨着这几个词，脑中仿佛被闪电劈过，忽然哈哈一笑：“朕懂了！这帮白莲教的家伙，还真能整活啊！”
鞑子似乎把全部精力放在建坛和筑土山之上，连着两日日夜不停，在鞑子大营之外建造起一个与城同高的法坛和数个高低不一的土山。
到了第三日清晨，大兴土木的鞑子终于停了手，只听鞑子大营里阵阵号角声响起，涌出一群喇嘛，和数百名身穿白衣、头裹白巾的白莲教徒，唱着佛号在法坛各处站定位置。
法坛分为五层，每一层都有喇嘛盘坐、持着白莲教旗和经幡的白莲教徒，最顶端则插满了白棋，一名穿着诡异的白莲教徒登上顶端，咿呀怪叫、手舞足蹈的作法。
“陛下，那人便是徐鸿儒。”身旁护卫的锦衣卫屈身解释一句，朱翊钧点点头，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状若癫狂的徐鸿儒。
徐鸿儒赤足散发、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敲着木鱼一边乱跑乱跳，过了一阵，忽然喊了一声什么，那数百名持旗的白莲教徒也一齐随之大喊道：“火来！”
土山之中堆积的引火物瞬间被点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升腾的黑烟直扑天际，呛鼻的味道连城里都能闻到。
但徐鸿儒不为所动，依然不停乱跳乱叫，过了好一会儿，朱翊钧感觉到一丝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徐鸿儒和那些白莲教徒才大喊一声：“风来！”
随着他们的呼喝声，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乌云也随之聚集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徐鸿儒跳完最后一个步伐，停在法坛中心，手往空中一指，和那些白莲教徒一道高呼：“佛爷护佑，天降甘露！”
轰隆一声闷雷在空中炸响，酝酿多时的大雨倾盆而下。
蒙古军中的欢呼响彻天际，无数人跪倒在泥泞中疯狂跪拜着。
朱翊钧与王崇古等人对视一眼，冷冷一笑：“果不其然。”
这根本不是什么仙术，乃是徐鸿儒用古法“人工降雨”！
东胜卫城比邻黄河，水汽充沛，秋季又是河套地区的雨季，徐鸿儒积土为山，再通过燃烧形成上升气流，加上运气不错，生造了这场地形雨。
徐鸿儒就借着这场雨展现所谓的“神迹”，一面鼓舞士气、一面震慑敌军，在利用大雨限制明军火器的同时，也顺手打了一场心理战。
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小把戏早被朱翊钧看穿了，各部教导早就把原理通告了将士们，城墙上的火炮和火药都用油布保护起来，火铳的火绳和火药池也搭起防雨防风的小盖子，城下的民夫也早就准备好雨棚，只等天子作法完毕便送上城墙。
没错，朱翊钧也准备“作法”，装神弄鬼的事白莲教做得，他就做不得？
士气大振的鞑子推着成倍的盾车四面八方往城墙逼来，却听见一声声锣鼓响，城楼上显眼的小皇帝换了一身鲜红的红衣，举着一张龙旗又唱又跳。
鞑子们疑惑得进攻的步伐都停了，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打量着城上手舞足蹈的明国小皇帝，猛然听见他大喝一声，城上数百名大嗓门的将士高喊起来：“天子祷祝、天神降世！”
这些将士喊的是蒙古话，临时跟王崇古学的，喊得有些混乱和生疏，但足够让城下的鞑子们听懂了。
鞑子们面面相觑，却见朱翊钧猛的一顿，将旗子往一旁的一个炮位一指，那个炮位的炮手顿时全身颤抖、咿咿呀呀怪叫起来。
那数百名大嗓门将士立即高喊：“成吉思汗下凡显圣、祝佑大明天子！”
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都站在大明这边，吓不死你们这帮儿孙！
话音刚落，却见那群炮手在林继业的指挥下掀开油布、点燃引信，轰的一声射出一发炮弹，炸碎了一辆盾车。
整个战场瞬间一静，鞑子的战鼓都没了声息，所有鞑子都呆住了。
这场雨是徐传主“作法”求来的，明军应该没有准备、火器应当被淋湿没法使用才对，怎么还能开炮？难道真是成吉思汗下凡助佑？
正呆愣间，却见城楼上的乱跳乱叫的朱翊钧又猛地一顿，将旗子指向另一个炮位。
那个炮位上的炮手也是一阵抽搐，“成吉思汗下凡显圣、祝佑大明天子！”的喊声又响了起来，随后便是杨楝清亲手发射的一发炮弹轰进了一队傻站着的鞑子步兵之中。
一门炮能用是巧合，两门炮能用那就是成吉思汗下凡显圣了啊！这还打个屁！
这忽如其来的两炮瞬间击垮了鞑子的心理防线，攻城的勇士连盾车都顾不上收拾，大喊大叫的嚷着“成吉思汗下凡”，轰隆一下就溃散了，上万名鞑子争先恐后的涌向自家营帐，连辛爱黄台吉的怯薛亲卫都被冲垮。
朱翊钧和王崇古等人在城墙上笑得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