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红颜销尽
锦然还没走近，就看见了，树干上的白绫，随风飘动，他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格外漫长，终于他来到了姬月的身旁，他不敢呼吸了。
锦然伸手触了下姬月的指尖，像是触电般，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可是……
锦然掩面，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了一会，他握住姬月的手，是僵的，不像平常的凉意，他拼命搓着她的手，想为她取暖，这样，她的手就会慢慢暖起来了。
他不敢探向脉搏，他害怕，他真的好害怕，尸山血海！至亲离去！权利杀戮！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将她拥入怀中，只是抱着，让她倚在自己怀里，他不敢动，泪水在眼眶里转了无数圈，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月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可以察觉的温度，身体越来越冰冷。
今晚的月光真的好亮，像瑶台镜，可以看清人间一切丑恶，包括姬月颈间那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
“月儿，你怎么不理我？回我句话，好不好？”
他紧紧握住那没有了生息的手，晶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砸了下来，一滴，两滴……
锦然泣不成声，他不敢大声哭，或许是以前的习惯，他止不住哽咽，手不停地在抖。
他来迟了，如果他早些过来，她是不是不会有事？自幼时相伴，他们一起度过了多少个春秋，这份溶血刻骨的感情，如今没了，没了。
很久之后，锦然终于平静了些，可嗓子却哑了：“记得当初母妃离世，你时常照顾我，被皇后针对，我血脉存疑，你没有靠山，我和你都是穷途末路，最后你应了天命，成了祭司，这些年，我瞒了你好多事，你知道吗？你还记得那个送你花的人吗？我确实嫉妒他，还有，我之所以迟迟不动安忌离，是因为你心里有他，我怕你怨我，你占卜时的签筒，我命人做了手脚，你的每一步我都料到了，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我计划了一切，授意丞相下了蛊，这样，要么他战死沙场，要么他走捷径，谋反称帝，以拥兵自重处死，这也是我给他兵权的原因，谁知道，他两者秋毫末犯，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听你的话啊。”
锦然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只能等着安忌离班师回朝，然后蛊毒发作，就地处死，可是没想到他疯的彻底，你啊，还是打乱了一切，我不敢贸然，怕伤着你，原本想着以心爱之人鲜血为祭，才能解蛊，他肯定不会伤害你，谁知道这个废物杀红了眼！我那时候真的都快疯了！后来，只能改变计划，把皇位给他，带你离开，虽然有私心，但是你如果那时候对他死心，你就不用受此磨难了，我派人埋伏过他，算计过他，可他还是大难不死，怕你伤心，我给他留了后路，可是啊，我还是不甘心，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还是会做这些，我一定在见他第一眼时，就亲手杀了他！不管你是以君臣名分与我生分也好，还是觉得我冷血无情。”
可是啊，没有如果……
锦然突然想起了袖口间的那封信，连忙拆开，看了起来。
陛下亲启：
姬月在任多年，全凭陛下照拂，在此先拜谢，这些年，锦国在陛下治理下日益昌盛，在姬月走后，希望陛下可以抛却儿女私情，回皇城再任，多行仁政，陛下治世之才，运筹之论，世间难求，姬月此生碌碌无为，未有建树，惟愿国泰民安，因此谏君，望陛下采纳。
姬月拜上
他与她之间还是逾不过君臣之分，锦然发现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君心君计我都明。
锦然不由苦笑：“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锦然小声道：“再容我最后一点私心，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锦然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其中有两枚金针，还有一个极小的药瓶。
