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地窖的门完全打开了。
灿烈的光洒落进这尘封数年, 承载无数亡魂的密室。
待双目适应光线后，黎冉发现外面是皇宫。
那这是在宫殿底下？
“这是什么东西？”皇帝一时没站稳，扶住旁边候着的公公，踉跄两下后, 一脸菜色, 猛然咳嗽起来。
听到此话, 半蹲的皇后站起, 美艳绝伦的半张脸恰好隐没在黑暗里。
她如同往常一样媚笑, 密布的皱纹堆砌在嘴角，伛偻着背, 嗓音甜美, “殿下，您不认得玉儿了？”
皇后一步步踏上阶梯, 身后无数女鬼凶狠地扑拥, 却限制于阵法, 被困其中, 半步也动弹不得。
黎冉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这里怨气深重，她能感知到这些鬼魅——
很痛苦。
她们徘徊于此数年，灵魂不得清净，被恨意包围。
即使有鬼中途清醒过来，但困于此，陷入其他女鬼源源不断的浓郁恶意中，再度丧失理智。
循环往复, 没有尽头。
皇后慢慢逼近，皇帝身子抖索起来，连连后退, “你别过来！”
她的脸完全显露出来，倒是比身后的厉鬼更像鬼。
“殿下，您前些日子可不是这样讲的，您夸赞玉儿漂亮动人，惹人疼爱。”
皇后的语调上扬，近乎诡谲，伤心道：“您这样，玉儿很难过的。”
皇帝气不顺，用力拍打胸膛，一声声咳着，眼露惊恐。
皇后脚步倏地顿下，身体虚虚一晃，随即站定。
“殿下真是翻脸不认人。”她不再掩藏什么，拉开衣袖，露出可怖的手臂，眼里充满快意，像是报复。
“您日日夜夜躺在身边的人，便是如此。”皇后声音很轻，却在皇帝心中投下一记惊雷。
望着那张干瘪皱巢，好似橘皮的肌肤，他胃中翻滚，下一秒像是要呕出。
面前的这个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压根没法和先前的皇后联系起来。
皇帝身体本就虚弱，被一刺激，几乎呕死。
想到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底下却是那副模样，心中又害怕又悔恨莫及。
“来人。”他叫道，紧攥搀扶太监的手腕，几乎整个身躯的重量压在上面。
把这妖物拖下去。
拖下去就处死。
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皇帝不敢去想，这些年与这妖物有关的事……
可即使不去想，思绪仍不听话地钻进脑中。
那些被遗忘的细节一一浮现。
他屏住呼吸，眼里尽是懊恼。
皇后像是清楚他心中所想，淡淡道：
“三皇子死于本宫之手，那个女人弄死了我的蓓蓓，是她该有的报应。”
提起那未出世的孩子，皇后眉眼温柔，语调柔和，提到“报应”二字，又面容恨得扭曲。
那是她第一个孩子。
即使没出世，皇后也为她想好了名字。
初春，枝桠上的花骨朵儿刚刚绽放，是未散去冬末的一点艳色。
取名为蓓。
愿人生顺风顺水，美好如蓓蕾满枝。
可她死了，死在她的腹中。
后来再有了孩子，皇后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少女了。
她心中只剩寒冷，关闭封锁，再难打开。
皇后轻抚满头银发，惟剩叹息。
面对皇后的话，皇帝听不明白，蓓蓓、蓓儿？那不是五公主钟蓓吗？
但显然她并不在意他听不听得明白，继续道：
“殿下真以为二皇子那么蠢——直接造反？你猜猜，本宫有没有暗示过什么？”
“殿下后宫多年未诞子嗣，身体愈差，这其中——又有没有本宫的手脚呢？”
悠扬的语调拉长，皇后说着，畅快之极，把这些年所作所为一吐为快。
反观皇帝面色红透，气急攻心。
“快来人！把这妖物拖去斩了！”
他大叫着，没注意到身边的侍从一脸冷漠，丝毫没有挪动半步。
“每日端给殿下您的汤碗里，本宫都放了毒啊。”
皇后笑了，眼泪流出，滑过那张满是沟壑的脸。
神想皇帝死。
她也想皇帝死。
一步一步，直到如此。
她慢慢止住笑声，望着年迈帝王——孱弱苍老，心中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被搬开。
一入宫门深似海。
在皇宫呆的这数十年来，她失去太多了。
半生已过，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皇后眯眼望向太阳，灿烂辉煌，光芒万丈。
但入宫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和煦的阳光了。
只有刺骨的寒。
她渐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闭眼前，似乎看到了闺中的自己。
活泼、灵动。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奔跑在草地上，身后是橙红的日落。
巨大的红轮匍匐在地平线上，散落漫地金光，照得她的脸庞满是柔和。
真好啊。
皇后想着，露出微笑，闭上眸子，似沉入温暖寂静的海里。
所有的过往皆被温柔的海水抚去，像是母亲的怀抱，只想溺于其中。
在众人眼里，皇后不断变老，面容却愈发平和宁静。
她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皇帝也站不住了，腿软倒地，金色的衣袍染上泥土，眼一闭，晕了。
一旁候着的太监低眉顺眼，像一座雕塑。侍从也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去扶地上的皇帝。
待钟离宴摆手后，他们才动。
随即他看向黎冉，步步走去。
黎冉垂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
铁锁松开了，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一双手抱住她，黎冉贴着他的胸膛，听到里面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有力、强劲。
“害怕吗？”少年淡淡的嗓音传来，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担忧。
黎冉摇摇头，长发散落空中，整个人因为太过小巧，像是缩在钟离宴怀里。
蓦然，旁边传来动静，阵法破了。
皇后死后，与主人失去联系的阵法不消片刻便化为虚无。
无数女鬼嘶吼想要跑出，却接触阳光的那一刹那面容痛楚，尖叫消散。
黎冉扭头看去，示意钟离宴放下她。
钟离宴微微抿唇，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
那些不敢再出去的女鬼，焦灼无意识地徘徊在门口，明明生门在际，却踏不出半步。
她们像被世界抛弃，徒留再这小小的地方，求生不得，死不安宁。
黎冉敛眼，轻轻哼起调来。
她想起了金光宗佛子们日夜传唱的圣歌，虽现在身无灵力，但或许有用。
悦耳的曲调如同潺潺流水，不激越，满含温和。
柔和得像风吹皱湖面，令众人浮躁的心渐渐宁静。
暴动烦躁不安的女鬼们陡然愣住，站定不动。
厉鬼，是见不得太阳的。
也入不了轮回。
但如果
没等细想，面前的一幕让黎冉瞳孔微微变大。
这些女鬼们纷纷化为生前的模样，干净温和。
她们看向黎冉，眼露谢意。
那些年轻鲜活的女子魂魄几近透明，是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黎冉颔首，看着她们走出去，沐浴在阔别已久的光中，慢慢化作细碎璀璨如砂砾般的颗粒。
净化后的女鬼们重获安宁，周身包裹着的黑色恨意散去，重入那轮回道，转世投胎。
此时，小声的抽啼声吸引了黎冉的目光，一个女鬼缩在角落抱头哭泣。
正欲上前，耳边传来一句问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转头看去，钟离宴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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