锦然将药瓶打开，取出金针浸泡在药瓶的毒液内：“这是萃取了世上百种最毒之物提取出来的毒液，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要漂漂亮亮的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早就备好了，你说，你体内有蛊，要将你付之一炬，不得入土，你要随风而散，我狠不下心这么做，可我若是把你这样带回去，那个疯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锦然取出金针，轻轻刺入姬月左手食指指尖，像是怕弄疼了她，然后取出，指尖冒着黑血，再刺进另一根手指指尖，如此重复，直到左手完毕，再以另一根金针，刺入右手食指，重复着动作，终于刺完了最后一根。
好像又是刹那间，姬月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白发褪成青丝，肤如凝脂，那张绝色的脸回来了，气色好了很多，像是睡着了一般。
锦然盯了姬月看了好久，取下她发间的白玉簪，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连忙盖住药瓶口，将金针拿方巾严严实实包好，这毒素若吸入过多，只怕也性命难保，锦然又从姬月头上取下一缕青丝，小心珍藏，随后将袖口取出的信号弹点燃。
“这样，我是不是算陪你青丝到白发了？”锦然笑了笑，只是笑得太勉强，比哭还难看。
集玉在暗处看着沐桃忙前忙后，不免笑了笑，若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不过自己也是舍不得让她累着的，暗色沉默的天空中突然划过一抹亮光，格外耀眼，集玉面色一变，是公子急召，集玉回头看了沐桃一眼，二话不说，出宫去了。
而无忧山庄的浣雪看到这焰火，也是脸色一变，快马加鞭往桃都赶去。
集玉低下了头，他抬眼看了锦然这副模样，明白了过来：“请公子责罚，集玉愿以死谢罪！”
锦然看到集玉那刻，恨不得将他扒皮削骨。
锦然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说了句：“多行仁政，你死了，她若能回来，你就是死上千百次，也不为过。”
“公子……”集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见青石上安然躺着的姬月，确实感慨，如此佳人，主子倾尽毕生所爱，也是当得起的，若是他当时没有离开，如今，会不会不是这副场景？
他确实罪该万死，锦然不罚，他觉得心里更加难受，自责如毒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
锦然不愿意多看集玉一眼，只说了句：“我要最好的纸笔，要快。”
“是，集玉马上去办。”集玉应承后，便往内宫走去，最好的纸笔，当然是在内宫，而内宫最好的纸笔，必定在玄都楼。
飞花簌簌，安忌离看着烛火摇曳，今夜怎么这么漫长？天要是早些亮就好了。
听到窗边有人，安忌离就瞬间警觉，集玉一看是安忌离，直接无所顾忌，推门直入。
“你来做什么？”安忌离不悦道，毕竟对方是锦然的人。
“取纸笔。”集玉说完，开始翻找起来。
安忌离颇为不爽：“住手！你要纸笔做什么？桌上就有，别翻东西！”
集玉执拗道：“我要最好的纸笔。”
手腕却被安忌离捉住，两人四目相对，锋芒毕露，可集玉实在无心和他打架。
安忌离却不让步，丝毫不松手：“让你们陛下，明日自己亲自来取。”
集玉实在不愿意浪费时间，言道：“是祭司大人需要用到。”
这也不算说谎了吧。
安忌离赶紧松了手，连忙翻找出两个锦盒，一大一小，一长一方：“这里面是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也是月儿最喜欢的。”
“多谢。”集玉道了句谢，就立马溜了，完全不管安忌离在背后说些什么，他怕说多了，破绽就多了。
安忌离想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可又觉得这样，姬月知道了会生气，于是就安静地回到原地坐好，像个乖孩子一样，守着烛光，等着天明，很快，明天就能见到她了。
一笔一画皆是情思，看着姬月的模样，锦然画得极慢，凭着之前的惊鸿一瞥的记忆，和他日日看到的那双眼睛，认真临摹，他的书画，早有大家之风，可还是小心翼翼，怕下错了笔，直到画了十余张，天光破晓，他才搁下了笔，选了一张最满意的裱好，剩下的放入锦盒，好生收藏，这一夜，他看起来疲惫了不少。
锦然声音还是有些沙哑：“集玉，准备好了吗？”
集玉看着准备好的柴禾，还有浣雪精心准备的一袭白衣:“公子，准备好了。”
锦然看着匆匆搭好的那一间草屋，姬月已经穿上了属于她的白衣，浣雪也为她梳好了发髻，和当初一般无二。
锦然也换了一身雪白，随后看着打点好的一切，他转过身，闭上了眼，轻轻点了下头。
浣雪昨夜来时，见此场面，仍是红了眼，如今她最后能做的事，就是将火把丢向柴堆。
从此，世间再无锦国祭司，不过化作一片飞灰。
锦然身后燃起熊熊大火，浣雪也背过身去，不忍再看，集玉只是默默无言把头埋得低低的，而锦然站得笔挺，脸上滑落一滴泪，他赶忙把眼睛闭上，掩盖了眼中情绪。
风助火势，这一把火葬了姬月不平凡的一生，也葬了锦然世界上唯一的悸动，还有集玉满目的愧疚，和浣雪真心交付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